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禹川还在咳,我看不下去,问:“你没事吧?”
他摆摆手:“没事。”
说完抬起头来,鼻子泛红,眼眶潮湿,像受了多大的委屈。等到呼吸终于平静,他问:“这种东西,你是怎么学会的?”
我靠着沙发仰头看天,想了想说:“忘了。”
夜空幽暗静谧,零星能看到几颗星星。我能感受到宋禹川在看我,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看我。过了一会儿,他没头没尾地问:“你想他们吗?”
我转头:“谁?”
“你的父母。”
“不。”我平静地摇摇头,“不想。”
关于家的回忆寥寥可数,想来想去也不过是那几件事,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不会被触动了。
“如果你想回去看看,我可以和你一起。”宋禹川说,“我在的话,他们不会为难你。”
我觉得稀奇,没忍住笑着问:“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宋禹川没有回答,收回目光望着庭院里某处,过了很久才说:“再怎么样,我是你哥。”
——又来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当我哥,明明对于他来说,和我撇清关系才是最省心的选择。
我站起来,说:“算了吧,我不想回去,也不用你陪。”
说完我转身回屋,把宋禹川留在外面,他没有跟上来,不知道一个人在想什么。
我在宋禹川和林雾秋家过了一个懒散的周末,周一上午起来,林雾秋去学校了,家里只剩宋禹川一个。他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看见我下楼,问用不用顺便送我回家。
免费的顺风车不坐白不坐,我一口答应,迅速收拾好自己和宋禹川一起出门。
路上我们两个像拼车的陌生人,谁都没有和谁说话,到目的地下车之前,宋禹川终于开口:“明天要降温,晚上睡觉记得关窗。”
我摆摆手,敷衍地答应:“知道了。”
外面比车里冷得多,我下车拢紧围巾,没走几步,右侧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祁翎。”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抱臂倚着电线杆,身材高大,穿着不俗,周身萦绕着一种上流社会的气质。我在脑海里搜索一圈,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
“叫我?”我问。
“嗯。”他站直身子走过来,停在我一步外,说:“我是你堂兄,祁渊。”
听声音确实有点耳熟,很像之前在电话里的那个。
“哦。”我点点头,“有事么?”
我不太关心他是我亲哥还是堂哥,反正想当我哥的不止他一个。
祁渊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淡淡看向我身后,我随着他的目光回头,发现宋禹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里下来了。
祁渊收回目光,说:“昨天爷爷葬礼,你没有来。”
顿了顿又说:“其实我猜到了,你不会来。”
他平静地叙述这个事实,没有指责也没有质问,这么自来熟的语气,让我觉得很奇怪。
我不太喜欢这种迂回的说话方式,问:“你想说什么?”
祁渊不介意我的冷漠,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问:“你现在回到宋家了吗?”
我正准备说关你什么事,身后传来一道更冷漠的声音:“祁渊。”
我回过头,是宋禹川。
宋禹川走到我身侧,用一种冷淡甚至带有敌意的目光审视着祁渊,问:“有事吗?”
“你不是去公司么?”我问。
他垂眸看我一眼,没有回答,继续与祁渊无声对峙。眼前的画面莫名诡异,暗流涌动下,仿佛一场《从天而降的哥哥们》的大戏。
终于,祁渊先退一步,淡淡开口:“没事,只是想要见见自己的弟弟。”
听到“弟弟”这两个字,宋禹川皱起眉头,不客气地问:“见到了,该走了吧?”
任凭谁面对这样一张冷脸都很难好声好气地说话,果然祁渊的表情不复刚才的温和,皱眉轻笑一声,说:“你们宋家人,什么时候能改掉替别人做主的毛病?”
我看看祁渊又看看宋禹川,没太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过去发生的事,”祁渊看着宋禹川,问,“你们准备瞒他多久?”
第23章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什么事?”
祁渊目光移向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你不想知道么,在你出生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意接纳你?”
……?
