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橘挺直脊背,局促地看向走过来的护士长,轻声道:“护,护士长,你好。”
护士长停在陈橘面前,冷着脸,道:“看不出来你长得一副单纯的样子,居然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上次不是说了今天把医药费补全吗?怎么就给三千,你知道你妈花了我们医院多少钱吗?十五万!你就给三千,怎么拿出手的?”
陈橘涨红着脸,羞愧地低下头,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出了点意外,我,现在换工作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好,那你说要多久?”护士长打量着陈橘,“我们这是私人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你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要是再不交钱,我不知道你母亲会被送到哪里去。”
“不要,求你们再,再给点时间,就,就再给一年,我会存够钱给你们的!”陈橘红着眼睛哀求道。
“不行,一年太久了,最多六个月,再讨价还价,咱就什么都别说了。”护士长不容置疑道。
一年对陈橘来说已经很短了,更别说六个月,但陈橘没办法,他想要把妈妈接出来,只能答应。
临走时,他又看了一眼窗户,女人还是那副呆滞毫无生气的模样,外面的声音对她没有一丝影响。
一股酸涩窜到鼻腔,陈橘低下头,眨了眨发酸的眼睛。
去找江舟
十五万,陈橘存了三年多才存到,现在让他六个月的时间挣到这么多钱,根本不可能。
站在公交站台,一阵寒风吹拂而过,陈橘瑟缩地把脸埋进领口,把手塞进口袋里,双手早已冻得没有知觉,等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点。
知觉刚恢复,指尖便感受到一个物体,陈橘愣了愣,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东西,是一张名片,江舟的名字显眼地印在中间。
这是昨天早上,他费尽全身力气从陈仪发手里抢过来的,江舟的名片。
“你想提条件可以,想好了列出来,我等你的回复。”江舟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橘攥紧了手里的名片,指尖在黑色的名片映衬下愈发的红,像是滴了血一般。
冬夜的寒风像是刀子一般刮着,挂在天空中央的月亮也躲进了黑沉的云层里,散发着幽蓝的光。
咔哒一声,敞开的玻璃窗关上,透明的玻璃上立刻蒙上一层雾气,像是山间突然而起的漫天大雾,遮挡了江舟投向外面的视线,他垂下眼眸,翻了一页搭在膝盖上的书。
脚下是银灰色的毛绒毯子,和江舟一身灰色绸缎睡衣相映成彰,屋子里开了空调,温度适宜,没有丝毫寒冷,但江舟不太喜欢这种过于温暖的感觉,所以他开了一扇窗户。
“大少爷,今天夜里要下雪,窗户还是关着好,不然会受风寒的。”管家说。
“嗯。”江舟低低道,视线停留在书页上。
管家站在一旁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江舟也没有要问话的意思,继续看著书,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江舟终于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开口道:“还有什么事?”
“大少爷,老爷白天打了一通电话,让大少爷晚上有时间回一个过去。”管家说话时一直关注着江舟的表情,生怕惹到江舟不高兴。
“哦,我知道了。”江舟合上书,起身,朝楼上走去。
看着江舟的背影,管家知道江舟不会打这通电话了,但不管怎么样,他要给老爷回话,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少爷,老爷这通电话是想问您有没有找到陈少爷。”
管家不指望江舟会回答,只是完成一件任务,好给老爷回话,但没想到江舟停下了脚步。
“找到了,”江舟眼眸半眯,散发着冷冽的光,“你让老头子尽管放心吧。”
说完,江舟上了楼,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繁华的商场门口,陈橘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湿润润的眼睛,他今天早上六点才下班,打扫完卫生已经七点多了。
他经过一个晚上的纠结,开口向一个同事借手机,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电话里江舟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和他约了九点半在附近商场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陈橘怕迟到,早早就在商场门口等着了,虽然上午的商场里没什么人,但陈橘对陌生的环境抱有恐惧的心理,不敢一个人进去,便独自一人在商场的门口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见江舟,陈橘实在困得不行,去了旁边的花坛边坐着,这个方向面对着商场门口只要江舟出现,他就能一眼看见了。
正困得打盹,忽然一个声音从头顶响起,陈橘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花坛上滑下来。
“不好意思,请问是陈橘先生吗?”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微笑着看着陈橘。
陈橘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在脑海里搜刮一圈,确认自己不认识,才小心翼翼开口道:“你好,请问你是?”
