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天向帅特意带去的红酒留下的印渍。
落日的余晖映在滔滔的苏州河上,老爷子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铁皮屋的窗边,望着外头橙色的晚霞。
他喝下心中早就认定弟子带来的好酒,写下了一生中最后,可能也是最快乐的一句句子……
第047章 发现秘密
在了解到了侯剑秋和向帅之间的过往后, 向前进当日就将他过世的消息通知了何文宣。
“给老侯找墓地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吧。说来我们是一个乡的,当年刚来上海的时候,我混的不如他, 受过他不少接济。”
听说向帅揽下了侯剑秋下葬的事,何文宣连忙表示自己来帮忙。
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 连老侯是哪个村都不知道, 怎么去买坟地。
更何况,小家伙不是还要去打晚报杯么,这种事情就让他们这些老家伙代劳吧。
“对了,听说他们已经打入十六强了?”
“是, 没想到那个叫做褚林林的姑娘那么有实力,他们队伍到现在只输了两场。”
向前进也为他们这群小家伙高兴。
那小姑娘也算是有天赋的, 这段时间跟着向帅和明哲学棋,加之以赛代练, 短时间内棋力突飞猛进了不少。
说不定她现在参加成人女子组的比赛,也能拿到不低的名次呢。
“那个大块头呢?”
“乐天?他就是个‘搭头’。”
想到乐天, 向前进就忍俊不禁。
这家伙虽然天天输棋,偏偏心态好的很, 不管对手如何冷嘲热讽都笑嘻嘻的,宛如一块牛皮糖。
方孝川给他布置了个战术, 就是输棋管输棋, 每一步的时间都要用足,别让对方那么早下场。
于是这家伙每下一步都慢慢吞吞,磨磨蹭蹭。
如果抽到执红先行,他就在那里干脆先呆坐个四十分钟, 把对手活活憋到发疯。
哪怕对方投诉到裁判那里去也无济于事, 毕竟他这也不算犯规。
“对了, 乐天他昨天还赢了一局。”
“难道还有人比他下得更差?”
何文宣摇了摇扇子。
“不是,对方是个火爆脾气,被他这么戏耍后恼羞成怒要去揍他。结果裁判直接就判负了。”
向前进比划了一下,“所以他们昨天是以全胜的姿态挺入十六强的。”
“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何文宣笑得乐不可支,因为老友过世而伤痛的心情多多少少被舒缓了些。
“不过话也说回来,别只关注着孩子们的比赛。下个月的职工杯,你准备得怎么样了?这可是小帅帮你报名的第一个正式比赛,你可不要辜负孩子的一片心意。”
说着,何文宣摇了摇扇子。
本来按照他的想法,是向前进想以他入室弟子的名义直接去参加全国个人大赛。但是向帅偏偏出了怪招,一定让他去参加这个市总工会举办的职工杯象棋大赛。
他们何门弟子参加这种业余比赛未免有些掉价,不过想到可以让没有任何比赛经验的向前进提前适应一下比赛的感觉。何文宣也就替向帅答应了下来。
“虽然没有拜师,但是小帅怎么说也是侯剑秋唯一的嫡传弟子。那个老东西,收个弟子也搞得名不正言不顺的。”
何文宣语带抱怨地说道。。
谁都知道,他早就看上向帅了。
这孩子的资质绝对不在向前进之下,加上性格也好,又懂礼貌,让人见了打从心底里就喜欢到不行。
偏偏这么个好苗子,被侯剑秋给拔走了,还只拔了一半留了一半,用上海话说,就是“不三不四”,“尴里不尴尬”。
不过倒也符合“五毒鬼手”一贯的行事作风,让人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对了,你怎么这几天白天也来棋室了,不用去厂子里上班么?”
“厂子最近都没什么业务,机器都空关着呢。”
说到工作,向前进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听人事部的大姐说,最近可能又要裁掉一批人了……”
“我听说,现在外面的工厂都在搞什么‘下岗动员’。难道你们厂也是?”