我心里缓缓升起一个问号,低头想了想,问:“你说的所有人,指的是你们家和宋家的人?”
祁渊一愣,没有回答。
我以为有什么惊天大秘密,绕来绕去,还是这些家长里短的破事。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不关心这些,也不需要谁的接纳或同情。”我站在深秋的寒风里,拢紧大衣,说,“这么冷的天,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见我要走,祁渊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祁翎,你真的可以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什么都不在乎吗?”
我愈发不解:“不然呢,我活了这么久,也没有出问题吧?”
我猜他可能认为我逞强或故作镇定,但事实上,我一点也不关心祁家怎么样,宋家又怎么样。
“祁渊,”宋禹川冷冷开口,按住祁渊的手臂,“放开他。”
两人对峙片刻,祁渊缓缓松开我,我抽回自己的手,无奈叹了口气:“我回去了,你们自便。”
这次没有人再阻挠我,但当我快要走到公寓门口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宋禹川跟了上来。
“祁翎。”他叫我。
我站住回头,耐着性子问:“你又怎么了?”
宋禹川恢复了平时寡言少语的样子,沉默片刻,说:“没事。”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转身上楼,宋禹川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直跟我到家里。
在我准备进房间之前,他伸手把我拦在门口,说:“抱歉。”
我不明就里:“干嘛道歉?”
宋禹川仿佛在思考如何开口,很久才说:“以前的事,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不想让上一辈的恩怨影响你现在的生活。”
我注意到他用的词是“我”而不是“我们”,这很奇怪。
“那讲讲吧,”我转身面对他,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你瞒了我什么?”
宋禹川垂眸看着我,慢慢地说:“那个公主和灰姑娘的故事里,相爱的不是灰姑娘和王子,而是公主和灰姑娘。”
“你能明白吗?”
我……等一下,我不是很明白。
宋禹川以为我听懂了,接着说:“出了这样的事,一边是亲生女儿,一边是养女,如果必须要放弃一个,那么只能放弃养女。”
“所以你的出生,是你母亲对宋家的承诺。她用一段婚姻和一个孩子,宣告灰姑娘从此退出公主的生活。”
他语气平静,眼神中没有同情,只有大人不得不将残酷现实撕开给天真孩童看的愧疚。
我终于听懂他的意思,不确定地问:“所以我父母之间,是没有感情的?”
“不,你父亲深爱你母亲,否则不会为了她和家里断绝关系,至今仍然被祁家当作是耻辱。”
难怪。
难怪他们两个从小不在我身边,对于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任务,而不是爱情结晶。
也难怪宋禹川的姑母看起来那么讨厌我,我是她昔日的恋人背叛她和别人生的孩子。
“我不想让你知道,你是这样出生的。”宋禹川眼帘低垂,声音低低的,“我以为只要我不说,你至少可以认为,你是因为爱才来到世间上。”
别的我都能理解,但宋禹川……“为什么?”我问。
他愣了一下:“什么?”
“为什么要替我考虑这些,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么?”
“我,”宋禹川张了张口,却没能给我一个答案。
这样的考虑已经不能用“管得太多”来形容,比起上一辈的恩怨,我更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思考了几种可能,最后不确定地问:“你同情我?”
宋禹川摇摇头,“不。”
好吧,我猜也不是。宋禹川从始至终冷淡的态度,一点也不像是同情的表现。
“你爷爷觉得亏欠那位养女,所以你顺便觉得亏欠我?”我又问。
宋禹川皱了皱眉:“我没那么闲。”
我耐心耗尽:“算了,你爱说不说。”
宋禹川挡在我身前,我没办法回房间,就这么僵持很久,他说:“我后悔了。祁渊有一点说的没错,我没有权利替你决定要不要知道这些事。”
“其实无所谓,知道不知道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说。
“我以为你会在乎。我怕你知道。”他说。
我被宋禹川搞得摸不清头脑,努力思索着问:“所以你是在……保护我?”
