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书房门口,好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真的是好气又好笑。
幼稚不说,还时不时发可爱疯。
但是不得不说,时舒真的很聪明。
书桌上做好的卷子梁径略翻了翻,除了大题依旧狂跳步骤,选择题几乎和自己做的一样。
最后,梁径把人卡在臂弯里,一边亲一边抱上楼。
那会时舒手里还捏着物理卷子。
本来以为这就完了,哪想到了床上,时舒得知梁径的物理卷子还没开始做,跟喇叭花似的立马开花得意,手头这张不做完不罢休。
梁径真的很想把人拎起来抖抖,看看时舒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他气得抱起自己的枕头就去客房睡,眼不见为净。
熬到半夜一点多,时舒拿着卷子跑去客房找梁径,架势和手持奖状一样,只是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梁径压上床摁着脑袋亲。
大暑节气刚过,早上气温却不是很高,但待久了还是会闷。
小区绿化做得不错,树荫环绕,鸟雀啾鸣——乍看是一幅很活泼的晨景。
陈师傅掏出烟盒,在方向盘上笃笃磕了两下,面带微笑瞧着后视镜。
空调冷气一点点吹出来,七月底的热夏,车里蔓延开一股恰到好处的温凉。
时舒趴在后座打盹,简直舒服死了。
现下,一个笔直站着,一个懒洋洋躺着。
陈师傅打量着一时半会不会完,便寻思干脆出去抽根烟,路上可没时间抽。
梁径看了眼下车走开的陈师傅,转回视线盯着时舒屁股,压低声音:“再闹今晚就别睡了。”
时舒没听明白,懵懵地扭过头瞧梁径:“啊?”
梁径没再说话,敛下眼睫注视时舒后腰,神色如常。
过了会,鼻腔里很轻地笑了下,唇角微弯:“记吃不记打。”他没瞧时舒,游刃有余的样子,视线却十分露骨,好像已经做了什么。
这句话,此前某个时刻也从梁径嘴里说出来过。
那个时候,夜色将尽,房间里残留着三百万英镑的玫瑰香气。时舒半梦半醒,睁开眼看到面前一张俊朗英挺的面容,嘴唇就凑了上去,全然忘了前一晚怎么揪着枕头又哭又叫。梁径怎么可能放过,他把人翻了个身,就着前夜的湿润一点点插.进去。时舒又酸又疼,呜咽着叫梁径。梁径亲吻他后脖颈,温柔叹息:“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嗯?时舒......”
眼下,瞌睡虫吓走大半,时舒一个咕噜跪坐起来,往后靠紧车门,十分警惕:“你干嘛!”
梁径不作声,微微一笑,看着面前空出好大一片,举止从容坐了进去,顺势关上了车门。
他仰头靠着椅背,片刻,语气平静道:“现在想想,长大了真好。”
时舒:“......”
时舒扭头看窗外。
陈师傅见他们都坐好了,赶紧抽了几口,朝这里走来。
时舒语速飞快警告:“你爸妈都在老家呢——不许弄我!”
梁径闭目养神:“弄你什么?我都没带套。”他语气闲散,透着股疲乏劲,周身气质却一如既往矜贵从容。
时舒有点绕,梁径刻意模糊重点,他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啊?那怎么办?”
梁径忍不住笑出声,睁开眼瞥他:“时舒,没睡够就不要想问题。傻乎乎的。”
时舒:“......”
十点多气温开始飙升。
隔着车窗朝外看,好像能看到蒸腾的空气纹路。
车子在此行最后一处收费站前缓慢降速。
前面一连好几辆大巴车。
还是小学生专用接送车辆。车顶和车尾都标识了异常醒目的黄色灯带。
“显云寺......”陈师傅眯眼瞧大巴车前举着小旗子的带队老师:“去乐成道场学下棋的。”他说完朝后视镜看,就见时舒两手搂着书包,上半身歪歪扭扭枕梁径膝上,坐没坐相,睡没睡相,哈欠打得泪眼朦胧。
陈师傅摇头笑。
其实上路那会还是很规矩的。
时舒碍于梁径的话,两人之间保持着十分清白的距离。
可耐不住瞌睡虫上脑。
时舒坐不住,歪着脑袋要睡。
梁径推了几下,让他坐好,到了老宅去床上睡,要睡多久就睡多久。
时舒点头,嘴里说着保证的话,眼睛却闭着,一看就是个很没信用的人。
过了会,没有信用的人开始得寸进尺。
时舒蹭着梁径肩:“五分钟......我真的好困......就五分钟。求求你了梁径......”
