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这人醉得实在离谱, 一眼就能看出来,即使他酒醒, 恐怕也根本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到自己居然要从一个酒鬼嘴里问出东西来,还不能动用武力,金虎脑袋一跳一跳地直疼。
金虎调整好表情,硬着头皮迎上去:“您好。”
小二代歪挂在栏杆上,歪着脑袋,尾音飘了个东倒西歪:“你是干嘛的呀?”
金虎尽量把语气放得客气斯文:“先生,你刚刚是不是推了什么东西下去?”
酒鬼少爷张了张嘴巴,在说明真相前,他率先对着金虎的脸打了个浓浓的酒嗝,熏得金虎的脸都扭曲了。
等到胃里舒服一点,酒鬼少爷磕磕绊绊地开了尊口。
好在这一个长嗝打出去,他的口齿也跟着灵便了不少。
“我刚刚……和一个人说好了,等到有人冒头,就推……推……个花盆下去,和下面的人玩、玩个游戏。”
“……什么人?”
金虎眼前一亮。
他要趁着这人仅剩的那点清醒还没被酒精彻底淹没的时候,尽量多问出些东西来!
“什么人?”
酒鬼少爷的脑筋又被酒精蚀住了。
他费力回想:“就是,一个人啊。不然……还是狗不成。”
他叽叽地笑了起来,似乎以为自己的笑话很高明。
金虎:“……”他妈的。
他强忍着呼他一巴掌给他提神醒脑的冲动,把语气放得愈加柔和,几近温婉:“他让你推,你就推了?”
酒鬼少爷笃定地一点头:“是,是啊。他说,下面有人……嗝!一冒头,我就丢下去。吓他一跳,嘿嘿。吓到……吓到他了,他就给我……嗝!拿一瓶雪莉酒……他吓到了没?”
金虎周身上下的肌肉都颤了颤。
他强捺着火气:“那酒呢?!”
这似乎提醒了酒鬼少爷。
他茫茫然看了一圈天地上下:“对啊。酒呢?”
既然没找到对象,他就把目光勉强对焦到了金虎身上:“……你把我酒拿到哪里去了?刚刚不是说好了吗?”
金虎心里猛地一跳。
人醉后不讲章法,自己多说多错,万一把罪名张冠李戴到自己身上,那他麻烦就大了!
在金虎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撤退时,酒鬼少爷脑子又清醒了一瞬,不算磕巴地说出了一句整话:“哦,对了……我记得,他给了我名字,他说他不赖账。”
金虎一颗心本来已经沉到了底,即使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但他还是本能地先大喜了一下:“他叫什么?!”
紧接着,酒鬼少爷说出了迄今为止最清晰的一句话:“他说他叫金虎!他说他看不惯他家少爷,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
半分钟后。
金虎拉拉着个脸下楼了。
和他一起上来的小弟满脸愤懑:“妈的,一定是宁兔子!他跟你有仇,一进来就这么害人!”
金虎沉着脸,在心里慢慢拨着一套算盘。
小弟那边还在抱怨:“咱们跟武哥说去!”
金虎斜他一眼:“说什么?”
小弟:“咱们这里没监控,就说是宁兔子干的又能怎么样!那个醉鬼满嘴胡说八道,什么也记不清,这不是正好吗?”
他不无得意地放低了声音:“是不是宁兔子都无所谓了,反正他撞在我们手里,也不冤。借武哥的势力,我们办了他!”
金虎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然而这点小心思,在金虎来到楼下、看到正和自己的主子面对面交谈的宁灼时,就被彻底打消了。
本部武还是不肯从藏身的房间出来,和宁灼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宁灼双手插在口袋里,体态相当随意,生生把牢服穿出了一股风流意味来。
看到金虎回来,宁灼迅速用一个点头终结了这段对话,转身离开。
本部武遥遥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掩饰不住的贪恋。
但现在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他转回脸来,盯准了金虎,并不发声,等他汇报。
金虎将刚刚酝酿出的一番言辞在肚里转了几转,最后决定放弃。
“意外。”金虎给出了答案,“汉斯家的少爷喝醉了,在三楼推翻了花盆。”
本部武哦了一声。
既然知道是意外,他就安心了。
跺了跺脚上被沾染上的花泥,本部武重新恢复了往常的资深公子哥气质。
他说:“汉斯家的没有雇人进来陪着吧。”
金虎摇了摇头。
能进入亚特伯区第一监狱的犯人,本身的家世背景就是最好的、能供他们横行无忌的金字招牌。
不是所有高级监狱区的人都人手配备一个雇佣兵团队的。
得到了答案后,本部武轻描淡写地下达了指令:“找个机会,用酒瓶在他脑袋上敲一下,装成是意外,反正他也不记得。懂了吗?”
