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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冤枉好人,但也绝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
老刑警不给邱三桥喘息的机会,再度开口用低沉的嗓音说,法律更像人性的低保,是一种强制性的修养,它不像宗教要求你眼高手低,就踏踏实实地告诉你至少应该是什么样。
邱三桥凝着眉,甩了一下头。其实他很想很想把压在心底的想法吼出来:没错,他是很认同老刑警的话,法律是道德的底线没错,可在法律和道德接壤的边缘地带,有谁能站出来,明确地说一句孰对孰错,孰是孰非?
然而,然而……在寻逸面前,邱三桥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就在邱三桥思忖的工夫,电影的镜头转了转,老刑警看着辛小丰,又说,法律既讲人情,又残酷无情。有那么一瞬间,邱三桥觉得电影中的老警官正用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他,而他一下子变成了片子里畏罪潜逃的辛小丰,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紧接着,他就听见一个略带沧桑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有意思吗,你怎么看?
是老刑警在问话。
邱三桥微微蹙了蹙眉,对方在问他,他怎么看,他怎么看……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一时间百感交集。虽然说法律并非道德和感情的敌人,但在他看来法律与人情的关系绝没有老刑警说的那么简单轻巧。如果法律真的讲人情的话,他是不是能免去绝大部分罪责?倘若真的是这样的话,这十五年来,他又何必受此煎熬。
想到这里,邱三桥突然想笑,突然想放声大笑,明明是他自己先不讲人情的,又凭什么要求法律去讲人情?
邱三桥神情恍惚地陪着寻逸一直看到了结局。影片接近尾声的时候,有一段辛小丰被执行注射死刑的情节,邓超精湛的演技看得他一阵目眩,只觉得自己仿佛也被固定在注射床上,经历了那一切似的。
寻逸关了电影,一侧头见自己老师的脸色差极了,问了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邱三桥愣了愣神,没有立刻回答寻逸的话,过了一会儿才用微笑掩饰了过去:“小寻,你喜欢看刑侦题材的电影?”
寻逸靠在椅背上,淡淡地说:“谈不上喜欢,就是看看。这部影片的开头不错,但中间的逻辑有硬伤,结尾的反转处理得也不是很好。不过,总体来讲,不失为一部好片。”
邱三桥走到办公桌旁,双臂撑在桌子上,俯下身来看着寻逸:“好,我正好考考你,假设案子就是辛小丰他们三个做的,根据现有证据能给他们定罪吗?”
寻逸略作思考:“老师,你的意思是不能单凭口供,特别是被告人的供述就给嫌疑人定罪。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我不清楚你有没有注意到故事的发生时间。从剧中人物的穿戴和居住条件来看,时间线至少是在08年之前,那个时候全国人大还没有通过对刑诉法修改的决定,一些地方法院根本不重视证据的形式,直到2012年才在刑诉法中加入了【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轻信口供】这条原则。所以说十二年前出现赵作海案之类的错案并不稀奇,电影里辛小丰他们也是如此。”
邱三桥点点头,刚开口就被男生给打断了。
“所以在调查我爸爸这个案子的时候,一定要对证据加以重视,不能冤枉好人,但也绝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寻逸的言辞铿锵。
邱三桥来回品着男生的话,在心里自嘲了一下,逍遥法外吗,其实也不怎么逍遥。不但不逍遥,他的手啊脚啊都戴上了镣铐,虽然是隐形的,但仍格外沉重。
后来,邱三桥又把话题重新引到了电影里的案子上:“给你补充一点,近几年我国刑事案件在审理过程中对死刑的判决十分慎重,特别重视死刑复核,死刑的判决须由最高法审核,程序相当复杂。换句话说,不是被告人一心求死就能死成的。”
“老师,如果我们找到了足够多的证据,公安机关能够立案的话,你认为对于我爸爸这起案子,法院会如何量刑。”寻逸推了推眼镜,透过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老师,仿佛在等待着法官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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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一直帮我。自从爸爸离开以后还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这么照顾我。
“该如何定罪如何量刑……”邱三桥叹了口气,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盯着窗外法国梧桐枝叶间垂落的三颗球果,动了动唇:“如果那些人没有在船上,生存没有受到威胁,这就是单纯的故意杀人。再加上他们造成你母亲精神失常,你奶奶跳楼自杀,影响比较恶劣,符合情节较重的量刑标准。
