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橘身子一震,眼底的光,像是被吹灭的蜡烛,噗呲一声熄灭了,一直止不住的泪水忽然就停了下来。
过了几秒钟,脸上蓦地一凉,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仰起头,灰蒙蒙的天空下,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这是冬天的第一场雪,看见第一场雪的两个人会怎么样来着?他记不清了。
陈橘缓缓闭上眼睛,意识忽然消失不见,身体软绵绵倒了下去。
江舟瞳孔一缩,慌忙收紧双手,将陈橘紧紧抱住,牢牢地按在怀里,不让他离开半分。
三天后,私人别墅内。
“什么情况?”江舟坐在床边,沉声道,他的眉头皱成一团,眼底一片青黑。
在他的旁边,陈橘一脸安静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深蓝色的被单将他的脸衬得愈发苍白透明,仿佛随时要消失不见。
“回大少爷的话,陈先生只是睡着了,身体并无大碍。”医生低声道,这已经是这个三天里找来的第十个医生,每一个医生的回答都是没有问题,只是睡着了而已。
“睡着了?睡着了会三天不醒?!”江舟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怒吼出来,他的声音很大,但是床上的陈橘依旧没有反应,仿佛和这个世界脱离了联系一般。
江舟收紧拳头,眼底翻涌的情绪收敛,脸上又恢复平静漠然的表情。
“送医生出去吧。”江舟语气平淡道,转过头,动作温柔地替陈橘扯好被子,将男人凌乱的发丝撩到耳后,“再去找别的医生过来。”
“是,大少爷。”老管家恭敬道,带着医生离开了房间。
咔哒一声,门被关上,房间里变得一片死寂,江舟坐在床边,盯着陈橘,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在这个房间里变得缓慢而停滞。
江舟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陈橘,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像是雕塑一般融入这死寂的空间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间阴暗潮湿,不透一点气的出租屋里。
鼻息间又开始闻到发霉腐臭的味道,他坐在椅子上,身后的衣柜隐隐传来抓挠声,越来越大,吱呀,柜门打开,女人吊在衣橱里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浮现在眼前。
江舟又感到了熟悉的窒息感,肺部的空气被一点一点抽干,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在第四天的早晨,陈橘醒了,当时江舟在公司处理事情,接到管家的电话,立刻开车赶了回来。
走到门口,江舟忽然停下脚步,男人那天晚上在马路上哭着要走的脸浮现在眼前。
如果男人还是那么激动,他就看一眼,然后出去,不过,想离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想好后,江舟按下把手推开门。
陈橘坐在床上乖乖配合医生的检查,除了脸色苍白外,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忽然,他察觉到了进来的江舟,顿了顿,转头看过来。
在接触到那双黑亮的眼睛时,江舟不知为何,停下脚步,心脏收紧,在等着什么发生。
但什么都没有,陈橘没有变得激动,也没有表现出害怕,什么情绪都没有,乖乖软软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江舟,中午好啊,你今天怎么会这么早回来啊?”陈橘一脸疑惑,“还有,这个医生好奇怪,我睡醒就一直要给我检查身体,说什么我睡了好几天,真的吗?”
看心理医生
江舟呼吸一窒,愣愣看着陈橘的眼睛,那双圆乎乎的眼底一片坦然,里面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什么都没有。
医生给陈橘做完所有的检查,全程江舟沉默地站在一旁,脸色阴沉,没有说一句话。
“大少爷……”医生刚要说话,被江舟打断。
“出去说。”江舟沉声道,转身朝外面走去,医生也跟着出去了。
门关上后,只留下陈橘一人,他坐在床上,表情变得茫然若失,他眨了眨眼睛,低下脑袋,看着自己的手。
“不要和我说他什么事都没有。”江阴沉着脸,不悦道。
医生停顿几秒,叹了口气,说:“大少爷,据我多年的经验来看,陈先生需要看的是心理医生,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心理医生……之前陈橘胃出血送进医院的时候,那个医生也提过这件事,当时他考虑过,但因为陈橘表现得很平常,加上公司又有事情在忙,他就把这件事搁置了。
“我知道了。”江舟低声道,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
房门开了,陈橘身子一颤,抬起头看过去,在看见是江舟时,脸上露出软软的笑容:“医生说什么的啊?为什么那么严肃?”