“陈先生好,我是江少爷的秘书,少爷派我过来处理和陈先生签订合约的事宜。”男人笑呵呵地伸出右手。
陈橘愣了愣,冻得发红的脸色褪下红晕,嘴唇显出苍白的颜色。
江舟没有亲自过来,而是派了一个秘书来处理。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事情,在江舟的心里只是众多交易的一个。
“陈先生,外面冷,我们去里面聊吧。”刘秘书微笑道。
冻得通红的手微微蜷起,陈橘把脸埋进领口,低低嗯了一声。
咖啡厅里开着空调,扑面而来的热气将陈橘冻僵了身体捂暖了一些,黑框眼镜片蒙上一层白茫茫的水汽,他只得拿下眼镜,用衣袖擦了擦,重新戴上。
视线恢复清晰又对上刘秘书温和的视线,陈橘下意识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泛红的指尖看。
“陈先生要喝点什么?”刘秘书问,把菜单递到陈橘面前。
陈橘快速地扫了一眼菜单,都是很贵的咖啡,一杯最便宜也要五十多,够他两天的饭钱了。
“我不,喜欢喝咖啡,你,你点吧。”陈橘把菜单往前推了推。
刘秘书没说什么,拿回了菜单,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咖啡,一杯热牛奶和一个三明治。
感受到陈橘疑惑的目光,刘秘书微笑道:“陈先生应该还没吃早餐吧?没关系,我们边吃边聊。”
吃的上来后,刘秘书也没有谈合同的事,而是等陈橘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话。
“大少爷说陈先生还有别的条件,”刘秘书从公文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打开后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请问陈先生是有书面文档还是直接口述?”
咕嘟,陈橘吞咽下嘴巴里的热牛奶,胃里变得暖洋洋的,他双手捧着玻璃杯,因为紧张手背上的经络绷成直线,可以清晰地看到青色的筋脉。
刘秘书说完后便安静地看着他,好像并不着急地等待着他的回答,但陈橘胸口咚咚作响,心脏快速跳动着。
他攥紧手里的杯子,盯着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喉结上下滚动,吐出一句艰涩的话。
“可以一个月付我一万元的报酬吗?”
六个月是六万,他现在打工,一个月有六千多,这几天再找一个白天工作……陈橘知道还是不够,但问江舟要一个月一万已经够多了。
他没有别的办了法,就算江舟看不起自己,也没有关系,只要能攒够妈妈的医疗费。
刘秘书眉头微蹙,停顿了几秒,说:“就这个没有别的了?”
陈橘摇了摇头,这已经够多了。
“好吧,那合同没有要改的地方,陈先生看完后觉得没问题,可以在上面签字。”刘秘书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推到陈橘面前。
签订契约
合同上白纸黑字写了大概十条条约:
1.合约期间双方不得对彼此产生过多情感;
2.乙方不得过问甲方过多私人问题;
3.扮演情侣期间甲方购买的所有的东西都归乙方所有,不用归还;
4.没有扮演情侣期间乙方不得以任何理由联系找甲方;
…………
10.甲方每月支付乙方两万元报酬,此金额不包括额外的消费。
陈橘每看一条就在心里默读一遍,刚回暖的身体渐渐冷却下来,直到看见最后一条,他停顿了几秒,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才抬起头。
“陈先生有觉得哪里不满意的地方吗?”刘秘书微笑道。
陈橘攥紧手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说:“没有。”
“好,那陈先生在合同上签好名字吧。”刘秘书微笑示意。
陈橘拿起笔,掌心生汗,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写的一样。
自从辍学后,他就很少拿起笔写字了,曾经他也能写出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而现在,只是写出自己的名字,都像是虫子一样难看。
陈橘放下笔,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张合同,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看。
刘秘书拿过纸张,看了看,说:“好,没什么问题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对了,这个手机是大少爷给你的,上面有大少爷的联系号码,有需要你的时候会发短信。”
陈橘抬起头,一只崭新的手机放在桌子上中央,江舟知道自己没有手机所以特地买的,就算知道江舟是为了方便和自己联系,他还是感到了一丝难以压抑的高兴。