照进车窗的阳光温煦和暖,车内温度适宜,车速平稳,天时地利,太适合睡觉了。
五分钟个鬼。梁径托着时舒脑袋,极其无语。
下秒,梁径没托住的空隙里,时舒脑袋就磕在了梁径膝上。
陈师傅瞧见,呵呵笑了声。
梁径低头瞪着心安理得躺平的时舒,很想揪一揪露在外面的那只粉白软糯的耳朵。
瞧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额发垂下几丝,细细地搭在弯翘眼睫上,薄薄一层眼皮,白皙干净,眼角还有困顿懒散的水光。
窗外,带着安全帽的小学生们在老师们的指导下排队上车。
叽叽喳喳的。
每年暑假,四屏山上的显云寺都会有围棋夏令营,乐成道场还会举办紧张刺激的定段赛。
方安虞七岁之前,每年都会来这里训练冲段。
作为方安虞的好朋友,时舒更不会缺席。他忙前忙后,十分操心。好像方安虞一旦定段失败就是他的责任。但事实证明,方安虞定段失败的那个暑假,是他俩最快乐的暑假。
梁径垂眸略想了想,脑海里忽然冒出穿着道场道服的小时舒的模样。
半晌,他偏头朝窗外看去,无声笑了下,伸手轻轻捏了捏怀里那只耳朵。
第52章
越是颠簸的时光越是睡不醒。
腰扭了半路, 下车的时候小腿发麻,时舒关上车门,对后备箱拿行李的梁径说:“腿好麻。”
梁径抬头看他。
好几秒, 谁都没说话。
两个人顶着大太阳, 你看我我看你。时舒一边脸颊还带着红印子,是压在梁径膝上太久的缘故。
陈师傅正把车一点点倒出去, 闻言没回头, 一边打开车窗眯眼往后瞧,一边对时舒说:“时舒,听叔叔的,原地跳两下就好了。”
时舒转头看向陈师傅,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哦”了声, 背着书包很听话地上下跳。
他穿着款式简单的T恤, 短裤刚到膝, 笔直白皙的小腿很用力地蹦跶,膝盖一会就红了。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太用力的缘故。
梁径:“............”
一直到车子远远开去, 倒进车库的时候, 还能听到陈师傅哈哈大笑的声音。
庭院茵茵。
喷泉打开没一会, 水花汩汩冒出,晶莹剔透的。
吴爷拎着水管走来,看样子是要给草坪浇水, 见时舒一副刚睡醒没头没脑的样子,笑道:“别蹦了。马上吃饭, 小心胃不舒服。”转头又对梁径说:“行李待会我让他们放上去, 先准备吃饭吧。”
梁径:“没事。一会就下来。”说着拿下时舒的书包, 朝堂屋走去。
几分钟功夫, 脑门热得冒汗。
时舒擦了擦汗,走到吴爷身边:“吴爷,我们中午吃什么?”
他扭头看着梁径背影,不知怎么觉得梁径不是很想和他说话,好像被他蠢到了的似的......
“有你喜欢吃的烤鸭子——太晒,别跟着,去堂屋喝口水。”
烈日炎炎,周遭一丝风也没有。四屏山好像真的成了四围的屏风。
时舒没动,眯眼笑:“爷爷呢?阿姨和叔叔呢?”
“去山上了。今天道场有活动,显云寺一大早来请的人。小梁爸妈也上山去了,山上更凉快......估摸要住一晚。”
吴爷抬手招呼墙角的伙计开阀放水,见时舒脖子都开始淌汗了,笑着撵人:“小心中暑。”
和小时候一样,唠起来没完没了,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要问一句。
时舒被撵走,站在廊檐下瞧了好一会洒水。
日头实在大,一截截彩虹顺着水管忽隐忽现。
喷泉此起彼伏,透明饱满的水柱被金灿灿的光芒笼罩,更大的彩虹的影子随着水雾绽开又消散。
身后的梁宅年复一年,光阴沉淀,盛夏光景里愈显幽深。
好像一坛隆冬时节埋下的雪水,半年后开封,通体沁凉。
堂屋陈设和记忆里一样。
越过中庭往里走,拐角上二楼就是梁径的卧室和书房。
再往里还有间客房,附带一个十分精巧的小阳台,是梁径卧室的阳台额外隔出来的。
那年为了迎接时舒到来,这间客房临时做了好大的修整。阳台绿植高低错落,时令花卉里只要不招虫的都被梁径拿来比划过。如果不是空间有限,梁径一度还想把一整面爬满木架的小雏菊都移植过来。后来吴爷说,时舒是男孩子,不是女孩子,小花小草的摆几盆就好了。梁径不以为然,他年纪小,主意却很大,很认真地对吴爷说,时舒和女孩子一样可爱。半晌拧眉补充,是真的。