江舟皱着眉头,大步走到床边,下一刻,他弯腰凑近,停在鼻尖能碰到鼻尖那么近的距离,注视着男人的眼睛。
陈橘微微睁大眼睛,苍白的皮肤上甚至可以看见青色的经络,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结因为紧张上下滚动着。
“怎,怎么了?”陈橘小小声问。
“你真的不记得了?”江舟低低道,声音透着一丝沙哑,“参加完聚会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陈橘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攥紧拳头,软软道:“不,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不是昨天才,参加过聚会吗?我好像喝醉了,不太记得后面的事情。”
看着陈橘的反应,江舟沉默,胸膛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般,细细密密的疼着,他伸手抚上男人的头发,托住后脑勺,吻了上去。
刚碰到唇瓣,就感受到男人的唇在发颤,江舟睁开眼睛,只见刚才还好好的陈橘,忽然脸色苍白,咬着牙,浑身哆嗦起来,像是害怕极了的模样。
“陈橘!”江舟一把抓住陈橘的胳膊,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巴,露出来的舌头已经印了一圈牙印,渗出鲜红的血丝。
瞬间,江舟的脸色变得黑沉,胸口仿佛被锋利的刀刃穿过,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他松开手掌,眼底盛满了疼惜,咬牙道:“你在干什么?”
“咳咳……”陈橘咳嗽起来,泛红的眼角渗出泪水,他捂住胸口,一直咳,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一般。
咳嗽逐渐停下来,陈橘靠在枕头上,泪眼婆娑地抬起头,脸上一片茫然,哽咽道:“我,我不知道,就是忽然觉得好难受,身体好像不受我的控制了……”
江舟怔住,男人的眼泪仿佛落在他的心上一般,他伸手想安抚陈橘,但是手刚伸过去,陈橘的身体便开始颤抖起来。
于是,手停在半空中,握紧又松开,最后收回了回去,江舟转过身,合上眼眸,又缓缓睁开,离开了房间。
陈橘醒了那一会儿,喝了些粥,又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各种各样的画面交缠着。
他拉着妈妈一直跑,一直跑,身后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在追着他们,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震耳欲聋。
忽然,陈橘的掌心里一片虚无,他转过头,一直跟在身边的妈妈不见了,巨大的恐慌立刻占据了整个意识,他张开嘴巴想要呼喊,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妈妈,妈妈······不要丢下我,妈妈!
忽然身后的那团黑雾笼罩过来,将他的全身包裹住,他的身体变得无法动弹,黑雾化作丝丝缕缕的黑烟将他的身体缠住。
“别想离开······除非我死了·····”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那团黑雾里响起,缠绕在腰上的黑烟化作男人的胳膊,江舟在黑雾里逐渐显现,在背后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动作大到仿佛要把他融入骨血中。
“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她根本不会死,我恨你,我要把你留在身边,一点一点折磨,让你也尝尝痛苦的滋味。”男人的声音仿佛梦魇一般在耳边响起,“别想着离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陈橘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耳朵,一遍又遍地在心里重复,江舟没有要报复自己,他只是想和自己签合约,帮他演戏而已。
只要合同到期了,江舟就会和他分开了,不会再也任何联系,是的,就是这样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江舟只是因为在高中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讨厌自己而已,换做是任何人都会讨厌那样嚣张跋扈的自己,这不怪江舟,不怪他。
妈妈的医药费也快凑满了,陈橘没事的,没有事的,一切都会变好的,妈妈不是在等你嘛?只要合约结束了,他就可以接妈妈离开这里,去过想过的生活,至于江舟,以后也可以做朋友,如果他愿意的话。
没事的,没有事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身后的黑雾逐渐消散,眼前忽然出现亮光,陈橘抬起头,朝前伸手。
床上,陈橘缓缓睁开眼睛,手还维持着向上的姿势,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一会儿,陈橘点意识终于逐渐回到身体里。
“醒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陈橘愣了愣,转过头,茶几桌旁边的懒人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一身黑色的西装。
陈橘想问男人是谁,还没开口,男人站起身,自我介绍起来。
“陈先生你好,我叫江锦,是个心理医生。”江锦走到床边,笑容温和道。
陈橘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迟疑道:“心理医生?”
