岳或抬眸冷冷地看他:“你只是说我两句吗?”
谭谌丝毫不怂,道:“那我还说什么了?我还说什么了?你敢复述一遍吗!你复述啊!”
岳或从小到大,被欺负到忍不了时,用的最多的解决方式就是动拳头,而不是张嘴骂人。
他顶多能说出个“操”“你特么”“傻逼”,根本说不出口谭谌那些对他来说根本入不了耳的脏话。
而且那些脏话的主人公还是沈婉。
岳或就更说不出口了。
“那你肯定受伤了。”林是非低声寻求答案,“是吗?”
不待岳或回答,他便紧接着又问:“星星,疼不疼。”
都把谭谌打进了医院,这么生气这么狠,谭谌又不是个只会站着任打的木头。
但他不知道他只是在询问岳或是不是受伤的话语,对岳或来说有多重要。
没人这样问过岳或。
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岳或睫羽轻眨,眼里好像又要进风沙,酸疼酸疼的。
他正打算说些什么,便忽而发现林是非带他走的路似乎不太对。这不是回林是非家的路。
虽然岳或还没真正去过林是非的家,但上周日送大橘毕竟也进过庄园。
而且……
这条路是回陈家的吧?
他顿时有些警惕地问:“林是非,我们不回家吗?”
林是非道:“先不回。”
岳或:“那我们去哪儿?”
林是非道:“我要先去弄死陈谭渊。”
音色冷厉,语气淬冰,完全就是认真的,没有丝毫的玩笑之意。他说的是打死,就不会让人认为他只会把人打残。
确认林是非到底想要做什么的岳或吓了一跳,林是非情绪似乎迈入极端了。
他连忙伸手半抱住林是非仍然往前走的身体,让他停下,语速颇快地说道:“别别别……林是非,林是非违法乱纪的事儿咱不干啊,你把他打死了要付出同等代价的。”
岳或脱口而出:“你要是被警察抓走了以后我怎么办啊?我不就又没人要了吗?!”
慌乱的话语中透露着浓重的不安,他是真的很害怕再次被抛下。
林是非刹那停下脚步,隐忍得眼眶都红了,道:“星星,我真的……真的特别生气,真的忍不了。我一定要……”
“你不要。”岳或眼尾也红红的,打断他说,“不要去,宝贝……”
林是非阖眸,让步:“我只打他一顿。”
“在没有任何缘由的情况下殴打别人,如果他报警,你仍然要被抓走的。”岳或胳膊力度收紧牢牢抱住他,提醒说道,“我今天要跟你一起回家,爷爷奶奶还在家等我们。如果你因为我出事,我肯定会被讨厌的。”
“林是非,宝贝……你别让我被你的家人讨厌。”
林是非道:“爷爷奶奶只会让我用自己的方法解决,不会阻拦,更不会讨厌星星。”
岳或不信,不撒手:“我不信。”
怎么可能会有家长在知晓的情况下,让孩子自己去用武力解决事情呢。
根本不可能。
“好。”林是非再次让步,说道,“那我们先回家。”
二十分钟后,岳或同林是非第二次踏进林家庄园。今天和上次送大橘不同,是真的要在这里住到国庆假期结束。
一迈进这里,岳或心下就开始紧张,应该如何和长辈相处才会讨人喜欢的感观在此时陡然占领高地。
放学后岳或故意磨蹭消耗时间,林是非把谭谌冯呈拽到死胡同修理,二人回来在路上再“谈谈心”。
时间直接从六点被消耗到七点半,天都黑了。
在灰暗的天色中,岳或缀在林是非身边跟他一起走在庄园的石子路上,其他的事情一件都想不起来。
满脑子只有一会儿见了爷爷奶奶除了喊人,还应该说什么。
直到一抬眸,庄园内的别墅门外站着两位仪态很好的老人。
别墅里灯火通明,他们的身影被从身后屋内泄露而出、以及阶梯边的地灯光线映得柔和。
岳或刹那之间紧张得脚步顿在原地,怎么都不再敢往前走。
别说开口先说什么讨喜的开场白,他连喊人都忘了。
声音直接卡在喉咙,说不出话。
白绾盈似乎没发现他有什么异样,走下阶梯,慈祥和蔼,高兴地说:“小宝又来了呀。诶啊都长这么高啦。”
岳或懵然,脑袋与身体僵硬得没敢动,只有眼珠下意识侧向身旁的林是非。
心道这是林是非的奶奶吧?
