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寻逸的眼中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过下一秒他就又把头转向了窗外
邱三桥一下子就明白了男生的意图,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问:“小寻,你这是……”
“邱老师,我送你。”寻逸的声音低沉又有力。
邱三桥盯着自己的学生看了足足三秒钟,问了句别的:“小寻,你几点过来的?”
“三点。”
邱三桥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暗暗心想,寻逸刚才竟然在雨里等了他一个多小时,难道只是为了送他去机场?这太不像那孩子一贯的作风了,对方之前可是胆子大到对自己的老师都敢颐指气使,今天为什么如此反常?
发现寻寻的目光抓着自己不放,邱三桥扬起唇角,用一个笑容把自己内心的波澜完完全全地掩饰了过去。他微笑着关切地问:“小寻,你吃早餐了吗?你穿得这么少,冷不冷?”
寻逸的眼波动了动,缓缓地摇了摇头。
邱三桥觉得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对方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只好犹豫着将手中的热牛奶递了过去:“我喝过一口,如果你不介意……”
让邱三桥再度陷入惊讶的是,寻逸竟一声不吭地把东西接了过去。不过男生只是把杯子捧在手里,并没有立刻喝的意思,直到坐上车,才抿了一小口杯子里的奶。
雨一直下个不停,而且有变大的趋势。寻逸握着杯快冷掉的牛奶,盯着车窗外阴沉的天空。车开到马甸桥的时候,雨一下子大了起来,由中雨变成了大雨,尽管司机把雨刷的速度调到了最大,前挡风玻璃上没过一会儿又全是大雨点儿,连成一片,就像是被水泼过一样。
邱三桥见状给母亲去了一通电话:“喂,妈,我刚上出租车……天气不太好,雨很大,可能会延误……你不用等我吃午饭了……下飞机我再给你打电话……好。”
“如果持续有雷或者闪电的话,航班可能会延迟起飞或者被取消,你可以登录航空公司官网或者在航旅纵横上面看看有没有通知。”寻逸提醒了句。
邱三桥点点头,掏出手机翻网页,边找边说:“本来想着坐飞机能早些过去,结果竟然遇到雨天,雨天坐飞机就比较麻烦。”
“我七岁那年,妈妈带着我去机场送爸爸,也是一个雨天。那时候我哭着闹着要一起上飞机。妈妈领着我说,爸爸去外地开会,不能带上我,下次爸爸妈妈再带你坐飞机去外地玩,好不好。可是后来……再也没有机会了。”寻逸难得主动开口说这么一大段话,不过他在说话的时候自始至终看着窗外,似是在跟他老师说话,又好像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倒是邱三桥忍不住朝男生看了好几眼。
邱三桥低低地叹息一声,一句话都没说,他哪有资格去安慰寻逸。过了一会儿,他才象征性地说了句:“小寻……以后你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只要能帮到你,我都会尽力去帮。”
寻逸淡淡地道了声谢,又喝了一口牛奶。已经完全凉透的牛奶滑入他的喉咙,刺得喉管一阵痉挛。寻逸不禁蹙了蹙眉。
邱三桥没有察觉到自己学生脸上微妙的变化,转了话题:“小寻,十一假期结束以后可以着手准备一下十一月中旬的模拟法庭比赛,往年都是先在校内以院为单位选出最佳团队。咱们要和法学院、民经院、国法院与证科院打几场循环赛。最后优胜团队代表学校参加燕京高校模拟法庭竞赛。我记得你选了方老师的庭辩技巧课,这门课好像是十一月初开,到时候可以系统地学一下。”
“好。”寻逸点点头,又含了一口牛奶。
“我希望今年你能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代表咱们学院参加比赛,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要好好把握。”
“好。”寻逸点点头,又去喝杯子里的奶。这个时候前方的信号灯突然变了,司机来了个急刹车,在离停止线前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男生没拿稳杯子,一下喝呛了,连着咳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了?”邱三桥接过寻逸手中的杯子,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背。感觉到自纸杯内部传来的温度后,他看着自己的学生,微微皱起了眉:“奶都这么冷了,就别喝了,对胃不好。等一会到机场我买一杯热的给你。”
