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下立见。
向帅气得巴登巴登干瞪眼。
就在他觉得自己今天要被明哲活活气死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叫骂声。
“就是他!就是他那个臭流氓!”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指着他俩尖叫起来。
“偷看我给宝宝喂奶的臭流氓,就在侯老头家后面,大家快来呀。”
“不是说就一个么,怎么有两个?”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同伙呢!”
“管他呢,都抓起来送去派出所。”
赤膊男大喊道。
“糟了,快跑!”
明哲一把抓起向帅的手腕,撒开长腿往河岸后的铁桥方向跑去。
“我说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向帅简直都要疯了,后面那群人像是打过街老鼠一样地撵他们。他来侯剑秋家这么多回,头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别问了,说不清!”
红日初升,将苏州河两岸成千上万栋石库门的红棕色的屋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浮动的金光一路满眼到了横跨河两岸的大桥上,年轻的男女工人们踩着脚踏车,组成了一直钢铁队伍,穿行在前往工厂和单位的大街小巷里。
两个十七岁的少年,正迎着红日努力奔跑着。
啊,多美好的青春!
*
作者有话要说:
热血竞技题材怎么能少了日剧跑,哈哈哈哈
第046章 鬼手谢幕
下了桥, 明哲伸手拦下一部出租车,两人迫不及待地跳了上去,把司机师傅给吓了一跳。
“哎呦小同学, 上学要迟到了啊?不对啊,现在不是暑假么?”
司机调侃道。
“开车, 快开车。”
向帅把脑袋搁在副驾驶的椅背上,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去哪儿?”
司机踩下油门。
“二百……二百七一中学。”
“还真是去上学。别担心,很快的,叔叔保证不让你们迟到。”
司机师傅笑着按下计价表。
车子越跑越远,终于离开了谭子湾。
“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跑死了……”
向帅一手摸着喉管, 心有余悸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平时缺少锻炼。”
明哲闭着眼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班长,你还是我的班长么?”
今天明哲是被乌鸦附体了?
明哲也不回话, 睁开眼睛深深地朝他看了过去。
“行,是我失言。”
向帅被他看的寒毛直竖, 直接举手投降。
活了两辈子,除了明哲他就没见过谁会这样看人的。
那眼珠子黑溜溜的, 活似两个黑洞,能把人的灵魂都勾进去。
“可惜了, 以后都去不了侯爷爷家了,都怪你……”
向帅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着, 抱紧怀里的书包。突然, 一张纸片从书包外侧的网兜里落了下来。
仔细一看,是一张满是英文的打印纸。
应该是刚才老头朝他扔书包的时候不小心挂上去的。
“什么玩意,老头还买洋货呢?”
明哲凑过脑袋看了一眼,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是治疗癌症药物的说明书。”
“你怎么知道?”
“我姨妈之前得过胰腺癌, 我跟我妈去她医院里探望的时候见到。”
“那她现在……”
“走了。胰腺癌的治愈率很低, 而且病人非常痛苦, 不靠止疼药的话一天都熬不过去。”
“那,那侯老爷子也得了胰腺癌么?”
向帅紧张地追问。
“那不一定,这药不止针对一种癌症。”
“那,那不管怎么说,会吃这种药的人,一定也是得了癌症,而且很严重了对不对?”
向帅的声音都在发抖。
“应该是的。这药是针对癌症中晚期的,不会有人拿来乱吃。”
明哲说完,陷入沉默。
这么一来侯剑秋那些古怪的行为都得到了解释。
他终日酗酒,甚至比赛当日都在喝,是因为身体过于疼痛的不得已而为之。
所谓的火烧寝室应该也是浑身瘫软无法及时灭火导致的。
他没有钱,身上唯一仅有的只有这副棋盘棋子。明明卖掉就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医疗费用,但是侯剑秋宁可去捡破烂,住在河边的铁皮屋里也不愿意卖了这一生最大的骄傲。
“前辈他或许不是个好人,却是一个不错的棋手。”
向帅喃喃说道。
“要不我们回去看看?”
