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我警告你啊,这里可是我的地盘,识相点就给我放手!不然我要叫人了!”
那小贼大声嚷嚷着。
果然刚才那几个大汉并没有走远,在听见同伴的呼喊后又转了回来。
见到同伴被抓,一个长得又黑又壮的汉子当即大喝一声冲着向前进扑了上来。
向前进冷笑一声,猛地抬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他小腿重重地蹬了一下。他这一脚正好踢在对方的胫骨上,那人一时不防栽在在地,抱着腿儿哀嚎起来。
这群人在火车站横行霸道惯了,平日里能偷就偷,不能偷就明抢,进派出所犹如家常便饭,警察见到他们也头疼。见到同伴受伤,当即大骂着围了过来。
“做什么,比人多么?”
何家的几个师兄弟也挺起腰板迎了上去。他们撸袖子的撸袖子,解衣裳的解衣裳,露出里头印着偌大的“上海”二字的保暖运动服。七八个人齐刷刷地战成一排颇有气势,把那几个小贼吓得齐齐后退了半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上海武术队的,来北京参加全国比赛。这是我们教练。”
不等众人开口,向帅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双手叉腰,狐假虎威地说道。
“武术队?”
那群人被唬了一跳,狐疑地打量起他们。
别看何家弟子虽然都是象棋棋手,但因受了何文宣和屠景天的多年训练调-教,身板那是一个赛一个好。向前进自不必说,一身腱子肉。即便是向帅、卓文这两个小弱鸡,通过这段时间特训锻炼也壮了一圈,乍一看还真颇有点气势。
“怎么,是要老朽动手么?”
何文宣把扇子往脑袋后一别,双手张开,做了一个标准的“白鹤亮翅”动作。
他打了三十多年的太极拳,动作那叫一个熟练、潇洒、漂亮。金鸡独立的下盘就跟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地上。加上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和电影里的世外高人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你,你们等着,以后别犯在我们手里!”
为首的大汉估计也是武侠片看多了,居然真的信了向帅的鬼话,带着同伴转身就跑。
“哎,你们等等我啊!”
被向前进抓在手里的贼哀嚎不已。
“滚!”
向前进用力将他往前一推,这小贼如蒙大赦,一溜烟似得跑了。
“快看看东西少了没。”
向帅连忙拉着明哲走到箱子边蹲下。
明哲摸了摸箱子上的密码锁,发现虽然有被工具撬过的痕迹,却没有来得及被打开,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哎呦,谁偷袭我?”
突然感到脑门上一疼,向帅捂着脑袋跳了起来。
何文宣用扇子柄指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好一个‘上海武术队’。我什么时候变成武术队的教练了,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嘿嘿……”
“你别嬉皮笑脸,你昨晚跑哪儿去了?你个小东西,胆子也太大了。这才出门第一天你就敢擅自脱队行动……”
何文宣说着,不住地用扇柄敲他的脑壳。
“师父,我错了。”
向帅自知理亏,却又忍不住耍滑,“您别敲了,把我敲傻了,谁给您打比赛?”
“老子才不缺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东西给我打比赛呢!”
话虽这么说,何文宣也怕真的把他打坏了,收了扇子。
“你知道你师兄们多担心么?人不见了不算,手机也不带在身上。你向师兄昨晚几乎把整列火车找过一遍,他都急的快发疯了。”
有句话何文宣没说出口。刚才他们一行人都已经准备去车站派出所报案了。
这两年全国各地火车站的治安都不好,别说拐卖孩子,哪怕是青壮年都有被拐卖到黑煤窑的。一想到那些在电视新闻和报纸上看到过的惨绝人寰的事情有可能会发生在向帅身上,老头就觉得手脚冰凉。
就在他们一行人往派出所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这边传来熟悉的喊叫声,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拖着一个看起来就很高级的行李箱往他们这边飞奔而来。
电视杯那会儿,明哲住进小洋楼的时候带的就是这个高级航空箱,向前进一眼就认了出来,于是有了之后的那一幕。
“我……”
向帅不知所措低下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向前进。
还不等他开口,向帅就感觉自己被人拦腰抱住,脑袋落入了一个裹满了冷风的怀抱。
向前进紧紧地把向帅按在胸口,他上衣夹克的拉链贴在向帅的笔尖,那带着冷意的金属味道直扑进向帅的鼻子里。
和冰冷的拉链截然相反的,是在向帅颈边呼出的阵阵热气。
带着无限的惶恐,慌乱。
“为什么瞎跑?我都要急死了你知道么,你知道么!”