吴爷梗住,好一会不知道说什么。
既然整面墙的小雏菊移植不过来,阳台空出的那块隔天就搭建了一个小型水族箱。水下生态景造得一点都不马虎,鱼种就更不用说了,光热带观赏鱼梁径就挑了一下午。
只是时舒是傍晚到的梁宅。
阳台的景致自然光下十分活泼,晚间就有些黯淡。
时舒吃完晚饭被兴致勃勃的梁径领着去看,除了踏进阳台那秒哇了一声,其余时候都跟在梁径身旁打哈欠。梁径指着五彩斑斓的水族箱挨个给时舒介绍。他那会就十分专业,如果不是种类太多,梁径估计还会把神仙鱼所属的纲目都列出来,顺带科普斑马神仙、鸳鸯神仙、黑神仙、蓝神仙等神仙鱼的区别。
时舒听到一半走神,琢磨要不要给梁径拿点水喝,但是他吃撑了,走不动道,又很困,于是他拖来角落里的小马扎,自己屁股挨了一小半,另一半拉梁径坐下,让他慢慢说。坐下来的梁径更加尽职尽责、一丝不苟。时舒听着耳边持续不断的广播,两手撑着下巴很努力地睁大眼睛去辨认梁径口中的神仙鱼。
梁老爷子进来寻人的时候,就见时舒脑袋歪在梁径肩上,闭着眼睛慢吞吞说胡话,糊弄他的宝贝孙子。
“哇,这么好看啊......我明天再看好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梁径......”
关键他的宝贝孙子还很受用。
梁径很轻地点头,注视着水族箱玻璃上映出来的模模糊糊的一小团影子,很好说话的语气:“嗯,那你闭上眼睛,我说给你听。”
时舒打着哈欠笑:“梁径你最好了。”
梁老爷子背后瞅着,他的宝贝孙子百年难得一见红了耳朵。
两只小的肩并肩坐在小马扎上。梁径低低地和时舒说着话,从没有过的温柔语调,好像在哄他睡,又好像只是十分想和时舒说话。时舒已经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了,但也没说要去睡,他很依赖地靠着梁径,似乎就算梁径和他说一晚上,也是可以的。
梁老爷子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提醒梁径要上床睡觉了。
哪想梁径扭头看见梁老爷子十分慌张。太幼小的年纪,情绪本就难以掩藏。
于是,梁老爷子又一次察觉了梁径难得却明显的局促与害羞。
好像心底里最直白的喜爱突然被撞破——柔软来不及克制,宣泄的情绪来不及收敛,一塌糊涂地就这么展现在了最亲近的爷爷面前。
梁老爷子心底里啧啧称奇,面上不显,温和地同梁径说,要睡觉了,再说下去,时舒要睡着了。
事实上,时舒已经睡着了。他挨着梁径胸口,睡得歪头歪脑。
而梁径扶着时舒软软的胳膊,对爷爷点了点头后,又去瞧睡着的时舒。
“爷爷,我觉得他好乖。”很久,梁径没抬头说。
梁老爷子不说话,他那时只觉得两个小人关系好。投缘罢了。
不过,这间精心准备的卧房时舒也只睡了小半夜。
后半夜他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只剩他一人。没有梁径。窗户玻璃上,阳台水族箱里光怪陆离的色彩随着水纹摇摇曳曳,好像一片未知的神秘领域不断朝外延伸出的触角,只等着他睡熟就把他抓走。
时舒想都没想就跑了出去。他站在风声幽幽的楼梯口战战兢兢,带着哭腔叫梁径的名字。
幸好梁径即时赶来。
此后的岁月里,一直到时舒八岁去往澳洲过暑假,两个小人一直睡一屋。
眼下,这间卧房再次整理一新。
阳台上的花草搬走大半,水族箱也不见了。空间一下变得通透,站在门口就能一眼望到四屏山郁郁葱葱的峰顶。
床单明显一早刚换,枕头和被子干净蓬松。看样式,应该和南棠家里是一套。
老宅阴凉,屋子里气温不是很高,但晚间可能还是需要打一会空调。
时舒在床边坐了会。
过堂风清爽怡人,徐徐掠过墙壁和床铺。时舒闭眼翻了个身,抱住被子一点都不想起来。
过了会,余光看见对面的书桌,想起自己的书包还在梁径那,时舒起身去隔壁找梁径。
老宅前几年翻修过,主体的木质结构更换了钢筋和新型板材,楼梯和地板却一直没换。踩上去还是会发出很细微的咯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