这是江舟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也是他第一个手机,他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刘秘书离开后,陈橘没有立刻离开商场,而是在商场里溜达了一圈,终于,他在一面玻璃窗上看见一张招聘信息。
“招商场保安,值白天班次,早上九点到晚上五点半,月薪两千五,联系电话xxxxxx”
太好了,时间和晚上的工作刚刚好错过,五点半下班还能休息几个小时,陈橘因为太高兴,忘记自己有新手机了,在商场一楼转了半天,才找到保安室。
陈橘虽然瘦弱,但身高也有175,整个人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保安室里大多数是没有精气神的大叔,保安领导很看好陈橘这样的年轻人,没聊几句就让陈橘明天过来报道。
从商场里出来,陈橘高兴得一点困意都没有了,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算着钱,晚上加白天的工资八千五,扣掉吃饭的钱,还能留八千,六个月就能存四万多,加上江舟给的钱,手里还能剩点。
这样接妈妈出来后,可以用剩下的钱租个房子,然后从那个家里搬出来。
开心的心情在看见堆在后门的行李时荡然无存,陈橘慌忙跑过去,自己的衣服鞋子和被子都被扔在地上,像是一堆没人要的垃圾。
陈橘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东西整理好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衣服和鞋子都塞进大书包里,剩下的就是些杂物,几本翻得破烂不堪的书和空荡荡的铁盒子,在铁盒子里放着摔得破碎的相框,枯枝般的裂痕在他和爸爸妈妈的脸上爬过,将他们分隔开来。
啪嗒,一滴水砸在了照片里笑得灿烂的三人脸上,像是下雨了一般,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来。
视线里模糊一片,忽然门后传来细小的声响,陈橘立刻低下头,用衣袖快速擦干眼泪。
咔哒一声门开了,陈仪发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盯着陈橘,脸上显出胜利的表情,开口道:“拿着你的这些垃圾滚远点,别膈应人。”
陈橘攥紧手心,一言不发地盯着陈仪发。
陈仪发露出嫌恶的表情,撩起衣袖,说:“你居然敢瞪我,找死吗?”
“小弟!别说了,上楼写你作业去!”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呵斥住陈仪发,随后陈富从门后走出来,他看见陈橘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小橘,你的东西都是你婶扔的,你也知道你婶的脾气,大伯我也没办法,就只能委屈你了。”陈富叹气道,从口袋里摸了摸,最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递过来,“拿着,叫个车把东西拖走,大伯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爸,你给他钱干什么?还不如留给我买早餐!”陈仪发不满道。
陈富瞪了一眼陈仪发,赶人似的摆了摆手道:“给我回去写作业,这里的事和你没关系!”
说罢,他转过头,脸上堆满笑,道:“这些东西你一个人能搬得动吗?要不要大伯帮你?”
陈橘收回视线,没有回陈富的话,也没有看他一眼,背上大书包,再把单薄的被子架在包上,用绳子栓了几圈,确定牢固了,才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铁盒子,挺直脊背,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叮铃铃,叮铃铃,突兀的手机铃声将陈橘从睡梦中惊醒,他缩在公园的长椅上,被子和包整整齐齐摆在旁边。
他太困了,脑袋像是一团浆糊般,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铃声是从自己的口袋里传来的。
陈橘慌忙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写着江舟两个字,心脏咯噔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才抖着手按下那个绿色的按键。
“你在哪?”江舟没有任何问候,开口便是这么一句话。
陈橘犹豫了几秒,支支吾吾道:“在,在家里,睡觉啊,有事吗?”
“收拾一下,我去接你。”江舟的语气不容置疑,让人无法拒绝。
陈橘看向自己的大包和被子,慌忙道:“我现在,现在不太方便,要不,你把见面的地址发过来,我,我自己坐车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橘紧张地攥紧衣摆,心脏提到嗓子眼儿。
“可以,”江舟道,“五点之前,不准迟到。”
陈橘瞥见不远处推着小婴儿车的妈妈,远远传来婴儿的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