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靶,请重新瞄准。”机器女声响起,我抬眼看了看那上头的数字,42枪,就差8枪。
我深吸一口气,又从兜里拍了张粉色大钞在桌子上:“再来。”
摊主笑眯眯收下了:“刚才就算你40枪吧,你接着打。”
我这一接着打就出了问题,一会是差8枪,一会是差3枪,过会又差了4枪,我累得眼睛都花了。
顾柏川从我手边接过枪:“你歇会,我试试。”
我这一坐下,才发现纪从云竟然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最近这通还在响着,我一看表,竟然都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连忙将电话接起。
我刚“喂”了一声,就听纪从云在那头骂了起来:“说让你们俩等等我,说让我们俩等等我,怎么就是不……”
“我们在外头游园会这边,东边,打枪的,你先过来再说。”我打断了她的话。
这不一会纪从云也过来了,然后就变成了我们三个坐在凳子上一起打,当然,这样一轮下来还是没有人打到50枪全中,而桌子上已经整齐放了八张百元钞票,逐渐围过来的群众越来越多,一来是看热闹,二来也有好事的人抓着我们三个问,怎么十几岁的学生能拿出来那么多钱,是不是偷了大人的。
虽然顾柏川每个月都会从顾严那里收到很大一笔零花钱,但是八百砸在个游园项目上,还是太夸张了些。
第28章 62-64
只是,我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对上那小狗的眼神,我就觉得一定要带它走——它一定要是我的。
我这样想着,见顾柏川要再端起枪,忽然伸手拦在他面前。
“不打了。”我说。
在折叠椅上摇晃的摊主也停下来,抬头看向我:“不要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比如在购物单上多打了商品的收银员,比如“不小心”将小数点弄错的食堂大妈,再比如,为了给一条本来也营养不良的小狗卖个好价钱来坑人的游园会摊主。
“嗯。”我点头,将纪从云从椅子上拉起来,不动声色推向身后的人群,我想,要是一会跟摊主起了什么冲突,她一个女孩子,还是离远一点好。
顾柏川跟我眼神交流了一下,很快也从座位上起来。
那摊主愣了下神,很快弯起嘴角:“哎呀,我看你们也挺喜欢这小狗崽的,这样吧,要不然你们再打够一百枪,这条小狗就送给你们,怎么样?”
“不打了,但是这条小狗我也要带走。”我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你的机器有问题。”我指着旁侧那个用来计分的黑色机器,上面堆满了各种线头,我看不懂,可是它肯定是有问题的,刚才有好几枪我都分明打在了那个红点上,可就是说我“脱靶”。
“我们生意人讲究诚信,小同学你可不要乱说啊。”那摊主站起身来,将长棉衣脱下来,露出里面的棕色线衣,撸起袖子,语气已经很不好了。
顾柏川在旁边呵道:“这么多人,你要跟我们动手?”
摊主冷哼一声,抓起我们放在台子上的八张红色钞票,揣进自己的衣兜,道:“学生钱不够就别出来玩,玩不起啊。”
我不上他的当:“你的机器就是有问题,要不然你自己坐在这里给我打个五十枪出来。”
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个事情不对,每次都是打了四十几枪就断了,每次都是这样,本来我只是心有怀疑,可现在对上那摊主的眼神,彻底坐实了我的想法,于是说起话来更有底气。
“诶,你别碰那边的机器,你现在就坐在这里,打五十枪,你要是能打出来,我们什么也不要,这就走,你要是打不出来,这条狗我们今天就要抱走了!”我说这话的时候,内心颇有点得意。
旁边围观了全程的群众,也有好事者开始起哄。
“老板,来一把呗,也给我们秀一秀枪技!”“就是的呀,我看这几个小孩也不像差你那几个钱的,人家都坐那打半天了。”“哎唷,八百块钱买你这只小狗也够了呀,你这狗都营养不良了,送人都送不出手吧!”……
我冲着那摊主扬了扬下巴,就差把腿蹬在桌子上,模仿古代那侠客的模样了。
那摊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忽然怒道:“我看你们这群小逼崽子就是来故意找事的!我做这个那么多年,还差你们那点钱,安保呢!安保!”
