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林和许静兰在周觅上大学前一共去过三次民政局,身份证、户口本和结婚证都带好了,但走到大门口一想到孩子,就放弃了。后来许静兰再提离婚,周成林坚决不同意,因为那时候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发现能够收留自己只有许静兰了。自此以后,他的生活又变成了两点一线,白天上上课,晚上备备课,看看报,顶多和自己的妻子一起外出开个会。
周成林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静兰,要不咱们哪天好好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也没时间跟你谈,我每天还有个会,后天才能回来。”许静兰看都不看周成林一眼,对着空气把这句话说完。
周觅听了这话,喉结不自主地上下伏动了一下,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妈,你这一生都忙忙碌碌的,没有停下的时候。没错,你是位高权重,但这真的有什么意义吗?你逼我成为像你一样的人,这真的有什么意义吗?这样的人生,我……”
“小觅,你可以不工作,可以什么都用不干,以咱们家的经济条件,养你一辈子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人需要实现自己的价值,人需要有成就感,不然会很空虚。再有一点,你现在还小,可能没考虑过下一代的问题,等你以后为人父母了,就能明白妈妈的用心了。”许静兰一段话说完才发现站在自己对面的儿子白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在发抖,不像是气的,更不像是吓的。
许静兰没意识到“为人父母”几个字的杀伤力,能大到足以把自己的儿子逼上绝路。
“你怎么了?”许静兰挑眉。
男生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额角不断有汗滴落,他不停地摇头:“我……我以后不可能结婚,更不会有孩子,绝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好好的,为什么不结婚?”许静兰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子儿看,神色复杂。其实上个月周觅闹着要跳楼的时候,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儿子的取向,但还是将信将疑。后来回到家,俩人谁都没提这事,事情就这样被丢到一个漆黑的角落。
许静兰宁愿那件事一直埋在黑暗里,直到腐烂。
可天不遂人愿。
周觅咬了咬唇,移开了视线:“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许静兰眯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儿子,语气不善:“你都二十二岁了,别再这么孩子气,好不好?你上大学的时候不是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吗,她到底是为什么跳楼,问你你也不说,还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是不是这件事给你留下阴影了,你不愿意接近女生?”
“我……”周觅酝酿了好半天,心跳平复以后,他终于昂着头说,“我觉得……相比于女性,男性更能吸引我。”
“不要跟妈妈开这样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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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更、看、不、起、你!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周觅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眉毛快拧成了一个结。
“小觅,你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要和妈妈对着干。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开玩笑的。”许静兰抱着双臂,坚持着自己的方针不动摇。
周觅的肩膀猝然抽了抽,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好,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开玩笑,我只会对男性产生性冲动,我只想跟男性做爱,做爱的时候我喜欢做bottom,而非top。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说完后,男生挺直了背,瞪着自己的母亲,眼眶红红的。
“你,你……你和男人做过那种事?你真是不可救药!”许静兰气得语结。
周觅不甘示弱,挑衅般地和自己的母亲对视。
反了。许静兰心里只剩下这两字。
他们母子二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再开口说一句话,时间仿佛胶住了。
墙上钟表的时针指到了“1”的位置。
周成林合上报纸,温言细语地打圆场:“小觅,别说了,你累了。静兰,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话音落下去,男人才意识到,在许静兰和周觅他们母子俩的战场上,根本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儿子已经奋起反抗,只有他还懦弱着,不过他的确……的确没有什么反抗的资本。
最后,许静兰败下阵来,她哑着嗓子缓缓地说:“小觅,你小学和中学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上完大学变这个样子了?”