“如果我是法官的话,至少会判主犯死缓。但是在现实中……他们当时的处境比较特殊,在量刑的过程中,可能需要把这个特殊性考虑进去。其实,我比较支持……”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紧。
寻逸点点头,把话接了下去:“既然这样,老师,我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你觉得他们的行为属于紧急避险么。”
邱三桥一抬眼便对上了男生的眼睛,他下意识立刻移开了视线:“严格意义上来讲,不属于。”
“第二,他们的行文属于正当防卫么。”
邱三桥在心里挣扎了一下:“当然不属于,这个不存在任何争议。”
寻逸的目光和脸色一样冷峻,他用一种无比坚定的口吻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就是故意杀人。现在离追诉时效期限只剩五年了,我们一定要赶在这之前找到证据。”
邱三桥垂着头,把手插在兜里,将U盘死死地攥在手心。他感到那东西在手里微微发烫,便深吸了一口气,把兜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我现在把从海关调过来的乘客名单拷到这台计算机上。”
“谢谢。”寻逸边说边站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刚才我用你的计算机看电影,你是不是很介意……”
“没有,但是我希望你以后和我打声招呼,我认为这是最基本的尊重。”邱三桥温和一笑,然后绕到椅子后面,把手放在自己学生的肩膀上,“你坐着就好。”
寻逸迅速将两份名单仔细核对了一遍,发现没有差错以后,便转头回看自己的老师:“之前那份名单没有出错,这样看来操恪、冯术和秦怀他们之中至少有两个人在说谎,因为如果一艘救生艇上有八个人的话,另两艘上的人数应该是五个人和六个人,但调查的时候他们三个都说救生艇上是六个人。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秦怀在最大承重人数上说了谎,想故意扰乱我们的推断。我想再去调查一下住在其他地方的幸存者,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线索,离燕京最近的是青岛。”
“如果我早些把这份名单要过来就好了,这样中秋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过去了。明天我有个会,这个假期恐怕没有时间带你过去。”邱三桥顿了顿,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抽出时间的。”
“谢谢你一直帮我。自从爸爸离开以后还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这么照顾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寻逸一直抬着头透过金丝边儿眼镜打量邱三桥,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朦胧又懵懂。不过,他没料到的是,就是这个神情让他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在自己老师心里完全变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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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为你。
邱三桥被办公室里弥漫的暧昧的气氛弄得头大。他在心里给寻逸反常的举动找了各种理由,比如说在寻逸成长的过程中,父亲基本上是缺席的,而缺少父爱的孩子往往会通过从男性朋友索取关爱的方式弥补缺憾,所以那孩子才会对比自己成熟的男人有好感。等对方再长大些,这种感觉便会随着时间渐渐消失云云。
找到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后,邱三桥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他假装对寻逸眼中的神采视而不见,甚至还主动伸出手帮对方整了整衣领,温和一笑:“我是你导师,自然要多照顾你一些。再说,考虑到你之前的遭遇,我更要多照顾你一些。”
寻逸听到自己老师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不过仅仅是一瞬,下一秒,他的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酷。当他老师的手落到他肩膀上的时候,他立刻绷紧了身体,就像是在抗拒对方的碰触似的。
寻逸一直沉默着不吭声,办公室里的气氛陡然间冷了下来。
邱三桥知道寻逸生气了,但思来想去也弄不明白自己刚才那句话到底哪里不妥。
跟寻逸那孩子接触得越深,邱三桥越觉得自己不是在培养学生,而是在供着小祖宗,还是那种打不得骂不得的小祖宗。
其实邱三桥完全可以甩手走人,但他心里始终对寻辉怀有愧疚之情,这种感情如今自然而然地被转嫁到了寻逸身上。
为了不让师生关系再度僵化,邱三桥只得硬着头皮半开玩笑地说:“小寻,我发现我的办公室都快被你一个人占了,一书架的书随意看不说,现如今连我办公的计算机也用上了。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小寻老师’?”