他这就纯属是虚张声势了,那么大的庙会,安保要想赶过来也不容易,再说,我们几个未成年能给他一个老油条欺负了?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我冲他叫嚣:“你喊啊,我就在这里等着!今天没人来我还就不走了。”
我头一回这样和成年人对呛,那一瞬间的感觉实在很微妙,就像是浑身上下的热血冲头,烧得我脸也是热的,手也是热的,我恨不得就要跟他动起手来。
顾柏川这个时候却忽然出了声:“大过年的,各退一步吧,我再给你添一百块,九百,狗就算卖给我们了。”
“凭什么给他……”
顾柏川忽然抚上了我的手,那一刻我才发觉,原来刚才的热血只是错觉——我的手很凉,捏得很紧,关节已经在发痛了。
九百块钱,买下来了一只小狗。
我将它放在我的腿上,看它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又脏又乱的毛将尘土蹭在我的运动裤上。它那么小一只,还没有我的小臂长,抛开毛发的厚度,四肢也是极细的,好像用力一掰就能掰断,它吐出粉色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粉色鼻子,然后又嗷呜嗷呜的叫起来。
纪从云在回去的路上一直说,我们两个就是人傻钱多。
“你去宠物店买一只血统好的阿拉斯加也不过一两千了,这只看上去那么小、那么瘦,身上还不知道带不带遗传病,花了小一千还不一定能养活。”她这样说着,却没忍住也用手拍了拍那小狗的脑袋。
“我就看它合眼缘。”我这样说着,偏头望向出租车的窗外,看街景一幕幕略过,这才后知后觉感到茫然。
现在在我手里的是一只小生命,它不是一个物件,也不是只存在于顾柏川电视屏幕里的、远在天边的生灵,它就趴伏在我的腿上,呼吸温热,透过我穿着的厚裤子一直传递到我的肌肤上。
等到了院里,纪从云因为家里门禁的关系,匆忙跟我俩道了别,于是我和顾柏川就揣着这只小狗径直去了他家里——陈敏同志不喜欢所有带毛的动物,因为这会让她的工作量增加,按照她的话来说,养我一个就够累的了,不可能再养别的玩意儿。
现如今一时脑热带回来了一条小狗,我拿不准注意到底要不要让她知道,可如果不告诉她……未来那些吃的喝的,还有去宠物医院的费用,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承担起来。
我用手握着那条小狗的耳朵,想着心事,顾柏川用花洒在它身上冲洗着,因为没有宠物用的沐浴露,这次注定只能差不多先冲冲,但是这毕竟是我俩第一次照顾宠物,一点经验都没有,光是准备工作就做了半天,手忙脚乱的。
我们两个怕小狗冷,开了浴霸,于是屋子里变得奇热无比,哪怕我只穿了一件单衣还是忍不住一直流汗,顾柏川跑前跑后,承担了大部分工作,那汗水更是止不住流出来,我眼看着一滴汗水从他的鼻尖上滑落,他抬手抹了一把,忽然抬头问我:“我能脱衣服吗?”
我不知怎的竟然结巴起来:“行……行啊,你脱衣服问我干嘛。”
顾柏川点了点头,将花洒关上,两手交叉拽住衣摆,就这样在我面前蓦地将衣服撂了起来,我连转头都忘了,两只眼睛就这样直勾勾落在他的身上。
我不是没见过顾柏川的裸、体,只是少年身体抽条极快,在不知不觉中,儿时的婴儿肥都已经消失,肌肉拱出轮廓,每一分每一寸覆盖在骨骼上,无论愿意与否,我们都在逐渐变成大人的模样。
潜藏在体内的生长痛,还有日渐沙哑低沉的嗓音都是证据,我没有办法阻止,更没有办法决定我能变成什么样、他能变成什么样。
于是,当我对着他赤、裸的上身起了反应,我落荒而逃,小狗被我放倒在地面上,东倒西歪,挣扎着努力爬起来,甩着身上的水,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充满迷茫。
等到顾柏川抱着狗子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换了他的睡衣,坐在地毯上打起游戏,画面里的小人戾气异常,对着前面的大BOSS一阵乱砍,不像是要通关,反而像是只为了发泄心中的火气。
我的手边拆了盒巧克力味奶油冰淇淋,甜腻的味道在他家客厅里四散,房间变成一个巨大且密闭的巧克力盒子,里面装着我无法言说、不知所措的秘密。
顾柏川把那小狗抱到我面前,抓着它的爪子,指了指我:“狗子,你看好,这就是非要带你回家的小混蛋,把什么都扔给我做,自己坐在这里打游戏打得不亦乐乎。”
