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川下午去日内瓦了,今明都有会要开。”林雾秋说。
“哦?”我来了兴致,“这么说学长你明天一个人啊,有什么安排吗?”
林雾秋想了想,说:“暂时没有,我对这边不太熟悉。朋友的婚礼在周五,这两天我准备在城区里逛一逛,你知道哪里比较好玩吗?”
这个问题问住我了,我还真不知道苏黎世哪里好玩。
忽然想起前几天朋友提到过的热气球节,算算时间好像就在这几天,我说:“我带你去布里斯托尔玩怎么样?”
林雾秋不问我玩什么,也不问我去多久,竟然就这么一口答应了:“好啊。”
仔细想想,林雾秋对我好像一直都没有防备心,过去是,现在也是。我说帮他订机票,他很爽快地发来护照信息,顺便转给我一笔钱。
钱我收了,反正时间还长,有的是机会还,不收反倒显得我不单纯。
第二天上午我和林雾秋在机场碰面,我说什么都不用带,他就真的什么都没带,只背了一个小包装着随身物品。
远远看见我推着箱子,林雾秋眉毛一扬,问:“不是说不用带行李吗?”
我把墨镜推起来架在脑袋上,理所当然地说:“我带你去玩的意思就是,我负责带东西,你负责玩。”
林雾秋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原来是这样。那谢谢你。”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后我们两个落地伦敦,我提前托朋友帮忙租了一辆车放在机场,下了飞机就可以换上汽车继续出发。
我开车,林雾秋坐在副驾驶给宋禹川打电话,告诉他自己今晚不回去了。
我听不到宋禹川说了什么,但两人的对话十分简短,由此可见宋禹川并不介意。等林雾秋挂了电话,我到底没忍住,问:“宋禹川不问你和谁出去吗?”
林雾秋看向我,无奈道:“我都这把年纪了,总不会被坏人拐跑。”
我从后视镜里对上他的目光,笑了笑说:“那可不一定。”
我也是第一次去布里斯托尔,多亏朋友发来的攻略事无巨细,一路顺利地到达目的地,时间才不到下午四点,草坪上已经满是游客。
我找了个地方停车,从后备箱里把帐篷和折叠桌椅搬下来,林雾秋看见了,走过来说:“我帮你。”
“好啊。”我没和他客气,说:“那麻烦学长帮我摆一下椅子。”
林雾秋挽起袖子,腕上戴着一块款式简约的手表,颜色和手上的戒指很搭。我总是不由自主注意到他的戒指,然后想起某张惹人烦的脸,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直欣赏的文艺片导演,某天忽然娶了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失德艺人,很想祝福,但做不到。
在我和林雾秋忙碌的时候,远处不断有五颜六色的热气球缓缓升空,据说昨晚的开幕式更热闹,可惜我们已经错过了。
我没话找话,问林雾秋:“学长,你为什么和宋禹川结婚?”
林雾秋一边把零食和饮料摆到桌子上,一边随口回答:“也没有为什么,觉得合适就结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我,仿佛能猜到我想什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你是不是想说,我们两个看起来并不是很配。”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否认说。
林雾秋不介意我口是心非,想了想说:“也许是因为,一旦过了憧憬爱情的年纪,就会觉得安稳更重要。至少我和禹川一直是朋友,相处起来不会产生矛盾。”
是这样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林雾秋在糊弄我。
“你呢,出国这么久,有谈恋爱吗?”林雾秋换了轻松的语气,把话题扔给我。
我耸了耸肩,说:“没有。”
他有些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还在憧憬爱情的年纪。”我学他刚才的样子认真地说,“不是特别喜欢的,我不想凑合。”
说完这句,我明显看到林雾秋的目光暗了一瞬,随后很快恢复正常,笑笑说:“这么久都没有,让你喜欢好难。”
“不难。”我状若无意地说。“至少有过。”
“是么……”林雾秋垂眸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信手拈来的鬼话,不出意外他又相信了。我觉得好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憧憬爱情是不可能憧憬的,至于恋爱嘛,我说没谈过,那就是没谈过。
第3章
等我和林雾秋准备好露营需要的一切,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我们预约了明早的日出热气球,所以今晚要先在这里过夜。
“你喝酒吗学长?”我问林雾秋。
“可以啊。”林雾秋探头看了看车后备箱,问:“你带酒了吗?”
