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记起在同学聚会上第一眼看见陈橘的场景,五年不见,男人像是没有长大一样,身上还穿着以前的衣服,布料泛黄皱巴,一张圆脸瘦的脱相,下巴尖尖,从前都是张扬跋扈的眼睛里只剩下茫然和无措,他就那样站在角落里,仿佛要被周围的一切吞噬掉,重新消失不见。
他故意装作没有看见男人,和周围早已记不清名字的人打招呼,热络寒暄,但他的视线一直跟在男人的身上,看见他的眼底亮起光,又很快被胆怯替代,站在人群之外很远的地方,往这里张望。
这不是江舟印象里的陈橘,记忆里的陈橘应该是嚣张跋扈地,不管他身上竖起的刺,肆无忌惮地冲撞过来,即使撞得两个人都疼得龇牙咧嘴也不停下来。
明明是为了气老头子,才找到男人,故意和他扮演所谓的契约情侣,但是在看见男人住在那么破旧潮湿的出租屋里,吃着开水泡馒头时,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烦躁,但比起烦躁更多的是心疼。
于是他在男人工作附近重新买了一套现成的房子,本来以为有住的地方,每天还有阿姨做饭,男人身上的ro应该会涨回来,重新变回那个白白软软的小少爷。
但是没有,男人ro眼可见的消瘦下去,直到他在公司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才发现,原来男人一直以来都在打两份工,而他却因为在酒吧看见陈橘和李箐在一起,失去理智做了伤害男人的事。
在陈橘昏迷期间,江舟去了陈橘工作的地方,替他把工作辞掉的同时,也看了一下男人平时是怎么工作的。
听着别人口中男人是如何如何认真工作,任劳任怨,不说一点苦,江舟脑海里总会浮现起高中时期十指不沾阳春水那个小少爷,白白软软的,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般跟在他身后,吵的他脑仁疼。
为了追求他偷偷去做饭,结果把头发烧掉一块,烧出来的菜依旧惨不忍睹。故意跑到他打工的店里挑衅,又在看见他很忙的时候,拿起拖把想要帮忙,结果踩到水桶,把自己浇了一身水。
陈橘应该是这样笨手笨脚,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才是,但是从所有人的口中,江舟只听到了懂事能干肯吃苦的字眼,每一个词语背后藏着的是什么,江舟无法知道。
明明已经把男人留在身边,养回了原来的模样,瘦尖的圆脸上有了ro,脸颊捏起来软乎乎的,但是为什么?短短的时间里,陈橘逐渐消瘦,又变回初次见面的模样,甚至比宴会上那次还要差。
江舟手指轻抚上陈橘的眼角,将未干的泪水擦拭干净,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男人的睡脸,哑声道:“小橘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低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尾音很快消散,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江舟抱起陈橘,将男人放到床上,替他换好衣服,又将被子盖好,一碰到柔软的被子,男人便立刻钻了进去,像是小孩子般蜷缩成一团,只留下柔软的头发露在外面。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江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眸光冷下来,他挂断电话,伸手揉了揉陈橘柔软的头发,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一直到楼下,江舟才回拨过去,那头的电话很快接听了,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江大少爷,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啊?你丢给我的这一老一小两个烫手山芋,我实在处理不了,找个时间把人放了吧,这真的会摊上事的。”
江舟思考了几秒,低声道:“你把小的那个送到我这里来,我要单独问他些事情,问完就可以放了。”
“行,明天找个没人的时间,给你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过去。”男人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除了刚才的电话,通话记录里挤了几十通未接电话,还有很多未读消息,最新的消息是刘秘书发来的。
“老板,会议结束了,董事长知道你不在后大发雷霆,你要是看到这条消息就给我回个电话吧。”
下午开会前,江舟像往常一样查看电脑里的监控,想看看陈橘在做什么,刚点开,便看到陈橘背对着镜头,情绪很激动地说着话,而江锦没有半点要安抚的架势,咄咄逼人地问着陈橘。
随后只听见哗啦一阵响,镜头里一片漆黑,和那边失去了联系。
接下来要开始的会议,老头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江舟参加,不要轻易搞砸。
但是刚才在镜头里激动的男人,和那一阵碎裂的响声,让江舟感到十分的焦躁不安,心里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事情要要发生。
“老板,会议要开始了。”刘秘书站在门口提醒道。
话音刚落,门打开,江舟从里面走出来,伸手道:“车钥匙。”
“啊?可是老板马上要开会了。”刘秘书不解道。
江舟眉头紧皱,沉声道:“把车钥匙给我!”