“我劝你最好不要。”
明哲想了想,“他是个极端骄傲的人。宁愿被误解,宁愿吃苦受累,都不需要别人的一丝同情。你要是现在回去,可能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侯老爷子一生没有收过弟子,听说他的儿子女儿都不是棋界中人。他愿意教你,应该就是把你当做半个徒弟了。”
明哲说着,转过头看着浑身都散发着沮丧气息的向帅。
“他一定是想你继承他的三十三变手,不至于让他一生的心血付诸东流。”
“你若是不想辜负老爷子的心意,之后就好好活用他的棋路,把侯家棋发扬光大吧。”
他说着,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向帅。
眼眶里早就填满两包泪水的向帅接过纸巾,重重地擤了一下鼻涕。
“你……不是说他的棋路刁钻古怪,不准我学么。”
向帅哽咽地说道,劈手把整包纸巾都夺了过来。
“之前是我误会他了……现在想来,一个把棋和棋道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人,他创造的棋路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明哲认错的时候都是这样堂堂正正。
“等过段时间,我会登门郑重地向老爷子道歉。如果他不满意,我会带上我父亲一起去。”
“明哲,我发现你这个人虽然过于一本正经所以有些无趣,不过有一说一,这年头像你这样真诚的人真的不多了。”
“怎么,非要像你这样油嘴滑舌才行么?”
明哲歪着脑袋笑道。
“胡说八道,我也很真诚,只是表现方式和你的不一样罢了。”
两个少年互相对视了几秒后,忍不住齐声笑了起来。
————
谁也没有想到,一时的分别,却成为了永远……
三天后,在河畔小学里曾经和向帅照过面的居委会大阿姐出现在了小洋楼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
向帅打开院门,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小帅怎么了?你们又是谁?”
穿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做饭的向前进拿着锅铲走到门口,身后跟着来小洋楼练棋的乐天和明哲。
“你好,我是侯剑秋所在居委会的主任,我姓赵。在我身后的两位是我们区公证局的工作人员。”
“公证局?”
向帅只觉得胸口猛然“咯噔”,心脏仿佛失重了似得狠狠晃荡了一下。
“阿哲,我有点慌。”
向帅下意识地往明哲身边靠了靠。
想到那张癌症药物说明书,两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首先我要公布一个不幸的消息。”
进到客厅里,赵主任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住在我们街道的侯剑秋老人,在前天下午因病去世。享年六十九岁。”
“侯爷爷死了?”
心底的预感成真,向帅眼前瞬间飘起了雪花。
明哲一把勾住他的胳膊,将他搀扶到沙发旁坐下。
“小帅,你冷静些……”
“冷静?我怎么冷静?前天下午……也就是说,在我们离开他家当天他就没了。”
向帅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明哲的胳膊,指甲几乎卡到肉里。
一想到自己曾经有机会救人却没有去做,巨大的愧疚感顿时把向帅整个人笼罩了起来,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下来。
“小同学,你冷静些。医生说了,侯爷爷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正确地说,就他那样抽烟,酗酒。吃药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又不肯去医院做化疗。能够拖到现在,本身也是一个奇迹了……哎”
“当然,也是我们街道和居委的工作没有及时到位,让他一个孤寡老人就这么离开了,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赵主任说着,用手绢擦了擦眼角。
“那个老人的子女呢?为什么你们要来通知小帅?”
向前进不认识侯剑秋,也不知道他和向帅之间的关系,但是听她这么说,立即发现有些不对劲。
一个孤老死了,为什么居委会的人不联系他的子女,而是来联系向帅这么一个中学生?
“侯老爷子是有子女的。老人送医不治后,我们居委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过来。但是吧……”
说到这里,赵主任也是满脸愤愤不平,“那两人根本不管老爷子的后事,到了老侯的家里,就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翻着翻着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居委会的人看不过去报了警。警察在老人的枕头里找到他的遗嘱,发现老人在几天前刚去公证局做了公证,什么都没给这两人留下。”
“那两个小畜生前脚听到这个消息,后脚就就走了。万事不管,连殡仪馆都是我们居委会联系的,实在太狠了。”
“那他的葬礼怎么办?”