“是,我们厂里好多人都被劝退了。有些签了下岗协议,有些签了买断工龄的停岗协议。”
“但是下岗的不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么?你才多大,还是小伙子呢。”
何文宣以棋为生,这辈子就没进过工厂,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屠景天也是一样,他家世代行医,这个蓬莱医馆传到他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
两个老神仙做了一辈子的闲云野鹤,对什么“单位”“组织”都很陌生。
“我是临时工,本来第一批就该裁我。后来……后来我妈去街道闹了一下,这才往后拖了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向前进有些不好意思。
他那么大的人了,还要母亲来操心工作。
“不过,也有大厂不受影响的吧?不能所有的国企和事业单位都关了吧?”
那社会要乱成什么样了。
“当然,像是邮政,水电煤,石油化工,还有钢铁厂他们都好好的。”
更别说烟草公司了,绝对屹立不倒。
“哦……那我懂了。”
被他这么一说,何文宣眼前一亮,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难怪非要向前进去参加什么职工杯呢,那小家伙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他想让向前进在职工杯上脱颖而出,好让那些国有大单位的领导看到,说不定能捞到个有编制的工作。
向前进听他这么一分析,心中越发惭愧。
母亲操心他的工作就算了,怎么就连项帅这么个小孩子都为他的将来做打算。
真是让人太不好意思了。
“师弟,那个姓魏的又来找你啦。”
卓文从屏风后面探进半个脑袋,冲着向前进挤眉弄眼地说道。
“我……我来了。”
一团可疑的红色飞上向前进的脸颊,他束手束脚地起身,往棋室门口走去。
卓文瞪着他的小眯眼说道,“上个礼拜天有几个老棋客正好在门口遇到他,还拉着我问‘和魏大师下一局指导棋多少钱?也是五百么?’。哎,要不让他来棋室上班吧,我们包饭呀。”
“胡说八道,没大没小的。”
何文宣用扇子轻轻地敲了一下卓文的脑袋,后者缩了缩脖子,捧着棋谱坐回柜台后方。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别总到棋室来找我么。”
走到棋室后门,果然见着带着墨镜的魏益谦斜斜地依靠在月亮门旁,正冲着二楼挂在屋檐下的一只画眉鸟吹口哨。
这只眼漏凶光的画眉鸟是卓文养的,名字非常霸气,叫做“大杀四方”。
“你别逗它,它凶了,只听卓文的话。上次医馆的实习生林素给他喂东西吃,差点被它叨下一块肉。”
向前进把魏益谦拉到几条巷子外的无人小弄堂里。
“没事别来找我,棋馆里有人要说闲话的。”
“我来找我男朋友不行么?”
魏益谦双手插在兜里,有些不服气。
“你说话声音轻点。”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人。”
魏益谦无所谓地说道。
“有人我也不怕。我爸我妈都知道我喜欢男人,早就不管我了。”
身为家里的老三,魏益谦上面的哥哥姐姐早就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他大哥大嫂生的还是一对龙凤胎,老头老太喜欢得跟什么似得。
因此魏益谦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
魏益谦从十六岁开始跟着明奕仙南征北战到处打比赛,20岁拿下第一个冠军头衔。
也就是那一年,他向家里人正式出柜,承认他喜欢的是男孩而不是女孩。
身为父母的当然没有办法一下子接受,魏益谦也抗争了一段时间——那也不叫抗争,反正他那段时间不是在外地就是在外国比赛,没什么机会和家里人见面。
等他拿了奖杯回国后,自己想通了的父母给了一个下台阶让他回家吃饭庆祝,等于也就承认了这件事了。
不过之后他的父母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喜欢男人也行,那也要找个好人家的孩子定下来吧。
偏偏魏益谦是个天生的浪子,刚开始几年差不多是一年换两个男朋友。急的魏老爷子直接把艾滋病防治宣传页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这两年他专注比赛和事业,倒是把这方面的心思放淡了,至少空窗了三四年。
不过两个老的反过来又着急了——儿子难道就想这么单身一辈子下去了?将来孤独终老怎么办?
