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空了,第二次空了,第三次……
眼看着就要胜利,旁边的女生们发出欢呼的声音——韩奈在班里作威作福已经,经常招猫逗狗,尤其喜欢捉弄女生,如今能看到他吃瘪简直爽快至极!
这还是我头一回被女孩子们这样吹捧,那种感觉就跟全世界鲜花都堆到我面前,香味窜进鼻子弄得我晕头转向,一时间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就连顾柏川正趴在教室窗户边下望都没发现。
“最后一个包了!”
韩奈咬着牙,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
那沙包是冲着我肚子的高度来的,我在它袭来的时候,双手猛地往下一按!
肚子上的疼痛袭来,如果能有透视镜,我保证会看见我的胃袋都被打得晃了一晃,我闷哼一声,坐倒在地上,双手却死死握住沙包……我赢了,不但赢了,还成功接住了一个沙包!
那天操场上方的天空都是那样蓝,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夸赞我,我没有去看她们当中任何一个,只是仰面躺在绿色草皮上,一只胳膊指向天,伸出一根食指,笑得很大声。
“韩奈!”我喊他,“你记得请我吃干脆面啊!”
韩奈似乎没料到这样的结果,他吭哧吭哧跑过来,忽然伸手撩起我的上衣下摆,被沙包砸中的地方在十几秒内就红肿起来,想必今晚肯定会变成乌青。
我嗷了一嗓子,迅速侧翻捂住肚子:“你干什么!”
他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挠了挠头:“都是男生有什么看不得的!行,不就是请你吃干脆面吗,我请了!放学跟我走。”
那天晚上放学的时候,我被韩奈拉走了。
原本我是要去找顾柏川的,可他被老师喊走一时半会回不来,韩奈又在旁边催得急,我就只能在顾柏川桌上留了张字条,先行离开。
韩奈这人虽然脾气大,又有点野蛮样,但说话是算话的,他一口气买了四包干脆面全都丢到我怀里,两眼往上一翻,抱着臂,一脸傲气道:“这些够了没?”
“够了。”我露出得逞的坏笑,心思却不在零食上,脑子里琢磨的都是顾柏川到底有没有看见字条,会不会跟我生气。
但是韩奈不知道我心里怎么想,拽着我就走,力气很大,仿佛我是他手里一个人形沙包。
顾柏川对于我的“不辞而别”什么都没有说。
我举着自制潜望镜,扒在窗户外头的平台上,偷偷观望着顾柏川的房间,他靠在床上一如既往看着他的纪录片,那里头在播放关于南极的事,什么帝企鹅捕食,什么孵蛋云云,皆是些无关紧要的玩意儿。
顾柏川怀里抱着一罐齁甜的焦糖饼干,拈起往嘴里送,目光落在那块液晶屏上,似乎一点也不生我的气,我在墙的那端却反而忿恨起来,随即又觉得失落。
这人就是块捂不热的铁,我须得费尽心思才能让他向我这里看上一眼,可多晾一会,那铁块还是会凉……顾柏川就是这么个人!
我回屋咬着笔杆子,在心里发誓:这次是绝不要主动示好的,假如顾柏川一直不理我,那我就一直不理他好了!我要让他知道,我黎海生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第二天,我没等他喊我,主动早起上学,连班车都没坐,直接走了二十分钟的路冲进学校。
早上七点的北京,太阳橙红如一团火,烧在天空东面,偶尔有附近居民养的家鸽低低掠过头顶,汽车轱辘碾压沥青路的声音和鸽哨混合在一起……当我身边没有顾柏川的时候,周遭其他的声音都清晰起来,涌入我的耳道。
我深吸一口气,站在操场边上发呆。
篮球拍地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韩奈叫了我的名字。
“咦!黎海生,你怎么也来得这样早?”
我回过头去,见他只穿着一件白色跨栏背心站在那里,手里抱着个篮球。
我见到篮球两眼冒光,心中那点不愉悦也被抛到脑后:“你在打球?”