“我变成哪个样子了?我变成什么样子了?”周觅抹了抹嘴唇上被咬出的血,不带好气地说。他现在浑身都是刺,一根一根直直地竖着。
“周觅,妈妈都快不认识你了。”女人的眼眶泛起潮意。
周觅皱着眉:“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人,只是你不愿接受。”
“你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许静兰对儿子的话置若罔闻,她一个人喃喃自语着,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出来。
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
周觅只觉得一大股热流冲上脑海,瞬间眼前一片猩红,浓得发黑的血液从他的眼睫上挂下来,一层接着一层。男生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就像要炸裂似的。
此时此刻,周觅已经忘记了自己姓字名谁,他猛地转过身,拉开装饰柜的门,顺手抄起一个相框,相片上的人手捧奖杯,笑得灿烂,仿佛在嘲讽着他现在悲凉的处境。
【我就是一个智商平庸的——】男生将手中的相框高高举起。
“哐啷”一声,相框落在地板上,磕出两道似笑非笑的裂纹。
【不求上进的——】男生扔了眼镜,用手抹了把脸,又举起一个奖杯,然后一松手。
【自甘堕落的人!】
【我不配做你的儿子!】男生还嫌不够,抓起立在柜子中层的那本蓝色的录取通知书,对准茶几旁的地面,摔下去。
通知书躺在地上,被摔得变形的活页夹张开着,里面纸页散落一地。
周觅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他垂着脑袋,泪从腮边滴落。
周觅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了一眼许静兰,哽咽着:“我从进大学的那一刻就知道,不管我多努力,这辈子都不可能赶上你!”他顿了顿,继续说着,有些语无伦次:“但是,但是按你的设想,我这样一路走下去……我这一辈子,就算,就算最后坐到了你那个位子,也不过是被虚荣粉饰的浑浑噩噩!”
许静兰安静极了,她就那么直直地坐在沙发上,一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不过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周成林终于站起来,走到妻子身边,斟酌着词句:“静兰,你消消气。小觅,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妈妈说话,你太冲动了。”
周觅直起身子,侧过头与周成林对视,他的眼神毒到可怕。他一字一句地说:“爸、我、看、不、起、你!”
然后他又把视线转向许静兰,更加大声地说:“妈、我、更、看、不、起、你!”
说完,男生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咚”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地关上。
周觅狠狠地把自己摔在床上,他想发泄、想像以前那样大哭一场,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泪腺就像一条干涸的河床,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脸上空留两条泪痕。
大学的那几年,周觅每次感到无助的时候都会去找寻逸。大二上学期,得知母亲把他借来的遗传学和动物学课件扔进了碎纸机,他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敢在女人面前发怒,只好提着行李回了学校,整整一个学期没再进过家门。
那天晚上,周觅在超市里买了啤酒,狠狠地灌了自己两罐,仰头一望,天上的小月牙儿从一个变成两个,又从两个变成四个。他就这么晕头转向地出了校门,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去医学部找寻逸。见到人以后,他靠在对方的怀里,一边儿抽噎一边儿倾诉着,然后借着酒劲儿表白。寻逸怔了怔,拒绝了他。他慌张而又狼狈地说自己喝醉了,说了胡话,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还是寻逸半扛半抱地把他送上了校车,一直陪着他到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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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不开,就是想吓吓他。
“寻寻……寻寻……”周觅连着唤了好几声,眼眶中这才渐渐有了湿意,他刚吸了吸鼻子,裤兜里的手机就突然振了起来。男生掏出手机,揉了揉眼睛,看到屏幕上不断闪现的自己死党的名字,立马按下接听键,哑着嗓子说:“喂……陶陶……”
电话那头儿传出一个清亮的男声:“你果然没睡,我看你QQ在线,就给你打过来了。”
周觅掩饰般地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儿:“在……在赶一篇论文。”
对面沉默了几秒,又问:“小四,你最近怎么样?”