“你哪天有空,跟我回家一趟吧。见见我家人,他们一定喜欢你。”
魏益谦抓起向前进的手指,低下头吻了吻他的指尖。
“怎么短的时间就有棋茧了?看来你是真的刻苦。”
他摸着他薄薄的一层透明茧子说道,眼神暧昧而多情,仿佛他吻得不是手指,而是别的什么地方。
“别闹。”
向前进收回手指,别过脑袋,耳朵一片绯红。
“你不会不想跟我回家吧?睡都睡了,你可别对我始乱终弃啊。”
魏益谦夸张地双手捂着胸口。
“你……你……到底谁对谁乱啊。”
向前进被他的无耻给惊讶到了。
“逗你玩呢。”
魏益谦忍不住上前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口。
“你和你家里摊牌了没错,但是我还没有。”
向前进语带薄怒。
“请你也为我考虑一下,我妈就一个普通退休老太太,天天想着什么时候抱孙子,你让我怎么开口?”
“我……”
“而且,我现在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谈论这件事情。”
向前进低下头,看着地上摇曳着的紫藤花的影子。
想到自己当年出柜,也是在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冠军之后,魏益谦了然地点了点头。
男人嘛,有了事业才有底气。
“那我们一会儿出去吃饭吧。我知道黄河路那边新开了一家广东餐厅,口碑不错。”
“不行,我晚上要给小帅他们做饭去。”
“你天天给他们做饭,都要做成老妈子了……”
“你师弟不也天天来吃?”
“对哦,要不我也来吧?”
“不要脸……”
两人的脚步渐渐走远,午后的爬山虎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
紧靠着的墙根下,露出一双黑色的皮鞋。
“师兄……”
明哲用发抖的右手牢牢地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人组被发现啦~
第048章 八中象棋队
校园内蝉鸣阵阵, 嘈杂又规律的叫声把正在补课的高三学子们弄的昏昏欲睡。
而与他们一楼之隔的多媒体教室内,方孝川老师则是热血沸腾,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向全校师生宣布——他们271中的象棋队, 冲入晚报杯十六强决赛了!
这可是271中在晚报杯拿到过的最好成绩,他们的象棋队一举打破了校足球队的记录。
虽然足球队的记录也算不上光彩就是了……
校长对方孝川承诺, 若是这回真的“额骨头触到天花板”拿了冠军的话, 明年申报市里青年优秀教师的人选,他会好好考虑的。
这么一个大饼放在前头,方孝川越来越有干劲了。
他恨不得把集训的时间调整到早八点到晚八点,每天练他个十二个小时才好。
“老师, 我昨天都没睡好。一会儿你们先自己下,我趴一会儿。”
向帅扶着下巴, 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怎么了向帅,你身体不舒服了?”
方孝川立即紧张了起来。
上一场比赛乐天赢了, 但谁也想不到,向帅居然差点阴沟里翻船——不知道是不是现场空调吹得太厉害, 大热天里他居然感冒了。
在必胜的情况下连打了七八个喷嚏,糊里糊涂地抓错子, 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正式的象棋比赛中有“摸子走子”的规矩,就是不管你原来走哪颗子, 手最终碰到哪个就必须走哪个, 哪怕拿到帅下一步也不得不走帅。
就这样,本来已经被逼到绝境的对手绝处逢生,让在旁边观战的方孝川是心急如焚。
不过总算两人棋力差距太大,迅速调整回状态后, 向帅再也没有给对方一点机会, 把对方直接KO了。
走出赛场, 方孝川不由分说把人带去了医院。
门口预检台护士拿出体温计,一测下来不得了——39.5度。
方孝川当时脸色都白了。
不管向帅怎么抗|议都没用,当场就把他推到注射室,狠狠地扎了个屁|股针。
总之,现在在方孝川眼里,这个项帅这个大宝贝疙瘩现在是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热不得,也冷不得。
褚林林对此大加嘲笑,说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居然弱成这样,简直就是林黛玉转世。
“跟身体没关系,昨天家里有人来闹事。”
向帅把下巴搁在桌板上,眼皮几乎黏到一块去了,“弄到半夜三更才消停。”
“什么?出了这种事情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从进教室就开始神游天外的明哲突然清醒了,关心地问道,“谁来闹事?昨天晚上只有你一个人么?向叔叔在么?你被欺负了么?”
“就是侯爷爷的子女嘛,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捣乱了。骂我是个小骗子,从他爸手里骗了宋朝古董,还要打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