可林是非的奶奶跟林是非说话怎么还要用“你又来了”这样的句式,但他潜意识里却明白这话是对他说的,所以他下意识唇瓣微开,声音极低:
“……啊?”
随着这声“啊”,僵硬封印被瞬时解除,巨大的紧张直接染遍全身。
岳或声音像是被卡住的破旧机器,有意识后为了不被销毁重造而急于表达,当场表演九十度鞠躬,中气十足道:
“爷爷奶奶好!”
林是非还因为陈谭渊以及陈家人的所作所为阴郁,愤怒值已达顶端阀值。
见此情景竟没忍住忽而轻笑出声,他忙俯身半拥岳或弯下去的脊背让他站直,说:“星星不要紧张,爷爷奶奶不吃人。”
林城的步子刚踩在阶梯想要下来,见到岳或的行礼居然吓得又把脚步收回去了,竟是比岳或还紧张。
闻言他虚惊一场道:“我还以为是我因为先迈左脚踩楼梯而引发了祸端。”
白绾盈不屑地嗤笑两声,张嘴就想嘲笑两句,意识到岳或刚来她又立马和蔼可亲地笑:“哎呀你们爷爷就这副德性哈,平常比较随性。”
这种玩笑的话语与轻松的局面让岳或有点茫然,他从没在家庭里经历过,有些无所适从,但很奇异地让他觉得舒心,僵硬的手指能蜷曲了。
岳或浅浅地跟着笑了一下。
看他笑了,白绾盈眉眼都深深弯起,由于保养脸颊上岁月的痕迹并不重。
自然的皱纹纹路让人能够窥探到她年轻时绝对是大美人,如今青涩早已褪去,周身满是优雅知性。
“我们可不是站在门口专门接你们的,才没那闲工夫。我只是看你俩一直不回来,还以为你们干嘛去了,刚出来看看你们就回来了。”白绾盈随口道,“所以小宝不用紧张,就当回自己家那么随意哈。你这孩子怎么长这么俊啊,奶奶看着就喜欢。”
察觉到岳或似乎不再那么僵硬,白绾盈很满意地暂收话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小非怎么了,刚才怎么那副表情啊?”
话落,岳或刚刚才被压下的紧张感霎那卷土重来。
林是非是因为帮他打架才不开心,他刚来别人家里做客第一天就让家长听见这种事,家长肯定也会不开心吧。
他主动开口想要解释:“是我……”
“有人欺负星星。”林是非打断他明显打算要把所有东西都往自己身上揽的话,直截了当地说,“我生气。”
“什么?”闻言刚才还眉开眼笑的白绾盈顿时蹙眉,“谁欺负小宝?怎么欺负的?”
紧接着根本不等两个少年人回答,她转身就步伐优雅又腿脚利索地进屋,片刻后回来,往林是非手里塞了根高尔夫球杆,说道:“是不是有人打小宝了?年轻小孩儿就爱动拳头,趁年轻能动手就动手,别耍嘴皮子,不然老了,想动都得考虑考虑老骨头能不能动。”
“怎么被欺负的怎么欺负回去。小非,你领着小宝去把那人脑壳给我敲烂!”
岳或瞪大眼睛:“?!”
林是非握紧高尔夫球杆,把肩膀的书包递给白绾盈,应:
“好。”
岳或震惊失语,只能在心里道,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
怎么突然就发展成这副局面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看林是非,又看看恨不得想要替他打人而单手叉腰的白绾盈,最后把求助目光投向仍然在阶梯上的林城,些许结巴道:
“爷爷,你……你不管吗?”
“管什么?”林城扬手,命令道,“打回去!”
岳或茫然,脑子有点发晕。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家长?