“嗯,是江大少爷请我过来的,”江锦推了一下眼镜,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亲切好相处的舒适感,“陈先生不用太紧张,就当是朋友间的谈话,我很喜欢交朋友,尤其像陈先生这样的。”
陈橘从床上坐起来,怯怯地瞟了两眼江锦,抿紧唇线,小小声道:“可,可是我没有什么心理的问题,不需要,请医生。”
“就是聊聊天而已,“江锦说,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陈橘,“你睡了很久,喝点水吧,润润嗓子,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陈橘连忙接过水杯,慌忙道:“没,没有,谢谢啊。”
喝完水后,陈橘感觉一直干疼的喉咙好受多了,又道了一声谢谢。
“你太客气了。”江锦接过水杯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温和地看着陈橘,开口道,“我们聊一聊?随便什么都行。”
陈橘攥紧手指,低着头脑袋,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江舟为什么要给他找心理医生?他明明就没有生病啊,都好好的。
“那我来挑一个话题,怎么样?”江锦说,“你最近一次觉得开心的事情,还记得吗?”
陈橘顿了顿,低声道:“过生日。”
那是他这五年来第一次过生日,江舟还给他买了蛋糕,很香很好吃。
“那你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很小的也行。”江锦看着陈橘,等待着他的回答。
陈橘攥紧手指,摇了摇头,小小声道:“没,没有,每天都很开心。”
“是吗?应该都会有不开心的事情吧,你是不愿意告诉我?”
“真的没有,”陈橘紧张起来,垂下眼眸,“我没有不,不愿意说,就,就是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江锦推了一下眼镜,露出笑容,“没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大家都不会记得太多事。”
陈橘低着头,不说话,忽然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他看向床边,是一支黑色的笔掉在地上了。
“不好意思啊,我不小心手滑,能拜托你帮我捡一下嘛?”江锦坐在椅子上,笑容温和道,明明那只笔就在他脚的前面,弯腰便能捡起来。
“哦,好。”陈橘没有拒绝,掀开被子,穿上拖鞋走了过去,然后弯下腰去捡笔,刚抓到笔,肩膀忽然被推了一下,陈橘没反应过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茫然无措地抬起头,看向江锦。
“谢谢啊。”江锦接过笔,仿佛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好像刚才的事情他没有做过。
这时,房门开了,江舟从门外走进来,陈橘愣了愣,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怎么样了?”江舟走过来,在距离陈橘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江锦扫了一眼陈橘,弯唇道:“陈先生一切正常,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见。”
说完,江锦便离开了房间,房门关上,陈橘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他攥紧手指,露出乖巧的笑容,说:“江舟,那个医生说干什么的啊?我好好的,不,不用找医生,很浪费钱的。”
太心疼了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怎么是坐在地上的?”江舟皱着眉头问。
陈橘愣了愣,说:“我不小心跌倒的,没事。”
江舟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橘的脸,仿佛要在他的脸上烧出一个洞一般,半晌,他收回视线,开口道:“你刚睡醒,先去洗漱一下吧,阿姨正在做晚餐,你洗好就可以吃了。”
“好。”陈橘揉了揉肚子,这么说着,他感觉到了饿。
看着陈橘抱着自己的睡衣进了浴室,江舟把耳机取了下来,塞回口袋里,从陈橘醒来,他和江锦的对话,江舟全程都在听着,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江舟从房间走出来,江锦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看见江舟朝他点了点头,道:“江大少爷,我们下去说吧。”
“嗯。”江舟点了点头。
这几天一直在下雪,院子的地上和树上都堆了厚厚一层积雪,风吹过,雪扑簌簌地从树枝上掉下来,昏黄的路灯在雪的反射下光线变得亮白,把四周的黑暗照亮,明明是夜晚,却像是晨光熹微的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