有那么一瞬间寻逸的眼中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过下一秒他就把头转向了窗外。
寻逸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竟觉得邱三桥微愠时的样子格外好看,男人那种成熟的美感让他差点儿移不开眼睛。如今他已经彻彻底底搞清楚了他对他的老师怀着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起初面对这种“怪异感觉”,他彷徨、失措,觉得无所是从。他以为自从李天歆去世,他的心就冷透了,对这世间的情啊爱啊失去了感知的能力,不可能会有那么一个人,永远不可能有那么一个人让他产生什么特别的感觉,哪怕只是片刻的心动。
遇到邱三桥以后,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彻头彻尾。
他不知道该向谁去倾诉。
他想说,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身上带着薰衣草香的男人,闯进了他的世界,瓦解了他所有的心防,让他冷了十五年心再次暖了起来。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的老师也喜欢男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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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要是嫁给我们小桥,肯定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出租车开到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时候,雨明显小了很多。邱三桥打开车门,一个人走了出去,在外面的早餐流动站买了两杯热可可,又回到车旁,将其中一杯递给寻逸:“小寻,趁热喝。”
寻逸的眼波动了动,伸手接过。
邱三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外套留在了车里。见男生没有披上的意思,他解释了句:“你披上吧,我暂时不需要。飞机上有毯子,我家那边也没这么冷。”说完,又敲了敲副驾驶座对着的玻璃:“师傅,回法大。”
寻逸当然知道没有登机牌根本进不了候机室,自己最多送到这里了,于是淡淡地说了句:“邱老师,再见。”
邱三桥朝自己的学生点了点头,转身步入航站楼。他取了登机牌,进了安检,又在候车室等了一个多小时。好在登机的时候已是雨过天晴,飞机准点起飞,一个半小时后在青岛流亭机场降落。
邱三桥一点儿也没耽搁,一下飞机就打了辆出租往家赶。他刚到家门口,还没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房门就被人从里面给打开了,开门的姑娘笑吟吟地望着他:“三桥哥,你回来了,阿姨天天念叨你呢。”说完就把邱三桥往屋里让。
其实这姑娘是邱三桥雇来照顾他母亲的小保姆,刚过来那年才满二十六岁,人聪明伶俐,能言会道,做事又仔细。之前邱三桥雇过不下五六个保姆,最后留了她。
这个小保姆在邱家一干就是五年,如今三十出头,因为很会打扮,总能把自己收拾得跟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似的。她见邱三桥年轻有为,成熟稳重,长相更是没得挑,于是动了心思,几次三番暗示对方,不过都被婉拒了。后来她渐渐明白了是自己配不上对方,死了心,安安分分地伺候起邱老太太来。
邱三桥把包放在鞋柜上,朝面前人微微一笑:“小毓,麻烦你了。”
“三桥哥,哪里的话。”小保姆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出来,又转过头朝客厅的方向喊了一声,“阿姨,三桥哥回来了。”
客厅沙发上坐着的老妇人原本拿着佛珠在念佛,听到玄关的动静,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陡然多了几分精气:“小桥,你可回来了。”老人边说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妈,你赶紧坐回去,我这就过来。”邱三桥几步走进客厅,坐在母亲身边,一把握住老人爬满皱纹的手。
邱母用另一只手在儿子的手背上拍了拍,又把头转向玄关的方向:“小毓,把昨天买的鲈鱼和排骨拿出来做了吧。”
邱三桥看着母亲略显空洞的双眼,一阵阵心痛,关切地问了句:“妈,你的眼睛最近怎么样?看东西还模糊吗?”