我从草坪上坐起来,说:“等我一下。”
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入口不远处有小餐车,跑过去买了两瓶啤酒,回来看见林雾秋姿势放松地靠在塑料椅子上,胳膊垂在身侧,两条长腿肆意舒展,闭着眼睛享受夏夜的晚风。
头顶几十只热气球漂浮在半空,还有海鸥成群结队地飞过。远处的晚霞映衬着近处的灯光和火光,很难不让人感慨人间的热闹喧嚣。
我放轻脚步悄悄走到林雾秋身后,用冰凉的啤酒瓶贴了一下他的右脸。只见他睫毛一颤,倏地睁开眼睛,然后坐起来向右望去,我趁机绕到他左侧,说:“学长。”
林雾秋猛地回头对上我的笑脸,愣了一下,嗔怪道:“幼稚。”
我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瓶酒,说:“我二十二岁嘛。”
林雾秋接过啤酒,笑着说:“是,知道你年轻。”
我拎着啤酒瓶碰了一下林雾秋的瓶子,也学他的样子仰头看天,感叹说:“真没想到,我还有机会和你坐在一起聊天。”
“你不是准备回国吗?”林雾秋不解,“回去我们也可以见面。”
我转头看向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当时是怎么和宋禹川相看两厌,又是怎么头也不回地离开,林雾秋都看在眼里。就算回去,我也一定绕着姓宋的一家走,省得再被人戳着脊梁骂没教养的小杂种。
沉默片刻,林雾秋说:“禹川的爷爷去世了。”
我对宋禹川的爷爷没什么印象,更谈不上有感情,只好随口一问以示礼貌:“什么时候?”
“今年四月初。然后禹川就搬了出来。”林雾秋回答。
“那你们两个……”
“年初领的证,没有办婚礼。”
这么说宋禹川和林雾秋现在过的是二人世界,真是不错。
我以前一直以为电视剧里的豪门恩怨都是演的,直到住进宋家才知道,宋禹川叫阿姨的那个年轻女人是他爸的第四任妻子,而他们家像他一样嗷嗷待哺等着分家产的孙子辈有十二个。
现在老太爷终于死了,宋禹川拿到家产拍屁股走人,倒真像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这么一想,我好像错过了不少热闹,早知道我就应该偷偷溜回国,带两包瓜子去看宋家人扯头发。
当然这话不能对林雾秋说。我微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搬出来也好。”
“怎么了?”林雾秋问。
我对他笑笑,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宋家的环境不适合你。”
“唔……”林雾秋垂下眼帘,无意识地握住拳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钻戒,既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其实还好,我不太需要接触他家的人。”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气温越来越低,林雾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针织衫,山风吹来,不自觉抱了抱胳膊。
我注意到他的动作,问:“学长,你冷吗?”
林雾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有一点。”
“我带了毯子,等我。”
我起身回到帐篷,从箱子里找出两件外套和两张薄毯,拿出去给林雾秋之前,往外套内侧喷了一点点自己常用的古龙水,然后抖一抖,确保气味似有若无。
林雾秋看见我又拿外套又拿毯子,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你箱子里装的是这些。”
“当然了。”我冲他一笑,“我总要给自己制造一些献殷勤的机会。”
一般来说,长得好看的人只要自己不瞎,都能通过身边人的态度得知自己样貌出众,并判断自己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动作更好看。
从林雾秋看我的眼神我知道,他喜欢我这样笑。
他接过我的外套穿上,拢了拢,说:“暖和多了。谢谢。”
我一哂:“和我客气什么。”
我们前面不远处有人放露天电影,几个小孩子在草坪上跑来跑去,大人们则围坐在一起边看电影边聊天。再往远是一排小餐车,每一辆都被彩灯装点,连在一起像一条闪烁的光河。
我和林雾秋一瓶酒喝了很久,久别重逢其实没那么多话好聊,大部分时候只是静静坐着,看头顶的夜空和热气球。
林雾秋性格沉静,沉静到让人觉得他无欲无求,这在宋禹川身边那群二世祖朋友里显得格格不入。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宋禹川的生日宴会上,那时我十五岁,林雾秋和宋禹川二十二岁,和我现在一样,刚刚大学毕业。
宋禹川的生日宴会像一场孔雀选美大赛,男男女女争奇斗艳,个顶个的光鲜亮丽。我懒得看他们,一个人蹲在宴会厅角落玩手机。
那时的我确实没有什么高贵气质,哪怕混进上流社会,举手投足也像个小流氓。如果不是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很贵,我都怀疑会有人投诉管家说这里有个服务生偷懒不干活。
就在我玩得上头,顺手扯松领结解开两粒纽扣,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时候,身前一道人影挡住光线,然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祁翎?”