向前进从厨房里端出几杯水。
“还不知道呢,按理说他有子女就不算孤老,不然我们也能为他代办。”
赵主任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就喝了半杯。
“不过按照老人的遗嘱,他不想要办追悼会,也不想搞什么遗体告别式,直接火化就行。”
赵主任说着,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就是后面有些麻烦。”
“怎么麻烦?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么?”
向帅忙问。
“按照老人的意思,想要把骨灰送回扬州老家埋葬。但是他的子女撒手不管。所以这个要求……”
“我管,我管。”
向帅说着,抹了抹眼泪。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管老爷子承认不承认,他就是他的师父。
做徒弟的没有能够为师父养老,至少可以为他送终吧。
“好,听到你这句话,老爷子九泉之下也欣慰了。不愧是他遗嘱上指定的继承人。”
主任听了连连点头。
“什么?什么继承人?”
向帅吃惊地问道。
“根据侯老先生的遗嘱,他最后留下的东西都由你来继承。东西我都带来了。两位公证局的同志,现在可以拿出来了么?”
穿黑西服的一人点了点头,抱出一个瓦楞纸箱。
另一个则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大声地朗读起来。
“立遗嘱人:侯剑秋,性别:男,民族:汉,出生日期……”
向帅一脸难以置信地坐在沙发上,任由向前进搂住他不停颤抖的后背。
“……本遗嘱经上海市卢湾区公证所公证,确认其合法性和有效性。时间:1996年8月7日。”
在念完最后一个字后,公证员将瓦楞纸箱推到向帅面前。
“小同学,你接收一下东西,清点一下对不对,然后在这里签一个字。”
“侯爷爷把遗产给我?可我不是他的子女呀。”
“你是侯剑秋指定的唯一遗产继承人,有没有血缘都没有影响的。”
向帅一脸迷茫地朝向前进望去,见他点了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箱。
只见里面用红色的绒布抱着一块长方形的物件。
不用看也知道,正是那块宋徽宗赏玩过的鸡翅木勾金线棋盘,也是老爷子的一双子女心心念念的东西。
难怪最后那一天老爷子和向帅对弈的时候用的是普通的塑料棋盘和棋子,原来在之前的一天,他就把这些东西全部送到公证处代管了。
除了棋盘和棋子,还有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本和一串钥匙。
那串钥匙是向帅见过的,丁零当啷沉甸甸的一大串,被老爷子别在裤腰带上。
“我听我爷爷说,侯老爷子赢棋有个习惯。”
明哲苦涩地勾起嘴角,“就是下棋一定要有彩头。他从来不下没彩的棋。如果对方拿不出钱来的话,就会让对方留下自家大门的钥匙。”
“为什么?”
“就是承认输掉全副身家的意思。”
向帅闻言,苦涩地笑了笑。
确实是侯剑秋这种怪脾气老头会做出来的事情。
这个棋盘,还有串钥匙,都是“五毒鬼手”征战棋坛五十多年荣耀的见证。
现在,老人把这一切都传给了向帅。
虽然口口声声地说向帅不是自己的徒弟,恐怕他的心底,早就把这个只接触了十来天的孩子当做了自己唯一的传人。
眼泪止不住地从向帅的脸颊落下,他低头看向侯老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
这笔记本破烂不堪,好几处都已经脱线,被人用透明胶布粘了又粘。
向帅翻阅了一下,发现是一本对局记录。
最早的一局棋是1956年,最近的一副……是他去世的当日,和向帅切磋的最后一盘棋。
——小家伙还算聪明,一点就通。老子的绝技总算有传人了,这么多年没白下棋。哈哈哈哈哈哈!
泛黄的纸页上,老人用圆珠笔潦草地写下此生最后一句话。
纸页上,一点又一点漾开的酒红色的印迹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