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堂课结束,学生鱼贯而出,我抱臂倚在大教室门边,看林雾秋收好电脑和教案,转身正要离开,看到我的瞬间脚步一顿,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我逆着人流走到林雾秋面前,说:“林老师,我来接你下课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林雾秋眼角含笑,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此刻窗外的夕阳般温柔。
他站在讲台上,我站在讲台下,我仰头看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靠出卖色相,一路问了八个女同学,航天学院大二工程力学专业林雾秋老师在哪里上课。”
林雾秋扑哧一声,揉了揉我的发顶说:“我等着你出现在校园寻人墙上。”
我装作没听懂,问:“是这样么:哪位老师丢了一条迷路的小狗,找不到主人在校园里急得汪汪哭,请速来认领。”
林雾秋脸一热,说:“胡说八道。”
我左右看看,趁没有人注意,踮脚凑近林雾秋,说:“汪。”
这下林雾秋脸红得更明显,一把抬手捂住我的嘴,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说:“不许再闹。”
我用最真诚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认真地吻了一下他的掌心。
林雾秋倏地松手,还是被我捕捉到那一瞬间指尖的颤动,我顺势握住他的手,转过来亲吻了一下他的手背,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林老师,你讲课的样子好迷人。”
“好了,”林雾秋又无奈又不好意思,说:“这些话留着以后慢慢说。”
我对他眨眨眼睛:“知道了,林老师。”
今天宋禹川不在,林雾秋问我要不要回家吃饭,自从我搬走还没有回去过。
我佯装认真思考,问:“邀请我回家……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林雾秋用钢笔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说:“不是。”
“好吧,”我失望地叹了口气,“让小狗乖,却不让小狗吃肉,好过分啊。”
林雾秋不知道是被气笑还是被逗笑,说:“你是什么小狗,你是小狐狸才对。”
宋禹川不在,我心情舒畅,也不在乎什么狗什么狐狸,凑上去飞快地偷亲了一下林雾秋的脸,说:“你喜欢什么我就是什么。”
第16章
晚上林雾秋亲自下厨给我包馄饨,他换下白衬衫穿上围裙,一双用来执笔的手灵巧地揉捏面皮,很快,一个个浑圆的小馄饨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
我被勾起兴趣,缠着他让他教我,于是我们两个一边玩一边包,半小时能完成的事情足足做了一个多小时。
“学长,你怎么什么都会?”等待馄饨出锅的时候,我问林雾秋。
林雾秋和我开玩笑,说:“为了有朝一日把你养胖点。”
“唉——”我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到头来还不是便宜宋禹川。”
林雾秋笑笑,漫不经意地说:“我们不常一起吃饭。”
因为我的捣乱,我和林雾秋吃到晚饭已经快要九点了。我在饭桌上打哈欠,林雾秋看到了,问我昨晚是不是没有睡好。
“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多聊了一会儿。”我老实交代。
林雾秋淡淡看我一眼,问:“什么朋友?”
“大学同学。最近研究生开学,她说她去上课才发现课表里有解剖课,昨天第一次去医院解剖尸体,差点留下心理阴影,跟我吐槽了一晚上。”我解释完,想了想又补充:“女同学。”
林雾秋无奈地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怕你误会嘛。”我举起三根手指,说:“我发誓,我不喜欢女生。”
林雾秋笑着摇摇头,随口问:“艺术专业为什么会有解剖课?”
