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眯着眼指了指卧室:“进门左手边第二个柜子。”
过了一会,沈南晏拿着一条毯子出来,披在了他的身上。
还穿着沈南晏的外套,其实他一点也不冷,甚至有些发热。不用想也知道此刻他脸色绯红,眸中都烧得晕起一成薄薄的水雾。
或许也不全是因为发烧。
他只是,突然很想哭。
沈南晏端着药走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江逾白歪着头枕在沙发上,双眼紧闭,呼吸均匀,透红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清亮的泪珠。
他伸手替他擦去,感受着指尖的温度,用眼神一寸一寸描摹江逾白的面孔。
岁月不居,分开的十年中,当初那个少年早已长大。
褪去少年青涩,刻上成年人的棱角,五官更加坚毅硬朗。
水温刚好的时候,他小勺小勺地喂江逾白吃药。江逾白大概真的很累了,闭着眼躺在沙发上,一点多余动作都没有。
喂完药后,沈南晏一手伸进腿弯,一手托起他的背部,把他抱回了房间。
热度迟迟不退,他从冰箱中找到冰袋物理降温,刚敷上额头时,江逾白不舒服地蹙眉偏头,无意识地表达抗拒。
沈南晏小心地将冰袋重新置于额头:“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后半夜江逾白一直很安分,睡姿端正,没有左右乱滚也没有掀被子。沈南晏守在床边一宿没有合眼,隔段时间就给他量一次体温确保温度得到控制。
一直到早上六点,他才浅浅睡去。
七点整,江逾白被生物钟叫醒,先是感受到身上黏糊糊的汗渍,然后才看到趴在床边的沈南晏。
昨天的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生日宴、外套、雨夜、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桩一件,历历在目。
他转了个身,被子随之扯动,沈南晏察觉到动静,转醒抬眸。
离得这么近。
江逾白甚至能看清他眼睫的数量。
原来昨晚不是梦境。
对视几秒,沈南晏率先移开视线:“还难受吗?”
他木讷地摇头:“不难受了。”
沈南晏嗯了一声,问:“不睡了吗?”
江逾白看向墙上的挂钟,生物钟没有出错:“今天有工作。”
气氛又变回了昨天在生日会上时的模样,微妙而尴尬。
江逾白开口说了谢谢,沈南晏礼貌回答不用谢,像是两个刚刚认识的普通朋友。
烧已经退了,酒已经醒了,江逾白再找不到任何借口用以逃避。
抛掉一切外界影响,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开口忘言。
到底该如何开口,才能留住那份珍重。
那份他小心翼翼藏于心底,无数次挖开又无数次埋葬的对青春年华最为诚挚的珍重。
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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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晏站起来, 身上的衣服因为久趴有些发皱:“这几天降温,出门不要穿得太薄,多喝热水。”
他拿起外套打算套上, 江逾白从床上坐起:“外套我洗了再还给你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穿我的。”
穿外套的动作停下,江逾白钻出被窝从衣柜里挑了一件风衣给他。
江逾白喜欢宽松一点的衣服,风衣买的偏大款, 沈南晏穿上正合身。
窗外的细雨已经停了, 江逾白说:“家里没有吃的, 我待会去楼下给你买早餐。”
沈南晏有点赶时间:“不用了, 我八点有个会,你记得出门加衣服,还有多喝热水。”
离开时, 他顺带把江逾白家里的垃圾带走了。
江逾白慢吞吞的刷牙,回忆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情, 实在是太丢脸了。
生日会上喝的是果酒, 酒精度数一点也不高, 他才喝两杯, 竟然就一副醉态。
估计是烧傻了。
洗漱完后他把沈南晏的外套装进口袋打算送去干洗,出门时才想起来自己没问沈南晏的联系方式。
高三那年分开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江逾白不确定沈南晏有没有换手机号。
到办公室的时候, 钟白端着水从他面前经过:“卧槽,今天终于换掉万年衬衫开始尊重秋天了?昨天你朋友把你带走的时候吓我一跳,不会真的烧出什么事了吧?”