刘秘书吓一跳,慌慌忙忙把钥匙递给江舟,江舟拿起钥匙,便进了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
到现在,江舟都不后悔他当时做的决定,如果迟来一步,陈橘又会像五年前那样,不管他怎么等,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看着手机里的短信,江舟回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老板,你可接电话了!”刘秘书紧张担心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董事长不知道在哪知道您没参加会议,带着人就在公司等着,我看这情况您最好不要回来。”
“不用,我自己的公司还不至于躲着。”江舟眸光冷冽,套上西装外套,语气平淡道,“让他们等着,我很快过去。”
“好的老板。”刘秘书恭敬道。
“啪”响亮的巴掌声在办公室里响起,刘秘书见状慌忙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
江舟偏过头,垂着眼眸,表情冷淡地转回来,眼底没有半点波动。
江麒攥紧手里的拐杖,厉声道:“都给我出去!我要好好教训这个不肖子孙!”
“爷爷,别生气,”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江擎走上前,装模作样地拉架,说,“大哥也不是故意的,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才不得已离开的,对吧大哥?”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江舟冷冷道。
江麒一张脸气得通红,瞪眼道:“都别说了,出去!不然连你一起教训!”
江擎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脸上仍旧装作无奈地样子,说:“大哥,你有事就好好和爷爷说,别故意气他,爷爷身体不好。”
江舟冷着脸,眼眸半阖,看也没看江擎一眼,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办公室的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江麒和江舟两人,江麒注视着江舟,威严道:“自己把外套脱了!”
和五年来每一次一样,江舟早已习以为常,脱下外套,扔到一旁的沙发上,挺直脊背,依旧一言不发。
啪的一声闷响,棍子重重打在脊背上的声音响起,江麒抓着拐杖,苍老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盯着江舟,停下棍子,问:“知道自己错了吗?”
江舟不说话,好像刚才的一棍子对他来说只是挠痒痒一般。
“好!你继续犟,我看你抗不抗的住!”江麒挥起棍子又是几棍子落下来。
江舟的表情没有刚开始那么从容,额头渗出冷汗,脸色变得苍白,但他依旧挺直脊背,一言不发。
白色的衬衫上已经渗出红色的血痕来,江舟依旧咬牙不说一句话,江麒喘着气,抓着棍子的手因为太用力而发颤着,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恍惚间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见到江舟时的场景。
个子高挑的清冷少年长相和那个离他而去的孩子如出一辙,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事实上,江舟确实和他爸爸很像,除了长相,固执己见,不服从命令的xin格也一模一样。
江麒攥紧手里的棍子,盯着江舟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哐当一声响,棍子被他扔到了地上。
要把他关起来
“我老了,管不动你们小一辈了。”江麒扶着椅子坐下来,微微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着。
江舟顿了顿,终于移动视线,看向了江麒,老人从来都是精神奕奕,只要心情不爽见人就骂,但是,此时的老人看起来十分的虚弱,好像支撑在身体内部的精力一下子消散地干干净净。
“你们一个个为什么就要和我对着干?你爸这样,你也这样!”江麒说,“你们但凡有一个不让我操心,我至于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在前线忙活?”
“不是我们和爷爷对着干,是爷爷和我们对着来,”江舟开口,眸光里多了些什么,“难道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错吗?”
江麒说:“我做错什么?我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
江舟停顿了几秒,冷笑道:“对,您没有错,还有什么事想说的吗?还是说,您歇好了,想继续打?”