“不知道。我以为有的学校学编程已经够奇怪了。”我说。
我们两个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没有宋禹川那座冰山杵在一旁,气氛温馨轻松许多。
有些人年轻时也许不那么惊艳,但当他们经历过岁月的沉淀和打磨,会逐渐散发出玉一样温润剔透的光泽,林雾秋就是这样的人。
他眼睛里盛着笑意,认真地听我讲那些无聊的事。头顶的暖色灯光柔柔映照在他脸上,某一刻我好像跨越过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四年时光,看到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渐渐重合,不变的是他依然温柔淡漠,而更多了一种令人安宁的沉静。
说到兴起我擅自开了一瓶宋禹川私藏的红酒,给自己和林雾秋一人倒了一杯,边喝边讲我大学时干过的傻事,比如做水泥装置被砸到脚,打了一个月石膏,再比如扔下半干的雕塑跑出去玩,半夜下大雨才想起窗户没关……
“还有一次去电音节,手机被偷了,我坐在马路牙子上等朋友来接,一抬头看见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
我捏着酒杯,脑袋枕在胳膊上,慢慢悠悠地说。
“月光照在我身上,我好像浮起来了。我向月亮漂过去,可是靠不了岸。”
“然后我想起来,原来是因为我没有家,我回不了家……”
酒精让我的思维变得迟缓,意识也渐渐混沌,我喃喃说着一些自己也听不清的话,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半睡半醒中我好像被人抱起来,身体靠在一副温暖的胸膛上。有淡淡的皂角香味钻进鼻腔,让我在混沌中也觉得妥帖和安心。
那人把我抱回卧室放在床上,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一张熟悉的好看的脸。
“睡吧。”林雾秋温声说。
“嗯……”我翻了个身,落地窗外一轮明月,如同记忆照进现实。
我靠岸了吗……
第二天早上,我被站在床边的人影吓醒。
原本大脑因为宿醉还有些昏沉,睁眼看见一个高而笔挺的黑影,吓得我立马清醒过来。
是宋禹川。
“……”我被惹出起床气,想也不想抓了一个抱枕丢过去,“你有病啊。”
宋禹川单手接住,问:“你怎么在这里?”
“关你屁事,这是你家吗?”
嘴比脑子快,问完我才想起来这确实是他家。于是我恨恨拉起被子蒙住脑袋,翻身不再理他。
宋禹川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终于一言不发地离开,还顺手帮我关好门,脾气好得不像是他本人。
被他一闹我也睡不着了,勉强又躺了半小时,拖着沉重的脑袋和身体爬起来去洗澡。等收拾好出去才发现,林雾秋今天不在家。
“他白天有事,晚点回来。”宋禹川淡淡地说。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
“那我也回去了。”我说。
“祁翎。”宋禹川叫住我,“今天中秋节。”
中秋节……怪不得昨晚看到的月亮那么圆。
宋禹川见我没有反应,又说:“雾秋让你今晚留下吃饭。”
听到这句话,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宋禹川有这么好心?再看他的表情,似乎不像有诈。
我想了想坐回沙发上:“哦,好吧。知道了。”
刚坐下,宋禹川手机响了。他起身去阳台接电话,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非要躲着我讲。
“喂?爸。”
宋禹川的声音隐约传进我的耳朵。
“嗯,回来了。”
“我知道。”
“他不一定愿意。”
“我尽量。”
……
我竖着耳朵听墙角,以至于宋禹川突然转身时反应不及,猝不及防撞上他的目光。
他微微皱起眉头,走过来说:“是我爸。”
我不明就里地点点头:“哦。”
“他知道你回来了,想让我带你去看看爷爷。”宋禹川说。
说完他脸上竟然出现一种不应该属于他的犹豫,看着我问:“你愿意吗?不愿意就算了,可以不去。”
——看来他并不是那么不通人性,至少能看得出来我不喜欢和宋家扯上任何关系。
不过人都死了,我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纠结,想了想说:“好啊。”
宋禹川可能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下,说:“那……下午?”
“嗯,可以。”
反正林雾秋不在,与其和宋禹川在一个屋檐下相看两厌,还不如出去上坟。
因为放假,往郊区的路上有一段拥堵,过了那段路,视野逐渐变得开阔,大片金黄的银杏林闯入视线,车辆行驶在路上,有种驶向秋天的感觉。
我把车窗放下来,风卷进车厢,吹走我和宋禹川之间的沉闷。他没有对我开窗的行为表示不满,只淡淡看我一眼,然后关掉车里的空调,放慢车速,说:“不要把头伸出去。”
我撇撇嘴:“……我不是弱智。”
这一趟说是扫墓,不如说是小学生秋游。我连宋禹川他爷爷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站在墓碑前自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常回家看看”。
宋禹川提着我的后领把我拉开,放下手里的花,说:“爷爷,祁翎回来了。”
照片上的老人慈眉善目,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
一阵山风吹来,卷起一地金黄的落叶,我忽然觉得有些冷。
宋禹川对着墓碑淡淡地说:“他毕业了,一个人生活得很好,也有能力照顾自己,您放心。”
说完沉默许久,转头看向我,说:“走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这就走了?”