周觅用手揪了揪被角:“我……很好。”
“我怎么听着你的声音不对?”对方一句话便将周觅的谎言戳穿。
“我真的很好。”周觅坚定地说。
“既然过得很好,为什么还会想不开?”电话那边儿的人终于挑明了来这通电话的目的。
周觅抿了抿唇,垂下眼睫,小声说:“我没有想不开,就是想吓吓他。”
“谁?是你们学校的那个,还是传媒大学的那个,叫……叫俞鸿……俞鸿……我有点记不清他的名字。”
周觅一听到别人提起俞鸿飞,怨气又上来了,他突然加重了语气:“你别提他。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觉得恶心,你不知道他和多少人上过床。”
周觅说完又狠狠地搓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仿佛要把男人给他留下的一切印记一个不漏全都抹去似的。虽然他跟俞鸿飞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短短十五天,但分手后的一百五十天他都没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整天幻想着对方会回来找他。要不是有一天他们学校的一个同学告诉他内情,他还在傻傻地等他。
那个同学说俞鸿飞在燕京同志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角色,出了名的浪荡,私生活极乱,跟圈子里不少长得不错的0都发生过性关系,性伴侣一个星期就换一个,是那种万花丛里过,叶片不粘身的人。
周觅听了,很久都没说话,直到喉咙泛起铁锈味,他才哑着嗓子说:“可能是我眼睛瞎了吧。”
“我当时什么都不懂,所以才被那样的人……不过,也是你情我愿,我无话可说。”周觅的声音带着潮气。
电话那头儿的人有些吃惊:“这么严重……”
周觅摇摇头,叹息一声:“我不奢望我的另一半是一张白纸,但是像俞……他那样的人绝对不行。”
放弃俞鸿飞以后,周觅不是没有找过别人,但过程异常艰难。因为他在感情上有严重的洁癖,一般同志交友的软件他都拒绝使用,他嫌上面的人不干净。周觅平日里最多刷刷他们学校BBS的boy版或是在社团里找找,不过没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后来他好不容易跟隔壁学校一个学建筑的男生确定了关系,但只谈了一个星期的恋爱,就没感觉了。他非常恐慌,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爱上别人的能力,直到遇见寻逸。
但是他得不到寻逸啊。
一想到寻逸,周觅的心立刻被苦闷和酸涩填满,那种求而不得的感觉让他的肩膀不自主地了抽,仿佛承受不住周围空气的重量,偏偏这时候他死党还在电话里追问他:“那你们学校的那个呢?叫寻逸吧,我记得。”
“我还在追。”周觅的语气中透着失落,他躺在床上茫然地环视着自己的房间。
“追多久了?”
“三年多了。”
“非他不可?”
“嗯。”周觅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他知道对方看不到。“我做梦都想跟他在一起。”周觅说完,鼻子又是一酸,其实还有一句话他放在心里没说,为了寻逸,他甚至连死都愿意。
电话里的男生笑了:“今年春假我正好要回国一趟,你把你男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一下,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把我们小四迷成这样。”
“我还没追上呢。”周觅闷闷地说,说完又用手去揪被角。
“小四,你要是女生的话,我肯定追你。”
“陶陶,你又拿我寻开心。”周觅哼了一声。
“我说真的。”电话里的人言辞铿锵,倒有那么几分真意在里面。
可周觅一点儿也面子也不给对方:“你要是追我,我肯定拒绝你。”
“为什么?”对面的人边笑边问。
“因为我找男朋友只看脸。”周觅耸耸肩。
陶鉴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微微提高了声调:“周律师,你知不知道刑法有一项罪名叫颜值歧视,犯了是要坐牢的。”
“我就是知法犯法。”周觅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有些松懈,他一动唇,话的尾音便随着他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正准备以身试法。”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笑了,只不过周觅笑得有些勉强。
陶鉴臣突然咳了一声,正色道:“好了,不开玩笑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硕士毕业以后?我都等你五年了,等你过来了我带你好好转转,上次你只来了半年,好多地方都没走过。”
“我不出国了,打算硕士毕业以后直接工作。”
陶鉴臣有半分多钟没吭声,周觅以为是信号不好,刚要把手机拿到眼前看看,对方突然开口:“在国内工作也挺好的。你有实力,而且你们学校的牌子也在那儿摆着,资源、人脉、校友都不差,再者你家也能给你保驾护航……中国毕竟也是人情社会,你在工作上应该会很顺利。”
周觅越听越不是滋味,恍惚间,耳边又传来母亲刚刚说过的话【在法学这条路上你会走得比其他人顺利得多】。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很远很远。好像全世界都是欢声笑语,只有他一个人在流亡。
“我无所谓,怎么样都行。”周觅赌气地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谁的气,是气母亲的专横,气自己的软弱无能,还是气死党的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