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林雾秋取回温度计,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说:“还好,退烧了。”
他看向我,问:“你饿吗?我煮了粥,帮你盛一点。”
“嗯,”我说,“谢谢学长。”
淡淡的米香从厨房飘散进来,有种不真实的温馨感。
我想我和林雾秋应该还没有熟络到这种程度,他在我家帮我做饭,照顾我生病,小小的房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比昨天一起旅行更要亲密。
我端着碗小口小口喝粥,用迟钝的大脑思考自己是不是漏掉了哪一步。正想着,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把我拉回现实,我看向林雾秋,是他的电话。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宋禹川的名字。
“喂?”
也许是房间太安静,我隐隐约约听到电话那边宋禹川的声音,问:“晚上我约了陈砚吃饭,你要一起么?”
“不了,我有别的事。”林雾秋说。
“好。”宋禹川被拒绝也很平静,仿佛这个电话只是例行公事。顿了顿他忽然又问:“祁翎和你在一起么?”
猝不及防从宋禹川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
林雾秋神色如常,淡淡看我一眼,说:“嗯。”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林雾秋问我:“粥还要吗?”
我摇头:“不要了。”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让自己的眼神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脆弱,垂眸看着手里的碗,摇摇头轻声说:“没什么。”
林雾秋没有说话,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温水一样包裹着我。过了很久,我抬眼看向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只是好久没有被照顾过,有点不习惯。”
林雾秋遇上我的目光,明显失神了一瞬,不自然地开口:“你……”
“学长,”我放下碗,坐起来抱住他的腰,轻轻靠在他肩上,“谢谢你。”
第6章
生病的时候不装可怜什么时候装,我又不傻。何况我是真的难受。
我抱着林雾秋,抽了抽鼻子,低声问:“刚才是宋禹川吗?”
“嗯,”林雾秋没有对我隐瞒,说:“他约了一个朋友吃饭,问我去不去。”
“哦……那,你忙的话不用管我,我自己没关系。”
我放开林雾秋,慢慢退回床头,把被子拉上来盖到腰上,目光落在空气里某处。
林雾秋看着我,叹了口气,说:“我和他说了不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沉默片刻,我问:“为什么?”
林雾秋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没想好怎么回答,没有说话。我想了想,用故作轻松的酸涩语气问:“因为你是我嫂子吗?”
“祁翎。”这次他说话了。
我虚弱地笑笑,说:“开个玩笑。”
林雾秋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说:“你安心休息,我等你晚上吃了药再走。”
我见好就收,乖乖答应。反正抱到了腰,不亏。
第二天周五,林雾秋去参加婚礼没有来看我,我自己在家躺了一天。虽然退烧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不想动也不想吃饭。
期间接了一个电话,时教授问我感冒有没有好一点,我强打起精神说好多了,周末再过去跟他谈交易的事。
“这个不急,你好好休息。”时教授说。
我想了想问:“我可以问一句吗,那位买家,有没有说价格的事?”
时教授沉默片刻,仿佛自己也觉得无奈和离谱,说:“听他的意思,随你开价。”
“……我知道了。”
看来真遇上一位不差钱的主,挂了电话我想,如果我开一个亿,那位金主是会给我打钱,还是会找人把我堵在小巷子里,月黑风高套上麻袋揍一顿?