江逾白看见他手里的热水, 想起沈南晏的嘱托, 往净水器走去:“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有事吧。”
钟白道:“哪能啊,你是咱科室扛把子, 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没了你我们几个还要不要活了。”
江逾白没理他,端着热水回到办公桌。
钟白见了,瞪大眼睛:“我没看错吧,你竟然接了热水?”
江逾白是医院出了名的工作狂,日常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一点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大冬天也从来只喝凉水,因为他每次接热水放一边就会忙忘,等再想起来,水已经凉了。
后来干脆只接凉水,还省了等待的时间。
对于钟白的大惊小怪,江逾白没有在意,只是说:“待会要开会,你资料准备好了吗?”
钟白:“害,早准备好了,你不会以为我跟你一样两杯倒,随便喝点酒就睡得不省人事。”
江逾白:……
我那是发烧。
钟白在他桌边坐下:“不过说真的,昨天带你走那哥们真帅,他离开后不少姑娘来问我要他联系方式,好在他不是我们医院的,否则你院草的位置马上就不保喽。”
倏然地,江逾白想起高二那年开学,他因为打架错过第一天的晚自习,第二天早上走进教室,大家都在讨论转校新生,他随口问了一嘴,陈盛幸灾乐祸地对他说:“你这南中校草的位置不保啊。”
时光轮转,岁月更迭,再次听见这句揶揄调侃,他心中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钟白见他出神,拍了拍他的肩膀:“愣着干嘛,不会真的在意这种事吧?”
江逾白回过神来:“怎么会。”
钟白今天似乎很闲:“听秦姐说你俩是高中同学,但昨天你俩看见彼此的反应,得好多年没联系过了吧。”
江逾白说:“差不多十年吧。”
钟白有点吃惊:“十年?同学会都没一起参加过吗?”
想了想又说:“不过也是,你这种性格的人怎么会参加同学会,估计难得放一回假都待在家里写材料吧。”
江逾白一怔。
其实恰恰相反,这十年来,一班的每一次班会,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去。跟沈南晏相识的时间那么短,恋爱关系被发现后,两家彻底没了交情,南中一班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他时常在想,世界这么大,或许只有同学会能让他们再次见面。
可是十年,那么多场同学会,南城的,北京的,或是别的什么城市的,沈南晏一次也没出现过。
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真的走散了。
江逾白指尖绕着杯壁,也绕过跟沈南晏相关的话题,只回答了钟白的后半句:“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护士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钟白来活,跟着护士忙去了。
江逾白处理了一会工作,中午吃完午餐回来,在微信看见陈易的朋友圈:欢迎失踪人口回归。
配了一张没有露脸的合照。
合照中左边那个人,穿着江逾白的外套。
江逾白和陈易没有共同好友,评论区只能看见陈易一个人的回复。
陈易:几年不见,这人颜值又上升了几个档次,跟我站在一起搞得我压力山大。
陈易:姑娘们估计没希望了,人不好这口。
陈易:男生有戏,可以拿着爱的号码牌来我这里排队,我先给他把把关。
江逾白盯着这三行字反复看,在唇齿间嚼了又嚼,才终于敢确定,沈南晏现在单身。
这个消息让他感到高兴,又感到忐忑。
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现在的他和中学有许多不同,经历十年的时间,他们早已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障碍太多,个人的、家庭的、地域的,还有许多潜伏在各种事件当中,他甚至无从得知的。
他把沈南晏的衣服取回来放在办公室,顺带拖钟白要了秦柒的联系方式。
既然沈南晏会和秦柒一起出现在生日会上,那至少说明她和沈南晏的关系不错。
电话拨通后,对面喂了一声。
江逾白开口:“学姐你好,我是江逾白。”
秦柒不知走在哪里,周围有点吵:“学弟好啊,没想到你跟我成了同行,当初我就说过你们有事可以来找我,没想到最后真因为这事碰着了,我发现我还在真挺有乌鸦嘴潜质的。”
江逾白:……
你也知道。
当初从局子出来分开时,秦柒的原话是“那以后有缘再见,我的研究方向么,大到断腿截肢,小到骨折扭脚,有需要都可以找我”。
所以沈南晏找到他,是因为手伤吗?