向前进的嗓音止不住地发颤,鼻尖、眼角都因为过于激动而翻出了红色。与之相对照的,是几乎没有血色的,颤抖不已的嘴唇。
他紧紧地抓住向帅的肩膀,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对方的皮肉。
他无法想象,要是向帅真的出事了,是因为和他吵架而走丢的话,他该怎么跟师父交代,跟他父母交代,更重要的是……他怎么跟自己交代!
“我……对不起。”
向帅被吓到了,他双手抱住向前进的肩膀,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突然想起在顾姣姣离婚出国的半年后,有一天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逃学,独自一人走到了他们一家三口曾经去过的游乐园。
没有钱买门票的小屁孩只能坐在乐园门口,远远地看着云霄飞车和摩天轮,一脸羡慕地听着里头遥遥传来的大人小孩的尖叫声。
他想妈妈了,他想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了。
从中午一直坐到日落时分,当几乎发了疯的向前进总算寻到乐园门口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孤独的小孩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扑簌簌地掉眼泪的画面。
他从轿车里跳了下来,将孩子重重地揉在怀里,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得泪如雨下,“你怎么可以乱跑,你知道爸爸多着急么?爸爸只有你了,爸爸只有你了!”
向帅紧紧地搂住向前进的后背,就像是十岁的自己搂住爸爸的样子。
“对不起……”
他低声说,“以后不会了……”
从前那不甚明朗的记忆此时像是被扯去了覆盖着的薄纱的镜子一样变得清晰起来。
他突然想起,那天和爸爸一起来的,还有魏伯伯。
魏益谦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虽然你没有妈妈,但是你有两个爸爸啊。魏伯伯没有孩子,会把你当做亲儿子一样来疼爱的。
后来他们三个人一起进了乐园。向前进仍旧像过去一样站在底下看着他们。
只是这回和他一起坐在云霄飞车上的不再是顾姣姣,而是魏益谦。
“好了好了,昨天就当是就是虚惊一场,你们两个和好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两个徒弟又恢复了往常的亲亲热热,何文宣老怀甚慰走了上来,一边一个按了按他俩的肩膀。
“以后再也不准吵架了。就算是吵架,也不准瞎跑!老头子我还想多活几年,看你们多拿两个奖杯呢。”
向帅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眶,和向前进互视一笑。
几人缓缓走出车站,远远地就看见魏益谦正站在火车站出口焦急地望过来。
“我师兄来接我了。”
明哲依依不舍地看着向帅。
“啊,有个东西我要给你!”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蹲下身子打开行李箱,在里头摸索起来。
向帅好奇地凑了过去,突然间,一条柔软的红色围巾被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向帅摸了摸围巾,“真暖和,是你买的么?”
“是……是我妈妈织给你的新年礼物。”
“啊,我看出来了,你这条是黑的,我这条是红的。我们一个是黑棋,一个是红棋对不对?”
向帅指着明哲脖子上的围巾一脸惊喜,压低喉咙在明哲耳边说:“嘿,咱俩这是情侣款。”
“胡说八道,我走了。”
明哲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拉起行李箱和众人告别。
北风吹起围巾下摆的流苏刮在他的下巴上,惹得明哲忍不住边走边笑出声来。
“你们怎么遇上的,你俩昨天干嘛了?”