“江舟!”江麒瞪眼,拐杖重重砸在地上,红色的血丝布满了眼眶。
“没事的话,可以带着您的人离开吗?我这边还有工作要处理。”江舟唇角扬起一抹笑容,弯腰拿起外套穿上,拉开门,对站在外面江麒的保镖说,“你们把董事长送回去吧,现在晚上天冷,他身体不好,别受风寒了。”
“江舟!你现在是觉得我老了,管不住你了是不是?”江麒话没说完,忽然脸色发紫,捂住胸口跌坐回椅子上。
保镖们见状赶紧冲了过去,江擎也殷勤地冲在最前面,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护送江麒离开了办公室。
临走时,江擎拍了拍江舟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多谢大哥这次拱手相让,这么好的项目,我会好好做下去的~”
江舟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眼底满是嫌弃,勾唇道:“啧,一个不想要的东西罢了,你能吞下就吞,没必要高兴地摇尾巴。”
江擎顿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伪装的虚情假意演不下去了,嫉恨地盯着江舟,咬牙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一个没名没分的野狗,拿什么和我斗!”
看着江擎离去的背影,刘秘书皱紧眉头,忍了忍,转头看向江舟,担心道:“老板,你没事吧?”
“没事,”这么说着,江舟的脸色却惨白一片,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闭了闭眼睛,缓缓睁开,低声道,“帮我喊个私人医生过来,不要声张。”
“好的,老板!”刘秘书说完,立刻出去找人。
江舟靠在门框边,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他拿起手机,手指停在陈橘的号码上,半晌,又收了回去,他想起来男人的手机被他拿走了。
这样太不方便了,想联系都联系不到,但是给他手机又不安全,经常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找他,陈橘傻傻地根本分不清楚,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
难道又要像之前一样安上摄像头?这样就算男人不和他汇报,他也能随时知道男人的行程。
最好在他身上也装上定位器,这样就算像这次一样突然离开,他也能立刻找到人。
因为伤口的疼痛,江舟的思绪越来越乱,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
他踉跄着走到沙发边,坐下,闭上眼睛,手指捏紧眉心,俊美的脸庞因为这份虚弱又增添了几分魅力。
陈橘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刚想动一下,手上和脚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停了下来,睡意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门外有声响,他吓得一抖,下意识攥紧了被子,等了一会儿,门外响起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好像在说什么。
“江大少爷是想干什么啊?你们说,该不会真的闹出什么人命吧?”
“谁知道啊,咱们都是奉命行事,前几天,江大少爷硬生生废掉那个老男人的腿的场面你们是不在现场,见过大场面的几个兄弟们都吓得不轻。”
“啧,那个老男人也是倒霉,非要招惹江大少爷的情人,现在老婆孩子都被抓过来,也不知道江大少爷要单独见这个小孩干什么?”
“啧,该不会······算了,这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人就先扔地下室里,等江大少爷自己处置吧。”
两个人聊完,抽完手里的烟,继续工作,把被麻袋装着的东西扛着,去了地下室,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便离开了。
听见关门声,陈橘等了几分钟,才缓缓打开门,他忍着疼,一瘸一拐往地下室走去。
即使是白天,地下室里依旧阴暗潮湿,光照不进来,就算开了灯也只起到照明的作用。
陈橘扶着把手走到地下室,看着躺在地上的麻袋,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忽然,袋子动了一下,里面传来惊恐的抽泣声。
心脏仿佛被铁锤重重锤了一下,陈橘停下脚步,脸上显出惊恐害怕的表情,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苍白着脸,走过去,双手发颤地解开麻布袋子,口子打开,陈仪发泪流满面的脸映入眼帘,在看见陈橘的瞬间,他的眼底立刻亮起了光,呜呜咽咽地扭动起身子,因为嘴巴被塞上了布条,发不出声音来。
拿掉布条,陈仪发的求饶声立刻响起:“陈橘,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欺负你,求求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放了爸爸和妈妈吧?求求你不要杀了我们,求求你,对不起······”
陈橘怔住,整个人仿佛被钉在柱子上一般,茫然无措地看着求饶的陈仪发,很久才从喉咙里找回自己的声音。
“发生什么了?你,你慢点说。”
陈仪发哭着把这段时间的遭遇说了出来,听着陈伟被折磨,打断一条腿,刘霞和陈仪发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吃了上顿就没有下顿,不仅饿肚子,还经常被拉出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