多半是后者。
不分昼夜地睡了一整天,我已经辨别不清现在几时几刻,放下手机闭上眼睛不久,电话铃声又响了。
没有人喜欢半梦半醒的时候被惊扰,我勉强掀开眼帘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陌生号码,食指一划挂掉电话。
紧接着第二遍铃声响起。
“……”我深吸一口气,摸到手机按下接听,“谁啊……”
电话里传出轻微的呼吸声,但没有人说话。我暗骂了声有病,正要挂掉,那边的人淡淡开口:“祁翎。”
——语气平静,声音冷淡,比以往多了些低沉和沙哑。
宋禹川。
难为我病成这样,还听得出他的声音。
“下楼。”宋禹川发号施令,“我等你。”
“宋禹川,你有……”话说一半,电话里只剩嘟嘟嘟的忙音。
我恨自己语速不够快,没能让宋禹川在挂掉电话之前听见我骂他。爬起来拉开窗帘,楼下果然停着一辆黑漆漆的车,在寂静无人的街道孤独地亮着两盏车灯。
……真的有病。
我随手套了件白T恤和一条松松垮垮的深灰色家居裤,拎上钥匙下楼,心想宋禹川最好是有什么正经事。
外面比我想象中冷,出去的一瞬间,我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抬眼看过去,宋禹川已经从车里下来,修长挺拔的身影懒懒倚靠着车门,手里似乎把玩着什么物件,眼帘低垂,目光晦暗不明。
我走过去,看见一道薄薄的银光在他指尖闪烁,像一枚戒指。
听见我的声音宋禹川抬眼看过来,站直的同时顺手把戒指套回左手无名指,面无表情地对我说:“过来。”
他这样很像在召唤一只小猫小狗,或者召唤扫地机器人。我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走近发现他目光幽深,脸色也有些不同,好像喝了酒。
再靠近一些,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葡萄酒香气。
沉默对峙片刻,宋禹川问:“怎么不说话?”
喝了酒的人逻辑好奇怪,他叫我下来,问我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我扯了扯嘴角,“宋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宋禹川幽幽地盯着我,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无一不在表示他的不悦。半晌,他问:“你这两天和林雾秋在一起做什么?”
他问这个那我可来劲了。
我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也没干什么,吃饭,聊天,露营,坐热气球……怎么说呢,嫂子比你有意思多了。”
说话时我一直看着宋禹川的眼睛,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变化。他盯着我,目光越来越深,直至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缓缓开口说:“既然知道是嫂子,就离他远一点。”
我没忍住一声轻笑,踮脚靠近宋禹川的脸,说:“我不。”
下一秒,宋禹川抓着我的衣领把我按在车门上,用行动告诉我大言不惭的下场。位置互换,他倾身逼近我,说:“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
“生气啦?”我不知死活地用食指勾了一下他的下巴,“你不会觉得我现在还需要听你的话吧?”
宋禹川似乎想到什么,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他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威慑力,我不躲不避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你管不着。”
夜风吹起我的T恤,像一面飞扬的白色旗帜。我睡了一天,身上捂出一身薄薄的汗,被风一吹冷得发抖,差点没忍住又打一个喷嚏。
宋禹川终于注意到我脸色难看,皱了皱眉问:“你又生病了?”
我不知道他这个“又”从何而来,没好气说:“放心,死不了。”
刚说完,我被冷风呛到,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条件反射地弯腰抓住宋禹川的手臂。
“你怎么了?”宋禹川扶了我一把,问。
他的声音依然是冷淡的,我甚至能想象到他皱着眉的样子。
我咳得止不住,从气管到肺撕裂一样的痛,眼前一阵一阵发昏。宋禹川一定是个灾星,明明我白天都已经快要没事了,他非要叫我下来吹冷风。
“祁翎?”灾星又叫我的名字。
“我……咳咳咳咳……”我摆摆手,艰难地说,“没事……”
宋禹川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见我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可能也不太好意思再找我的茬,想了想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我披上,说:“我送你回去。”
我想说他省省吧,别来烦我就是帮我的忙,可惜我现在浑身酸软,咳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禹川力气大,一把把我搀起来,顿了顿,不悦地问:“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嗑药。”我故意说。
宋禹川愈发不悦:“别胡说八道。”
他把我送到家门口,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掏出钥匙开门,自顾自进去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抓了个抱枕抱在怀里,试图蜷成一团来抵挡胸腔里的疼痛。
宋禹川跟着进来,没礼貌地在我家环顾一周,问:“你就住这?”