江逾白斟酌着问:“沈南晏他……”
话未说完,秦柒就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毕业后出了国,在一家医院工作了半年,恰巧遇见了沈南晏,后来他一直在我这里接受治疗。
江逾白没想到他的手竟然严重到这个地步,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哑:“那他现在……还好吗?”
敲门声响起,门被打开又合上,秦柒走到了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如果你问的是手的话,好得很,学姐怎么说也在这个领域里混出了点名头,不拿出点实力怎么行。”
江逾白松一口起,那边接着又说:“如果你问的是人的话,那估计不太好,为情所伤走了好多年走不出去呢。”
呼吸猝然一屏,江逾白握着手机的指尖泛白。
秦柒隔着听筒都感受到了江逾白气息的变化,她笑了笑:“不说他了,你今天打电话来找我什么事?”
江逾白顿了一会,然后说:“……我想问一下学姐,方便把沈南晏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吗?”
说来说去,还是说他。
秦柒这次笑出了声音,很清脆:“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微信和手机同号,咱俩加个微信,我把他的电话发给你。”
江逾白:“好,谢谢学姐。”
刚进办公室秦柒就打开了免提,挂断电话,她笑着跟沈南晏说:“你听见啦,就他对你这关心程度,要说对你完全没意思狗都不信。”
沈南晏自动屏蔽她的粗话:“可是我们分开太久,现在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可以说话了。”
他想起昨天到今天早上的经历,其实开口忘言的不只是江逾白,还有他。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一个人的人生当中,又能有几个十年呢。
庭前的幼苗长成参天大树,楼下的店铺几经易主,整整十年,他与江逾白各自奔走在大洋两岸,完全消失于各自的生活。
“这有什么难,早上好,吃了吗,睡得好不好,工作忙不忙,只要你愿意什么都能聊起来。”
沈南晏苦笑着摇了摇头:“哪有这么简单。”
秦柒笃定道:“我敢打赌,他对你绝对余情未了。”
沈南晏把文件夹中的东西递给他:“有空操心我,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现在回了国,糊弄你妈就没那么容易了。”
秦柒是过来帮他哥取资料的:“我嫂子今年怀上二胎了,我妈忙着照顾嫂子,才没空搭理我呢。”
沈南晏大学学的金融,毕业后却没有接手母亲的公司,选择了自己创业。在创业路上幸逢秦柒搭线,跟秦柒的哥哥秦越在观念上很合拍,于是两人一起创业,成了合伙人。
公司初期起步并不顺利,经历各种困难,但好在两个人都有决心,也有能力,公司在国外发展很好,去年开始他们逐渐把公司重心转到国内。
秦越因为妻子怀孕需要人照顾,先他一步回国,沈南晏留在国外把剩余事物处理完才回来。
回来的第二天,就接到秦越要求,陪妹妹参加朋友的生日会。
他拒绝无果,没想到遇见了江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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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拿着沈南晏的手机号迟迟没有拨出,那串数字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已经倒背如流。
即将按下拨号键那一刻,手机进来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他母亲。
他接通,叫了一声:“妈。”
宋白映在电话那头说:“逾白,前不久跟你提的那个相亲对象你还记得不,今晚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吗安排你们见一面。”
“逾白”这个称呼宋白映以前很少用,江逾白工作后,宋白映才渐渐用了起来。
最近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宋白映愈发关心他的终身大事,生怕他孤独终老。
江逾白有点无奈:“今晚有别的事,去不了。”
宋白映说:“什么事,除非是感情上的,否则今晚别想推掉,妈帮你看过了,对方长得俊俏,各方面条件也都很好,最重要的是工作不忙,刚好和你互补,能多花点时间陪你。”
江逾白被他说得脑瓜子疼,目光不自觉看向旁边躺在口袋里的外套。
最近持续降温,天空好像又下起了雨。
一阵风顺着窗户潜入,带着几丝清凉细雨。
江逾白好像又感受到了昨晚在沈南晏背上,微雨淋湿发梢的感觉。
摩挲着口袋中的衣角,江逾白说:“是感情上的事,我大概……要开始追人了。”
再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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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其实并不确定跟他通话时秦柒口中的“为情所伤”是不是意有所指, 他只是想赌一把,赌沈南晏忘不了的那个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