寻逸垂着眼睫,不冷不热地说:“老师,我知道你很介意我刚才的做法,虽然你嘴上说没关系。”
邱三桥无奈,见学生软的不吃,只好来硬的。他故意板起脸,微愠道:“我说不过你,你似乎也没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不如你当老师教教我刑法。”
寻逸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平视着面前的男人。他很喜欢自己老师蹙着眉微微发怒的模样,总觉得有种坚毅的美潜藏在里面。
邱三桥也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的学生。他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男生的眼睫上,他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睫毛和头发一样,都在末梢处卷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跟寻辉的十分相似,看来真的是遗传。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寻逸先开口突兀地问了句:“你是刚下飞机么。”
邱三桥怔了怔,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寻逸眯了眯眼睛,语气缓和了一些:“刚下飞机就过来,应该不是专程为我拷登记表。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
邱三桥刚才还在琢磨要怎么跟寻逸说,没想到学生竟然自己问到了这事,他正好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小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周觅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刚才一个女孩的家长在外面闹,周觅也在,我听到他们提起你的名字。”
寻逸听了以后脸色一沉,再度陷入沉默。
“当然,说与不说都是你的自由,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但是,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亲口告诉我事情的经过。”邱三桥看看自己的学生,“你不用担心,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你在老师心目中的形象都不会改变,老师都会尽最大可能去帮助你。”
“我明白了,谢谢。”寻逸抿了抿唇,本想简单地说上一两句,但被邱三桥话里左一个“老师”右一个“老师”的弄得心烦。
“我只是问问,你也别太紧张。最近女孩的家里人可能还会过来闹,如果出现什么问题及时和我联系,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为你。”邱三桥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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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作业居然占五十分,折耳猫老师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谢谢。”寻逸的眼波动了动,“我会注意的。还有,那件事我想好了会和你说的。”
邱三桥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那就好。我刚回来,有些乏,先回去了,你走之前记得锁门。”
“后天见。”
“后天见,小寻老师。”邱三桥微微一笑,带上了门。
寻逸只觉得邱三桥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如同一阵微风拂过脸颊,虽然不痛不痒,却搅扰着他的心神。他情不自禁地走出办公室,对着男人的背影喊了句:“老师。”
这时候夏江玲刚从旁边的研究室推门出来,一眼便瞧见了寻逸脸上的表情。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逸,你刚才是不是笑了一下?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呢。”
邱三桥听见身后有动静,回过头的时候寻逸已经走进办公室了。男生再次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个U盘,他望着自己的老师,淡淡地说:“你落了东西。”
邱三桥朝寻逸站着方向走了几步,微笑着接过U盘,然后跟对方道了个别。
第二天,邱三桥去社会科学院开了个刑法学研讨会,因为走得匆忙,忘了带伞。开完会回来的时候雨就下上了,不是很大,但也绝不像毛毛雨那么小。他下了出租车,朝着家属区一路疾行,心想,这么近的路程,淋一会儿雨应该没什么关系。
可老天爷似乎存心跟邱三桥过不去,让他病了一场。
邱三桥到家以后,没过多久嗓子就肿了,然后浑身发冷,一试表才知道自己发了低烧。他没当回事,连着审了两篇《中外法学》的稿件,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晕晕乎乎地倒在了床上。谁知道到了后半夜病情愈演愈烈起来,他一下子烧到了38度多,直到周一早上才彻底退烧。
周一清晨,邱三桥起床后急急忙忙地走到教室,给研究生们上外国刑法课。上课铃打响的时候他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上次课我们讲到了构成要件符合性及其形态、犯罪的主体与客体,这节课讲构成要件的行为与结果和构成要件的故意、过失与错误这两小节。在讲课之前,先说两件事,第一,有关‘模拟法庭大赛’的通知已经在院网上挂出来了,想参加的同学课间或者下课的时候可以在寻逸那里报一下名。”说完,他看了自己学生一眼,对方似乎对他安排的任务不怎么满意,只是冷漠地朝讲台的方向瞥了一眼。
邱三桥装作没看见男生无声的抗议,继续说道:“第二,我布置一下这门课的大作业,这个作业占总成绩的百分之五十,请大家认真对待。之前课上我给大家解释过我国的人民陪审员制度和英美法系中陪审团制度的异同,也给大家放过美国、俄国和日本拍的有关陪审团制度的影片——《十二怒汉》,还有我国翻拍的《十二公民》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