我抬起头,看见林雾秋那张水墨画一样清雅的脸。
他微微一笑:“你哥哥找你。”
看了一整天俊男靓女,林雾秋那张脸对我来说并没有杀伤力,我收回目光继续玩手机,随口问:“找我干嘛?”
林雾秋不为我的恶劣态度生气,好脾气地说:“准备切蛋糕了。”
“……”
我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站起来拍拍屁股,把手机揣进裤兜,说:“知道了。”
“等一下。”林雾秋叫住我,目光落在我敞开的领口,说:“衣服。”
我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穿得皱皱巴巴的六位数高定,干脆把领结也扯下来揉成一团装进裤兜,顺便拉了拉衬衫下摆,让它看起来稍微平整一点,说:“好了,走吧。”
林雾秋面露无奈,但没有再要求我什么。
走出几步我没话找话,问林雾秋:“你是宋禹川的朋友吗,你叫什么?”
“林雾秋。”他淡淡回答,“晨雾的雾,秋天的秋。”
“哦。”我点点头,没往心里去。
后来见到宋禹川,他看到我这副样子果然很不高兴,皱着眉头冷冷地说:“这家里没有椅子给你坐吗,为什么要像乞丐一样蹲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我蹲着?”我嘴硬反问。
宋禹川目光微落,看了一眼我的腿,说:“因为你裤子上的褶皱。”
天知道那一刻我头顶飘过多少省略号,有时候不能怪我对上流社会有偏见,实在是他们过于变态。
“这你就不懂了。”我咧嘴一笑,凑近宋禹川的耳朵,故意恶心他,“蹲着视野好,看屁.股更翘。”
第4章
很长一段时间里,林雾秋给我的印象都是:皮肤白,腿长,不讨厌。后来见面多了才发现,他和宋禹川那种名利场里长大的冷血动物根本不是一路人,他温和、谦逊、有涵养,比宋禹川那个名义上的“哥哥”更像一位兄长。
我没有叫过宋禹川哥,他应该也不想听,在他看来,我每多跟他说一句话都是在折辱他。
后来某次我受邀去巴黎观看一场概念艺术展,终于明白宋禹川第一次看我的眼神像什么——像自命不凡的old money看大学本科生用废弃塑料做的环保时装。
无论主题多么尖锐,形式多么特别,在一些人看来,它就是一团废弃塑料。
我躺在单人帐篷里,透过小小的透明塑料窗户,看着头顶被灯光和火光映照的漆黑夜空,不自觉轻声笑了笑。
我不认为宋禹川有什么错,如果我成长在和他同样的环境,我可能会比他还要冷漠。
但这也不妨碍我看他不顺眼。
我打了个哈欠,翻身闭上眼睛。
不知道隔壁的林雾秋睡着没有……他看不到我,听不到我,却穿着我的衣服,盖着我的毯子,清楚地知道我在他不到半米之隔的身侧,想必应该没那么容易入睡吧。
我自然是无辜的,甚至为了保持礼貌的距离,我特意带了两个帐篷,他睡不睡得好,都不关我事。
想着我安然入睡,一觉睡到早上五点闹钟铃响,起来先把自己收拾好,然后去叫林雾秋。
营地海拔高,清晨又湿又冷,山风一吹冻得人哆嗦。我拢紧外套,蹲在林雾秋的帐篷外,说:“学长,起床了。”
叫了几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林雾秋拉开帐篷,身上披着毯子,睡眼惺忪地说:“嗯,来了……”
他头发乱糟糟的,我摘了自己的帽子给他扣上,说:“穿好衣服哦,外面冷。”
林雾秋愣了一下,揉揉眼睛,慢半拍地说:“哦……谢谢。”
天边晨光熹微,远处的工作人员正在准备点燃热气球。等我和林雾秋收拾好过去,时间刚好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