韩奈点了点头,朝我勾手指:“早听说你会打球,过来,一起玩。”
第10章 22-24
我把书包甩在球框下头,跳着过去从韩奈手里抢过篮球,那会的篮筐对于我们这群小孩来说还是个太高的目标,我须得努力向上才能将球扔进框内,对于韩奈来说,也是同样。
我俩一场球打得根本不像是个竞技游戏,反倒是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情感来,我想,韩奈原来也没有女生口中那样霸道蛮横,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我不知道韩奈是如何思考这事,反正在此之后的四天里,我每天都起个大早跑去操场和韩奈打篮球,当我拿起篮球的时候,顾柏川这个名字好像终于能从我的心中划去了。
我的视线会追随着落在韩奈已略显形状的肱二头肌上,也会落在他跳跃起来时,小腿肚绷紧的曲线上,那个时候韩奈就会露出点笑意,将球从我手底下抢走,伴随着他跃起又轰然落地的声音,我竟然听出几分心悸。
然而这心悸在刚萌发时就被人一巴掌拍在地上,打得我措手不及。
那时候我的面前正摊着一本漫画,我捻纸的手打着颤。
韩奈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另一只手虚掩在漫画前方,煞有其事在我耳边说:“你知道男生和女生是怎么生小孩的吗?”
“什么?”我盯着漫画上那两具似曾相识又完全不同的肉体,根本听不清韩奈在说什么。
我浑身犹如蚁蚀,想要将漫画扔远,又想要俯下身去将它看个仔细——这本漫画和我之前在心理咨询室的书架后方看到的那本差不太多,同样是粉红色调的封面,里面的内容都是些让人面红心跳的东西。
但是也有不同,这上面写的都是日本字,我是半点看不懂,只能看明白那画面里男女相交的画幅占据一多半,比之前那本台言还要露骨。
韩奈伸出一根指头在男女交叠的地方点了点:“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男人和女人怎么生小孩?”
他的问题问得我茫然,就好像是家门口一棵老槐树从我出生那年就立着,蓦地有人来问:你知道这槐树是如何被种下的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棵树生来就在,天经地义,从没曾想过一棵树之所以生长在那里,是因为从前有人特意栽下。
韩奈咧着嘴巴露出不端的笑,贴在我耳边低语:“是要把男人的那个,放进女人的那里。”
热气喷洒在我的耳廓上,我的耳朵红得滴血:“哪个?哪里?”
韩奈用左手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右手伸出一根食指在中间的圈圈里进出了两下,那动作被旁边的男生瞅见,两个人目光对视,不约而同发出怪笑,目光紧盯着我,好像是看不起我对此了解甚少。
我红着脸,刚要把漫画合起来,却有另一只手在我行动之前,先行把漫画甩在韩奈的脸上。
我瞪大眼睛看向韩奈,而后者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呆愣在原地。
顾柏川沉着一张脸,站在我身后,没等我开口就拽住我的手腕往外拉:“跟我走。”
我在抬头看到顾柏川的一瞬间大脑空空,以至于他已经将我拽出校门,我才幽幽回神,按理说,我应当惊恐于顾柏川会不会把我看那种漫画的事情告诉陈敏,但我在那时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顾柏川知道吗?
他知不知道,生孩子是要把男人的那个放进女人的那里?
我想起他每日看的纪录片,那里头隐约是讲过动物之间的那什么之事,奈何我对诸多生物学术语半点兴趣没有,囫囵吞枣看过去了,什么都没记下来……而顾柏川是早就知道那档子事了吧!
想到这里,我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红,又羞又气,羞于这些不可言说的玩意儿,气于顾柏川早就知道却从不告诉我!甚至我要从韩奈那里听说,让他们觉得我是幼稚懵懂的小屁孩!(虽然按照年龄来说,我们确实都是小屁孩)
顾柏川却和我想的不是同一件事,他抓住我的袖口,把我往马路边上带,力气出奇得大。
“哎!”我叫嚷起来,“你不要拽我,我要回去拿书包!”
顾柏川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书包?你这两天写过作业吗?”
他从来没这样看过我,那眼神相当令我讨厌,因为向来只有陈敏这样看过我——在她贬低我、准备开骂的时候。
可陈敏毕竟是我妈啊!顾柏川又凭什么?
我甩开顾柏川的手:“我写不写作业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许这么看着我!”
“我不许?那谁许,韩奈吗?”
“跟韩奈有什么关系!”我低声反问,推了顾柏川一把,咬牙往前面走去。
确实,书包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反正我爸妈现在忙着吵架也没空搭理我,所以我现在就要直接回家去了!