金虎应了下来,不无担忧地看向宁灼的方向:“阿武先生,他过来做什么?”
“他?”本部武觉得他这个问题很蠢,“花盆掉下来,过来问了一下发生了什么。”
金虎咬紧了牙关。
他倒是有心污蔑宁灼,可是这种事只适合在背后敲边鼓。
要是当面指证,以宁灼的个性,必然要把楼上那个还没跑远的醉鬼少爷抓回来。
醉鬼少爷可没记住宁灼的名字。
他记得的是他金虎。
此时,他已经向本部武完成了整个事件的汇报,并定性成了“意外”。
如今再想要改口,本部武必然要向他索要证据。
就算真是宁灼趁着汉斯家少爷酒醉、唆使他动手,难道金虎要冒着被那个死醉猫提到大名的风险,然后寄希望于这个醉眼朦胧的东西能够一眼叨出宁灼来?
算来算去,这笔账都很不稳当,索性做成一笔糊涂账算了。
本部武抱臂望着宁灼走路时微微扭动的腰身,问:“你说,他早被玩熟了?”
金虎现在正对宁灼恨得咬牙切齿,此时当然对宁灼没有半句好话可讲,不假思索道:“是啊。不然他小小年纪的,怎么能做到‘海娜’的‘若头’①?”
本部武不置可否。
他浸淫此道多年,看宁灼的走路姿势就觉得他还是个处。
就算前头不干净,后面也绝没被人开过苞,勉强还算干净。
只是这人美得一身杀气,不知道吃下去会不会引发消化不良。
本部武摸着下巴,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了紧紧跟在宁灼身后的单飞白。
金虎微微提着一口气,见本部武耽留了片刻,转过身去,看样子是不打算追究他们保护失职的罪过,整个人也就松弛了下来,连忙跟上。
他走得一马当先,打算去他的专属KTV里唱唱歌,消遣一下。
而金虎和他的小弟缀在了后头。
那位跟着金虎上楼的小弟心知肚明:金虎开不了口,是因为宁灼偏偏就那么巧出现在了金虎面前。
他小声道:“您别着急。我们盯死了宁灼,有的是时间磋磨他。”
“我不着急。”金虎磨着后槽牙,低声道,“打听到了没有?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小弟忙不迭汇报道:“打听过了。外头的说法是,他们和人生意谈不拢,动手伤了一个B级公民。”
金虎开口就骂:“放屁呢。真要是因为这个,他们能这么舒服地给送到高级区来?!早送到前面的工厂睡八人间踩缝纫机去了!”
小弟听出金虎口气烦躁,急忙道:“是是,我们也觉得不对,又查了查,发现那个B级公民是个老头子,好像是哪家大公司的顾问,宁灼好像是当面动了刀子……这就更不对了,‘海娜’是做生意的,怎么会这么不专业,就算要报复,在背后运作也就行了……”
金虎若有所思地:“嗯——”
以宁灼的疯劲儿,搞不好真能干出当面暴打客户的事情来。
但那可是个老头子。
据他对宁灼的了解,这人并没有欺老的爱好,永远热爱去碰最硬的茬。
金虎问:“你怎么想?”
小弟积极地提出设想:“我猜啊,他是替什么人进来的。肯定是那人一言不合,伤了老头子,又不想坐牢没自由,就找了‘海娜’,跟宁灼签了协议,答应把他送到高级监狱区来,不让他受苦。”
这种猜想还算合情合理。
替人坐牢这种业务,和跟人上床一样,都是雇佣兵的拓展业务。
不过金虎还是觉得这说不通:“那‘海娜’的人是死绝了?让宁老二这种级别的替人坐牢?”