宋禹川惜字如金:“嗯。”
车停在墓园外,我们两个只能步行出去。山上气温低,我拢紧外套跟在宋禹川身后,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等我。
“怎么了?”我问。
“没事。”宋禹川等我跟上来,重新和我并排一起走。
他走在我身侧,替我挡了一点风。沉默很久,他忽然开口:“你离开没多久,爷爷得了阿兹海默,最后几个月他谁都认不出来,只经常念你母亲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疑惑地转头看向他。
刚好宋禹川也在看我,近距离对视,他眼帘低垂,目光似乎不像平时那么冷漠。
“自己亲生的儿女,无论偏心哪一个都会惹人非议,所以他反而最喜欢收养来的小女儿。”宋禹川说,“偏爱引起的嫉妒,加上后来发生的事,造成你在宋家的糟糕境况。站在你的角度,你确实应该讨厌我们。”
偏爱……
我想起什么,不由得轻笑:“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问,“我不是很感兴趣。”
他口中的人早已化作黄土,现在再提,我很难有任何触动。
宋禹川张了张口,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原因。
我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着前面空旷的墓园,说:“你们看不惯我有你们的道理,我讨厌你们也有我的理由,这不是很公平么。”
“并不全是你想的那样。”宋禹川说。
“哦,”我点点头,“那又怎么样?”
宋禹川又不说话了。
走出墓园,车停在不远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的宋禹川怪怪的,带我出来秋游,还对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宋禹川。”我叫住他。
宋禹川回头,远处重山掩映,天高云阔,他的黑色长风衣被秋风吹起,莫名有一种寂寥和孤冷。
我忽然忘了刚才准备说什么,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问:“你是不是被嫂子甩了?”
第17章
宋禹川目光一暗:“什么?”
我一面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离谱,一面又觉得有点道理——今天我从起床起就没见到过林雾秋,谁说他不可能是甩掉宋禹川回娘家了呢?
但我没有重复自己的问题,我相信宋禹川听到了。
他皱了皱眉,冷冷扔下一句:“你的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完就转身走了,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我。
我跟上去,问:“你生气了?”
宋禹川看也不看我:“没有。”
好吧。没有就算了。
回去路上依然堵车,到家时整整七点,天色昏暗,庭院亮着灯,林雾秋的车停在大门外,关于宋禹川被甩的猜想不攻自破。
我和宋禹川一前一后迈进家门,迎面遇上刚从楼上下来的林雾秋,说:“我在上面看见禹川的车,你们一起回来的吗?”
说话时他看着我,语气一贯的温和。我正要回答,宋禹川先我开口:“嗯,下午去给爷爷扫墓。”
“唔,”林雾秋点点头,“晚上想吃什么?”
“你休息吧,让阿姨做。”宋禹川说。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宋禹川对老婆表现出爱护,不由得啧了一声。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我,我转移话题,问:“你今天去哪儿了嫂子?”
“家里有点事,走的时候看到你在睡觉,没有吵你。”林雾秋说。
我不知道林雾秋家是做什么的,但宋禹川那个圈子里的人非富即贵,想必差不了。再想想一般的富二代可能不会去教工程力学,所以林雾秋家多半是显贵。
政商联姻……难办。
宋禹川察觉到我走神,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很快回过神来,看向林雾秋:“对了,今天是不是要吃月饼?”
林雾秋微微一笑:“有,我帮你拿。”
我跟着他回到客厅,茶几上摆着一盒精巧的月饼,林雾秋让我挑一粒,我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粒印着月亮图案的,切开里面是蛋黄莲蓉馅。
宋禹川被晾在一边,一言不发地坐到另一张沙发上。林雾秋帮我切好月饼,终于慢半拍想起自己的丈夫,转头看向那边,问:“禹川,你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