但顾柏川早有准备,下一秒就拽在我的手腕上——这回不是衣袖,我手腕上的皮肤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温度,仿佛是被一团火烫了一下,心虚姗姗来迟,我顿在原地。
“你应该少和韩奈来往。”他说。
“为什么?”
“他是八号院的人,他们……”顾柏川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同样的话陈敏已经说过八百来遍:那一墙之隔的院里,都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你看他们家长每天忙得不着家,根本没空管孩子,风气乱得很,要么说去年高考的时候总共没几个考上大本的……生生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要学会交好的朋友。
什么叫“好的朋友”?
我觉得陈敏的话很可笑,说得好像她自己就有空管我一样。
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柏川竟然拿跟陈敏同样的话压我!
心底的火焰一下就烧起来,从胸腔一直窜到喉咙,鼻子里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我盯着顾柏川的眼睛,问道:“你不理我,难道还不许我跟别人玩了?再说,八号院的人又怎么样?我和韩奈的成绩也差不太多,哪能跟你这样的好学生相比!”
我把“好学生”三个字咬得很重,仿佛它们已经在我嘴里被咀嚼了千百遍。
陈敏总是说,顾柏川如何如何,或许是我心中早有怨念,那时就像被点燃的炮仗,在顾柏川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我的话就已经掷地有声落下。
我说,如果你看不起我,你该早说,早说我就不缠着你了。
话已出口,犹如泼出去的水,被泼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完全是未知数,在那短暂的几秒里,我就像是被定住手脚的木头人,呆愣地、无知觉地看着顾柏川抬起胳膊,拳头在即将触及到我身上的前一秒松开,但已经发力的胳膊却没有停下。
他将我推倒在水泥地上。
蓝天被杨树的树冠裁碎,映在我的眼睛里,楼上空调机嗡嗡转着,有水滴在我的脸颊上,如果不是因为屁股蛋子疼得厉害,我真想就这样放空躺在这里,只可惜蝉鸣令人焦躁,声声搅乱我的大脑。
我在愣怔了半分钟之后,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什么都没有说,拳头狠狠砸向顾柏川的肚子。
他被打得恼火,手指死死钳在我的腕上,又将我压回地面,跨坐在我身上,双目圆瞪仿佛冒火,他说,黎海生,原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我没说话,在他身下挣扎好似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可惜,就算你这样想,你还是得看着我!”顾柏川很少这样大声说话,可那天他就是在我耳边这样吼道,“反正你也得一直看着我!”
我怒火中烧,头转向旁边,跟他说的反着来。
顾柏川伸手掰我的头,我趁机屈起膝盖将他从我身上撂下去:“你怎么这么惹人厌啊!”凭什么他能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凭什么他管我和韩奈玩,凭什么陈敏总是夸他,凭什么!
凭什么他眼里从来没有我,却还非要我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孩成长中都有这样一个阶段:当陌生的情绪来得突然,我无从分辨,慌张吞没了我的理智,唯一的发泄渠道就只剩下暴力。
我和顾柏川扭打在一起,尘土滚满我的衣服,楼上该死的空调还在滴水,滴在我的脸上、他的脸上,我睁不开眼睛,不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也不知道顾柏川打在我身上的拳头有多痛。
热血冲上头,我的大脑是空白的,直到有人将我们两个拉开。
马肥婆不知道怎么赶到学校外面的,手里的白皮包跌落在地上,口红、睫毛膏和几根签字笔撒了一地,她拉着顾柏川,怒瞪着我,仿佛我就是造成当前局面的罪魁祸首,她尖叫问我:“黎海生,你怎么又惹事!”
拉住我的是韩奈,或许就是他去喊的老师,他扶着我的肩膀,拍了两下,面向马肥婆就变得吊儿郎当起来:“老师,也不一定是黎海生先动的手啊。”他的目光瞥向顾柏川,意有所指,显然是对顾柏川往他脸上甩漫画的行为耿耿于怀。
第11章 24-26
“韩奈,你少在这里给我搅混水!黎海生,你说你为什么……”
“老师。”顾柏川出了声,他从地上将自己的书包拎起来,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面掺杂着复杂的情绪,“是我先动的手。”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转身就跑,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韩奈并不在乎顾柏川怎么想,他抓着我的肩膀,大声“嘁”了一句,然后又挑衅地看向马肥婆,好像在说:看吧,你眼里那么优秀的孩子也会有犯浑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