不是说不好,而是这种被家长极度护短的场面,岳或只有在梦里才见过。
小时候被欺负的时候,别提他有多渴望被沈婉护在怀里、被无条件撑腰的场面了。
但是那样的画面一次都没有发生,就只能是梦。
如今……
恰在此时,岳或的手机突然死命地响了起来。
他忙轻眨眼睛,从好像被在乎了的满心的酸软中抽离,掏出手机查看。
是沈婉。
几乎是顷刻,岳或便觉全身泛冷,犹如被浸冰窖。
谭谌肯定已经回家了,肯定还告状了。
一旦接听电话,他肯定又要被骂被责怪。
“Darling,”林是非瞄向他的手机,道,“咱们不理她。”
言罢,他毅然决然地替岳或按掉了挂断。
铃声眨眼消失的那瞬,岳或竟然整个身心都猛一松,还恍然大悟般下意识心道,原来就这么简单。
原来就这么简单啊。
第二通铃声紧随其后,这次不是沈婉了。
是陈谭渊。
看见这个名字,林是非忙制止岳或想要学他按挂断的手,声音冰冷,道:“让他来。”
言罢他把岳或的书包摘下递给白绾盈,说:“奶奶,我去解决人渣,半小时后和星星回来吃晚饭。”
白绾盈:“赶紧去。”
林城叮嘱:“注意别被人抓到把柄!”
—
谭谌大牙被打掉,手腕又骨折一条,这和只是陈家的管家儿子冯呈被打不同。
这是直接欺负到陈铭川的二儿子头上了,陈家当然不会选择忍。
陈谭渊就是来报仇的。
但他本意不是和林是非发生正面冲突,而是想和林倚白或者林是非其他的监护人谈谈,询问并确定出这件事的解决办法,林家必须要有个交代。
林是非身为未成年,陈谭渊还不屑将他放在眼里。
所以听林是非在岳或的手机里报完地址,已经26岁早已是成年人的陈谭渊毫无设防地自己驱车过来。
十几分钟应该就能到。
林是非拿着高尔夫球杆,问岳或:“Darling,你害怕吗?”
岳或想了很久,如果林是非在打完谭谌之后,再对陈谭渊动手。
那这次打的不单单是人,也是岳或与陈家、甚至是与沈婉之间的联系纽带。
从此以后,陈家就会更加的讨厌岳或,沈婉可能也会对他更加失望。
想到这里,岳或以为他会不敢迈出这步,会有顾忌,没想到真被林是非询问出来,他竟然觉得……非常轻松。
他生长了 17 年,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林是非带着他在只有地灯的小路上踩着黑暗行走,岳或踩着现在的晦沉天色,踩着过去的窒闷过往,眼睛火热得要落泪。
他颤声却坚定:“不。我不害怕。”
“我很兴奋。”
灰暗中林是非停下步子,请求:“星星吻我一下。”
岳或因为要打架而兴奋的心陡然悸动,狂跳不止。
林是非又要哄自己开心了。
可他……
岳或喉结滚动,在忽如其来的几乎灭顶的、似是喜欢的情感中努力稳定心神。
在林是非稍低头颅时,他带有私心、带有私情地将唇瓣印于林是非的额头。
但他却突然觉得自己非常不想满足于此。
庄园大门外响起性能很好的汽车不明显的轰隆声。
姓陈的来了。
“星星,在这里等我。”林是非嗓音有些低哑,“他不配让你动手解决。脏死了。”
“我可能会有一点凶,”他伸手抓住岳或的手,让他自己遮挡自己的耳朵,“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怕。”
岳或被留在那天送大橘而待过的湖边,他站在低矮却茂盛的树木后,双手捂着耳朵,在心里数数。
林是非说,数到一百,他就能回来。
庄园的门大开,陈谭渊的车熄了火,他从驾驶座下车,看向站在庄园里的林是非。
隔着手背,岳或听见陈谭渊模糊的音色传来:“年年呢?”
林是非没有出庄园,并不回答,只道:“我劝你的脚最好不要踏进我家的地方。”
陈谭渊冷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今天就是来找林是非的监护人,让他们好好管管这个没爹妈管教的疯子的,顺便再带走岳或。
岳或已经够不好了,再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能学到什么东西?学怎么打人吗?
来的路上陈谭渊都怀疑,岳或去年能把谭谌打进医院就是被林是非教的!
而且现在都要半夜了,他还拿着根高尔夫球杆,不务正业。
陈谭渊懒得跟林是非进行僵持,抬脚就走进林家庄园。
随后,林是非扬唇笑了。
他的笑在夜色里染着不被人看清的冷意,陈谭渊竟然从中察觉到了可怖二字。
“很好。”林是非愉悦,字句清晰地说道,“记住,你现在是——私闯民宅。”
“已经触犯国内法律。我为保护自身与家人安全,要适当地做出自我防护措施。”
“嘭!”
林是非在脑后被随意拢起的长发,随着他重重挥出高尔夫球杆的动作,而同样甩出狠戾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