——废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今天不太正常,废话又多又婆妈。我知道我住的房子在他看来和茅房没什么差别,或许他还会觉得我是个蠢货,放着宋家的豪宅不住,一个人跑出来住小破屋。
我懒得理他,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无声地表示逐客。
宋禹川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终于看够了,临走前留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记得吃药”。等他离开我才想起来,他的外套还盖在我身上。
算了,他也不差这一件。
第7章
我病了好几天,以至于周末去找时教授的时候,不得不把自己裹成一只密不透风的粽子。
坐电车到咖啡厅,迎面碰见那个讨厌的老板,他上下打量我一眼,问:“躲债呢?”
我懒得理他,问:“时教授在吗?”
“在里面。”他说。说完不忘又警告我一句:“谈事情就谈事情,别动手动脚。”
我叹了口气,“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flower
“像黑 社会。”
我进去里面,周末客人比平时多一点,时教授坐在角落的沙发看书,旁边坐着他另一个男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界定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想一想也许只能称作三口之家。
我走过去坐在他们对面,说:“时教授。”
两人同时抬头,看见我的毛线帽子和围巾都愣了一下。我大半张脸藏在围巾里,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时教授不确定地问:“小祁?”
我把围巾拉下来一点,说:“我感冒没好,抱歉。”
时教授还没说什么,他那个年轻男朋友伸手在他身前拦了一下,淡淡地说:“小心传染。”
“……”
我对雄性动物这种圈地护食的行为一向难以理解,也不明白他们的敌意从何而来。天地良心,我并不想对时教授怎么样。
时教授不露声色地把拦在身前的手拿开,对我说:“吃药不见好的话,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我觉得自己单纯是因为那天吹风吹的,无奈笑笑说:“没关系,我只是体质不太好。”
时教授的男朋友咂了咂舌,意有所指地说:“体虚啊……”
我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岔开话题问时教授:“那天我发烧不太清醒,忘了自己有没有说想要留下那对鲸鱼骨架。”
“有。不过……”时教授看起来有些为难,微微蹙起眉头,说:“买家说很喜欢那件作品,愿意付双倍价格。”
很喜欢……那件作品?
那不就是一对普普通通甚至还有点瑕疵的金属耳夹吗?我开始怀疑自己赚不到钱,是因为和有钱人的口味出现了偏差。
“我现在真的很好奇,究竟是谁审美这么……独特。”我看着时教授,面色复杂。
时教授保持着他从前做艺术品商人的职业操守,说:“抱歉,我不能说。”
“好吧。”我没有犹豫很久,果断做出选择,“那给他吧。”
我跟钱没有仇,何况这种小玩意我三天就能做一个,以后有的是机会送林雾秋。
“他什么时候要?”我问。
“这个随你,等这个月展览结束,或者明天,都可以。”时教授答。
一个刚毕业的小艺术家,本科毕设卖出六位数欧元的高价,是放到网上都会被人骂炒作的程度。我倒是没什么罪恶感,反正艺术品买卖就是一件王八看绿豆的事,只能说明我和那位神秘金主有缘。
谈完正事我准备离开,临走前时教授叮嘱我,有空的话最好去医院看看医生,我一口答应,刚出门碰上宋禹川。
他今天自己开车,看样子像是来买咖啡,目不斜视地径直往里走,差点和我撞个满怀。
我堪堪避过,宋禹川同时回头,脚步一顿,“你……?”
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天喝多了叫我下楼吹风,只见他目光停留在我厚厚的围巾上,皱了皱眉,仿佛在问我是不是有病。
我话都懒得说,往旁边让了一大步,示意他先走。宋禹川不但不走,还挡在我面前,问:“你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快病死了。”我说。
宋禹川一向不喜欢我口无遮拦,也没有闲工夫跟我拌嘴,直接说:“我带你去医院。”
我淡淡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你谁啊?”
只可惜我现在虚弱,这句话少了点气势。宋禹川眉头皱得更紧,说:“你死了我不好交代。”
交代?我一开始以为是和宋家人交代,转念一想才明白,是和我短命的父母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