不是同情我,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不是出于怕惹麻烦而故意隐瞒,想来想去,只有这一种可能。
虽然这种可能听起来更离谱。
宋禹川不说话,像是默认了。
“为什么,你不是讨厌我么?”我问。
宋禹川眉头皱得更紧,说:“我没有说过。”
说完这句,他的手机响了。
宋禹川拿出手机接电话,助理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宋总,十点的会……”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九点五十五。
宋禹川面露不耐,言简意赅地吩咐:“推迟半小时。”
说完他挂掉电话,重新看向我。我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莫名感到一阵不自在。
我不知道宋禹川在外面是什么样子,作为宋家最出色的继承人,至少也该是雷厉风行,言谈举止都犹如最优秀的领袖。但他在我面前总是沉默寡言,或者说一些让我半懂不懂的话。
最后他说:“是你一直厌恶那个家里的一切,包括我。也是你一直想要离开。我只能让你走。”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淡淡的哀怨,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如果此刻是两个三岁小孩在吵架,宋禹川一定是那个受了欺负,抹着眼泪控诉“是你讨厌我,我才没有讨厌你”的哭包。
我有欺负他吗?
我怀疑自己被宋禹川绕了进去,我在宋家那几年,他可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
宋禹川离开之后,我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决定回以前的家里看看。
没想到下楼祁渊的车还停在路边,我走近的时候,身侧忽然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喇叭。转头看过去,祁渊坐在驾驶座,胳膊搭着方向盘,直勾勾地看着我。
他点点副驾,示意我上车。
我绕过去拉开车门,问:“你怎么还没走?”
祁渊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宋禹川告诉你了么?”
我不确定他指的是什么,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祁渊轻笑一声:“这些年他把你保护得很好。”
“什么意思?”我问。
“字面意思。”祁渊不紧不慢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怎么样,我只是好奇想见你一面。老爷子在的时候不许我们联络你,宋禹川也像条护食的狗,看着你不许祁家人靠近,所以我很好奇。”
说完他想到什么,笑着摇摇头:“我以为他会留住你,没想到他放你走了。”
所有人都比我清楚关于我的事,这让我有点不爽。
宋禹川也就算了,祁渊凭什么用这种好似什么都懂的语气和我说话?
“腿长在我身上,用不着谁放我走。”我说。
他笑笑,换了个话题问:“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我关上车门,“没别的事,以后别来找我。”
第24章
被祁渊一打断,我原本想要回家看看的想法也消弭大半。冷静下来想想,说到底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尘归尘土归土,就算我弄清楚了又能怎么样?
我总不能像狗血八点档里的苦情主角一样跑去父母坟前撒泼:“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想到这个画面,我自己先把自己逗笑了。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某天我接到曾经在苏黎世借给我展厅的时教授的电话,说他陪男友回国参加同学的婚礼,问我要不要约个时间出来坐坐。
我这才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小,他男友的同学也是我的朋友,几天前我也收到了请柬。
“你约我,你家那两位不会吃醋么?”我开玩笑问。
时教授笑笑说:“之珩这次没有回来,不过……”
听筒里适时传出另一道声音:“只是见面,不是约会,你别想太多。”
我没忍住扑哧一声:“时教授,我要是你,天天被人这么黏着,烦都烦死了。”
电话那边莞尔:“习惯就好了。”
刚好周六那个要结婚的朋友攒了个局,说是告别单身派对,我和时教授约好一起去玩。
回国之后我的酒局少了很多,也很久没有认识新朋友,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除了泡在工作室,就是花在林雾秋身上,时间一长,倒还真的有点想念过去醉生梦死的生活。
装乖好累。
我在心里默默叹气。
不知道嫂子什么时候被攻陷,我快要装不下去了。
周六出门前,我难得一次精心打扮自己,花了一下午时间打理头发、搭配衣服和配饰、选香水,就差把自己搞成一只开屏的孔雀。如果不是时间不够,我甚至想去换个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