见人都走远了,向帅还依依不舍地盯着人家的背影,卓文上前一步好奇地问道。
“在餐车上遇到的。”
向帅避重就轻地答道,“也没干嘛,就是下了一晚上的棋。”
卓文听到这里就失去了兴趣,撇了撇小嘴跟上了何文宣的步伐,嚷嚷着肚子饿了要吃早饭。
向前进拖着向帅的行李走在他身边,几次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忍耐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解开了心结的缘故,虽然一夜没睡,向帅觉得自己浑身有劲。他一边走一边活动手脚,心里暗暗默背昨天晚上下得那局棋。
那道他怎么都解不开的围棋死活题,终于在明哲的点拨下拨云见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章 宣布退役 二更
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在北京棋院举行, 与20年后不同,比赛采取的是瑞士制的积分循环赛赛制,不设淘汰赛。比赛选手来自天南海北, 被分为甲乙两组进行厮杀。
魏益谦作为上届冠军,自然是被当做种子选手分在了甲组。何门和明门中去年杀进前十六名的弟子们同样都进入甲组, 至于向帅、向前进和明哲他们这些头一回参加比赛, 都被分在了乙组。
向帅也是第一次来到没有拆迁前的老北京棋院旧址。十多年后,北京棋院搬去了西城区和平门内西松树胡同33号。
1997年的北京城,还有崇文宣武,西单西四。
老棋院位于西旧帘子胡同内, 是一座有着二层小楼的青色北方四合院。向帅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百年海棠树和葡萄藤,心里盘算着这要是在夏天不知道会不会结果子。
这次比赛的开幕式因为同时有了何文宣和明奕仙莅临而格外受到重视, 除了传统的棋类杂志报刊,连当地普通社会媒体都派出了记者跟进采访。
要说这次比赛和之前几届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参加比赛的二十岁以下的年轻选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三十多名, 一扫之前被戏称为“夕阳红大赛”的耻辱。
不得不提一笔的是,这里头光谢门子弟就占了足足半壁江山, 向帅在晚报杯上的老对手,损友穆时英未来的大师兄仇大鹏就在其中。可见穆教练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费, 十几年来深耕青少年基础象棋发展,终于开花结果。
棋院先给何老和明老, 以及已经故去的谢小然侯、剑秋大师颁发了终生成就奖, 接着便要宣布本年度比赛开始。
“请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就在此时魏益谦突然走上台去。
“你师兄要干嘛?”
向帅转头去看明哲。
“不知道。”
明哲眉心皱起,内心突然惶恐不安起来。
“不好意思耽误一下大家的时间。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拿过主持人的话筒,不顾明奕仙劝阻的眼神, 魏益谦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宣布, 我将退出本次个人锦标赛的全部比赛。”
此言一出, 举座皆惊。
台下两个少年更是同时站了起来。
还不等记者们提问,魏益谦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此以后,本人不再参加任何职业比赛,就此宣布退出职业棋坛。”
说罢,他先是冲着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明奕仙鞠了一躬,接着又面向众人,长躬不已。
刹那间,闪光灯起此彼伏,无数的记者如同潮水一般涌到了主席台把魏益谦团团围住,整个会场只听见相机“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向叔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向帅转过脑袋,见向前进虽然面色沉重却没有表现出特别吃惊的模样。
果然,向前进微微点头。
“我大师兄他到底怎么了?”
“魏益谦他大哥上礼拜在德国过世了。”
这事关系到申豪集团的股价和整个魏家的利益分配,所以魏益谦对外除了向前进谁也没有告诉。就连他师父和师爷也不晓得,明哲听向前进这么一说顿时脸色大变。
向帅其实心中早就隐隐约约有过预感,此时倒也不是非常惊讶。倒是万分可惜他这样一个天才棋手,又在最容易出成绩的年纪不得不急流勇退。若是老天爷再给魏益谦三五年的功夫,凭着他的手腕和头脑,必然能在棋坛上开创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不止魏益谦,就连明哲的父亲此时也陷入了记者们的重重包围之中。面对记者们暴风骤雨般的连环发问,这位驰骋棋坛多年,留下了不知多少神话的棋坛老手,此时也只能皱着眉头保持缄默,任由好事者们将他们师徒分歧的一幕摄入底片之中。
倒是明秋桂在乍听到魏益谦的发言后,知道大事不好,二话不说脚底抹油跑了。何文宣本来也想走,还不等他起身呢,记者们就围了上来,他看着那胖子灵活的背影,心底里把他骂了一千零一遍。
“魏国手,您作为上一届的冠军,这一辈年轻棋手中的领军人物,理应扛起未来中国象棋的旗帜才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呢?不觉得自己很不负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