“所以单飞白才跟着一起进来啊。”
小弟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理逻辑顺畅,几乎要摇头晃脑起来了。
“昨晚上咱们不就打听到了?‘海娜’和‘磐桥’并派啦,听说是姓单的欠了姓宁的什么什么……总之,两派现在正交接呢,乱哄哄的。这么乱的时候,宁老二把姓单的带进来,等于是用‘海娜’的老二压住了‘磐桥’的老大,‘磐桥’就是想乱,也是群龙无首,‘海娜’那边还有个傅老大压着,也乱不起来。”
另外一个小弟补充道:“我从狱警那里打听来的说法也差不多。有人交代,要送宁灼和单飞白过来,但也没交代要特殊关照。他背后的势力肯定不强!”
金虎把他们的思路集中整理了一下:“那就是说,他们两个是来监狱里……避风头,方便并派?”
小弟们一齐点头,觉得这样的推测最合情理。
而在得知了宁灼背后很可能没有太强力的背景,只是接了一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生意后,金虎的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了。
宁灼的金主送他进监狱,给了他优渥的生活条件,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不可能像是保护自己人一样把他保护起来。
换言之,宁灼现如今,是孤家寡人!
当年的耳光之仇,追打之辱,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去报了!
金虎看向了一个全程沉默、身材矮小、皮肤微黑的小弟:“信,对上宁灼,你能行吗?”
叫做“信”的男人就是金虎最近相当倚赖的小弟,黑拳赛场出身,口音带着点泰普的味道,平时没少被嘲笑,所以养成了惜字如金的习惯。
他腔调怪异地说:“可以。”
金虎从刚才起就郁结在胸的一口气终于平复了一些。
先弄宁灼一顿,再说别的!
阿武先生知道他是个烂货,恐怕也不会对他再有兴趣了!
金虎想美事想得眉开眼笑,小弟们也都争着给他出主意,一时疏忽,居然没人抢着走在前头,帮本部武打开厢房的灯。
今天包厢的灯是全关着的,一盏灯球都没剩下,里面黑漆漆的。
本部武喜欢亮堂,走进去后,第一时间就是伸手去按控制开关。
紧接着,本部武整个人打了一个巨大的摆子,然后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手舞足蹈地抽搐痉挛起来。
还是小弟第一时间察觉了不对,大喊一声:“阿武先生触电了!”
……
在亚特伯区第一监狱的高级监狱区陷入一片混乱时,林檎在一间公寓前站定,笃笃地叩响了门。
很快,门开了。
门内的男人文质彬彬,神情却相当疲惫,脖子上围着一层薄薄的纱布。
他穿着舒适偏旧的居家服,整个人的气质绵羊一样倦怠和平和,没什么攻击性。
林檎出示了证件:“薛副教授,您好,我是九三零专案组林檎。”
薛副教授对这个仪容古怪的警官先生一点头,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跟随的年轻警官,眉眼里是温和的困惑:“……您好?”
“我们手头上有个案子,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林檎将记录仪提前握在手心,笑容礼貌而温煦,“您现在方便和我们谈一谈吗?”
作者有话要说:
①若头:日语用词,指的是black道里头仅次于组长的领头人物。
第47章 (二)连环扣
薛副教授请了二人进屋, 动手泡了两杯茶。
在这个时代,三秒即融的茶粉占据了茶叶的主流市场。
茶叶则有价无市,是风雅的稀罕物。
跟着林檎的小警察是从地方上临时被提上“白盾”总部来的, 这辈子还没见过茶叶, 因此目光灼灼, 直盯着薛副教授优雅缓慢的沏茶动作瞧。
相比之下,林檎则是坦然又见过世面。
他接过茶, 热热地喝了一口。
不久后,舌尖就有了些微的回甘。
林檎知道,茶道能反映沏茶人的心态。
从薛副教授到架子上取下茶饼开始, 他就将目光停留在这位中年教授身上。
他沏茶的态度很松弛, 茶味很正, 可见心是稳的。
他们的到来, 并没有让薛副教授产生强烈的惶惑和紧张感。
当然,也不能排除是他心理素质优秀。
林檎心下简单对现状做了个评估后,开口赞道:“很好的茶。”
他的小助手牛嚼牡丹一样, 一口吞了半杯茶,也没品出什么好滋味来,只跟着林檎矜持地点了点头。
薛副教授在沙发上坐下, 双手交握在身前:“林警官懂茶?”
林檎:“一点点。”
他隔着单向绷带,看向自己的膝盖:“我爸爸喜欢东方美人茶。他给一家出版社免费写了半年的稿, 换来了十两东方美人。”
“……他跟我说,只要喝上一口,就感觉半年来深夜里的寂寞和疲倦都被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