“右眼实在是不行了,一点也看不见。左眼时好时坏,总觉得有黑影,看东西的时候像被什么遮住似的。”邱母的语气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邱三桥垂着眼睫,叹了口气:“妈,今年春节我带你去医院再做一次手术。”
“算了吧,我看也没啥大用。妈都这个岁数了,不想折腾了。看不见也好,六根清净,妈正好可以专心念佛。”邱母说着从茶几上摸了几下,摸到一个小红盒,从里面取出一串佛珠,解释道,“前几天你姨给你去湛山寺求了一串佛珠,能保你平安,外加有一段好姻缘。”
“妈,其实你不用……”邱三桥想说自己不信佛,用不着这个。
老人浑然未觉儿子的言外之意,硬是拉过男人的手,费了些工夫把佛珠套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后来他们母子又聊了聊,扯东扯西,聊的全都是邱三桥小时候的事。老人甚至说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身体底子差,一怀孕就流产,流了三四次,直到三十四岁那年才怀上邱三桥,千小心万小心地熬了九个半月,可到了分娩那天还是出了岔子。她产床上整整挣扎一天一夜才把孩子生下来,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尽了。听着这些话,邱三桥抓着母亲的手又紧了紧。
第二天,也就是中秋节那天,小保姆回家过节去了。邱三桥亲自下厨给母亲炒了四个菜,虽然他手艺差了些,但他母亲吃得别提有多开心了,连连说我们小桥哪儿哪儿都好,谁要是嫁给我们小桥,肯定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邱三桥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包豌豆黄,递给母亲一块,说这是自己学生推荐的,味道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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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是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跟别人讲——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生母。
吃完晚饭,邱三桥让母亲在客厅里念佛,自己一个人把碗筷拿到厨房去洗。刚洗到一半,就听见老人在厅里叫他:“小桥,你手机连着响了好几下。”
邱三桥用毛巾擦了擦手,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发现收件箱里多了两条短信,都是寻逸发的。一条是【老师,中秋快乐。】,另一条是【谢谢你一直帮我。】
看到后一条信息的时候,邱三桥的喉咙突然有些发紧,他抿抿唇,敲了几个字【中秋快乐。】,然后追了句【代我向你母亲问好。】,打完之后才觉得这句话说得不适合,又改成【照顾好你母亲。】发给对方。
过了一会儿,那边儿回了条【你之前给我的月饼,妈妈很喜欢。】
邱三桥的指尖颤了一下,慢慢地打下一串文字【也谢谢你推荐豌豆黄给我,我这次回去带了几块给我母亲,她说很喜欢。】
寻逸回【阿姨能喜欢就好。】
邱三桥回【乘客登记表我帮你要过来扫描版的了,回去发给你。】
隔了一会儿,邱三桥收到了寻逸的一句【谢谢。】
在邱三桥与寻逸短信往来的十几分钟里,邱母一直抬着头向上望。虽然她看不清自己孩子脸上的表情,但多少能分辨出对方一直捧着手机,没挪地方。虽然老了,但与生俱来的第六感仍然敏锐,老人像参透了儿子心中的小九九一般温和地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就被这份喜悦感冲淡了:“小桥,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妈,没有,谈恋爱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瞒着你。”邱三桥一听母亲提到“谈恋爱”三个字,头又开始疼起来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忍着头疼寻思着这次该怎么搪塞过去。
邱母料到儿子会这么应付她,拨念珠的手停了停,一脸的不信:“瞎说。你把妈当傻子?你头一次看手机看这么久,不是跟女朋友发短信还能是什么?”
邱三桥有些忍俊不禁,敏感多疑的母亲竟然把寻逸错当成自己的女友,想想就觉得好笑。他赶紧解释:“妈,你想多了,是我带的学生。”
“博士还是硕士?哪里人啊?”老人还是不死心。
“妈,你真的想多了,就是中秋节学生给我发了条祝福短信,我给他回复。”
邱母立刻拉下了脸:“小桥,妈再宽限你两年,你要还是找不着,妈就给你找一个。你别再给妈搬《婚姻法》第多少多少章第多少多少条说的结婚不允许第三者加以干涉,要是《婚姻法》规定四十岁之前必须结婚,现在有你急的。”她说完后见儿子不吭声,追了句:“听见没有?”
“妈……”邱三桥突然觉得疲惫,他叹了口气,在沙发上找了块儿空地坐下来。
“反正妈在死之前一定要抱上孙子孙女,不然妈死不瞑目。”邱母此言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妈,你别这样说,什么死不死的。”邱三桥只觉得有股闷气憋在肺里,弄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老人皱着眉头,凝了一脸的愁苦,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小桥,你爸走的早,要是他还在,估计你早就结婚了,毕竟妈说不动你。”
“妈,其实我……”邱三桥犹豫了一下,还是闭紧了嘴巴,没把真相说出来。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是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跟别人讲才是——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生母。
“怎么了?”
“没什么。妈,我去厨房把碗洗了。”
邱三桥走进厨房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窗外的月亮。
空中没有云,星星也少,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上,显得格外的圆。
圆而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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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来就生了一副苦相,哭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二天一早邱三桥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母亲还没有起来,邱三桥轻手轻脚地走到老人的床边儿,俯下身来微笑着用额头顶了顶对方的额头,就像小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