我怀疑那条狗崽听不懂什么叫“不亦乐乎”,不对,它应当什么都听不懂……我的思考能力直线下降,努力让自己沉迷在游戏里,不对顾柏川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于是顾柏川径直走到电视前头,按了关机键。
客厅骤然陷入安静。
“黎海生。”他叫了我的全名,指了指地上放着的冰淇淋,又指了指我身上的黑白奶牛睡衣,“吃我的,穿我的,自己一时兴起给我带了个狗儿子回家,现在……”他停顿在这里。
我被他说得愧疚感陡然升起,抿了抿嘴巴,垂下眼去,寻找话题:“那个,你当时是不是替我付了八百块,我一会去家里给你拿钱,不能都让你一个人掏。”
“现在,你却连一个名字都不愿意给它起。”顾柏川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诧异抬起头,对上他揶揄的笑。
“行了,钱不算你的,反正狗养在我家里,就当是我买的。”顾柏川把小狗扔到我盘起的腿上,洗过澡之后,虽然那小狗虽然看上去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好在毛发已经不再打结,干干净净。
名字啊。
我伸手卷起它脑袋上的软毛:“九百块买的,就叫九九吧。”
九九,久久,我的秘密。
第29章 65-67
养一个活物当真是不容易。
寒假本来就短暂,后面的时间更是全花在了九九身上,我和顾柏川跑了好几趟宠物医院,又是检查,又是要补种疫苗,各种事宜简直不亚于养一个小孩。好几次,我站在大街上,抱着九九望向川流不息的车和人群,都累得萌生出要不把九九送人算了的想法。
让纪从云知道了就是一顿好骂:“黎海生,当初可是你要把人家抱来的,现在你要是把它送人,那就是九九生命里的罪人,知道吗?”
我回呛说,怎么就罪人了,明明我要是不带它回来,它就得在那个小笼子里饿死、冻死。
后来,顾柏川就把九九抱进自己怀里,指着我,念,爸爸。
九九:“汪!”
我抱着手臂拖长声音应道:“诶——”有便宜不占,我又不傻。
顾柏川不理我,接着抓住九九指着我念,爸爸。
九九扭头对着我“汪汪汪”叫个不停,那双黑眼珠比先前多了精神气,一身皮毛也逐渐变得油光水滑,我看着直感叹,人民币真是个好东西——虽然顾严是个混蛋爹,可他确实是算间接救了九九。
还记得当初我问顾柏川,他爸每个月到底给他打了多少生活费时,顾柏川在我耳边说出来的数额令人咋舌……我只恨怎么不能分我一半。
介于顾柏川为九九出的重金,我决定赐他一个“九九干爹”的称号,至于那狗儿子的亲爹么,那肯定是我了,它对着我“汪汪”叫两声认了爹,我就不会将它丢掉。
只不过,开学之后,都萨木知道了这件事,一直笑个不停。
我看他笑得连篮球都抱不住,疑惑问道:“你笑什么?难不成是对我们家九九的称呼有什么异议,嗯?”
都萨木摆手道:“那可不敢。”
“那你笑什么。”
“我笑这声干爹可不兴叫啊。”他跳起来,一个漂亮的三分球,篮球刷网入框。
“为什么?”
都萨木跑过去捡球,一只手指着我问:“你是爹,他是干爹,那你们俩什么关系?”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笑开了,旁边几个初二的首发队员也哄笑起来。
我后知后觉,大骂:“操,我怎么今天才发现你丫这么龌龊!”
一声哨响,我扭头看见穿蓝色运动服的教练过来,立马整齐归队。那教练姓章,名叫章凡,我深刻记着他的名字,不仅仅因为他是我们校队的教练,更重要的是,他在初次见面时掐过我的脸。
倒也不是我有多记仇,只是,他手指停留在我脸上的触觉像是章鱼的触手,黏腻冰凉,而他的眼神,虽然是笑着的,却让我直觉有些不爽。
他是被我划分到“大人”队伍里的一员,他总是利用身高斜眼俯视着我,就连笑脸也只像是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但我仍旧遵守他的命令,因为在篮球场上,谁强谁说了算,这倒是符合我的处世准则。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他背着手,站在我们一排人面前,踱步,最后停留在我面前,目光直视着我,“说说,黎海生。”
我抿着嘴唇没说话。
都萨木嘹亮喊了一声“报告”,将注意力吸引过去,然后半开玩笑道:“聊寒假呢,教练,我回了趟家,带了葡萄干过来,等一会给大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