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飘忽了一会儿,他又支着下颌,唇边笑意清浅,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
妹妹弹琴真好听。
妹妹似乎挺喜欢剑舞的样子。
为什么妹妹会被蠢弟弟骗到手呢?
果然是好久没揍通天了吧!
长兄颇为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丝毫没有自己也是帮凶的觉悟。
下方的使者则是神色一凛,面上带出几分忐忑不安。
他战战兢兢地问:“敢问尊者,可是事情有些麻烦?”
太清垂眸凝思,轻轻摇了摇头,只道:“把情况再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吧。”
使者面色凝重,愈发不安起来。事已至此,也只得压下那份忐忑,尽量语调平缓,少掺杂些主观臆断,开始叙述起来。
“瘟疫刚开始时,只有极少部分族人产生症状,起初不显,后来愈发严重,以至于卧床不起、形销骨立。因为人数较少、分布又广,而未引起首领们的注意,只当他们外出打猎捕获食物时,误食了一些毒物。”
“这本是常有之事。”
使者停顿了几许,声音平静地往后讲。
“族内的医师瞧过之后,虽不抱幻想,仍替他们开了方子,希望他们能熬过这一劫。而诡异之处,亦在于此,患者虽命悬一线,朝不虑夕,却屡屡悬着一口气未散,照旧面白如纸地躺着。待医师将此莫测症状上报给首领,整个部落便似受到诅咒一般,病症在一夜之间蔓延开来,自此,方确定其为一场瘟疫。”
“不同以往,感染瘟疫者多为族内青壮劳力,而黄发垂髫者皆幸免于难。由此又产生诸多揣测,忧虑其为上天垂怒。首领一方面焚香上供,等待圣母娘娘的旨意,另一方面遣我等来此,拜访尊者,祈求抑制瘟疫之法。”
他言语既毕,又俯身下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停顿几许之后,方平静起身,垂首肃立。
太清慢慢地听着,前后比对着所得信息,神色渐趋淡漠疏冷。
苍雪般的发浅浅流淌过肩胛,纯粹而清冷的白,一如昆仑荒芜无尽的寒冰,透着无机质的冷意。
非是深邃入骨的寒,而是恰到好处、规整肃穆的冷。像是这天地间顺时生长的万物,平静地生,平静地死。
公平公正,至道至理。
太清道尊淡淡地望着下方的使者,祂语气平淡道:“此为天意。”
玄都的衣角被风吹着动了一息,他神色平静,拂开衣摆恭敬地跪下。
使者张了张嘴,似有话要吐出,却发不出一星半点的声音,他身躯随之一颤,又下意识跪伏于地。
“然。”道尊语气一转,减弱了几分威势。清风拂过窗扉,簌簌的雪落得温软柔和,映着祂唇边倏忽泛起的浅笑。
祂遥遥目视着天光摇坠,青萍剑逐星踏月而来,拢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搭上露出一角的扁拐,语意不明道:“尚有可为。”
*
玉虚宫前,连带这一片的阵法早已随震动盛放开月白色的光华,温柔地庇护着此间山脉。
而在此之上,徐徐展开的道境愈发灼灼生辉,颇有种叫人心生向往的意味。去其浮华,取其本质,又化成一道道玄妙的道意,流溢着灿金色的光华。
元始负手而立,眸光极浅。
他慢条斯理地观摩着这场论道,眼眸深处涌动着莫测的情绪。看不清是否有不满,抑或抱怨,只随手撑起阵法,听着里头轰然炸开的声响。
像是瞧见什么,他轻嗤一声,神情却是微松。
倏忽,元始眉眼动了动。
他偏首瞧去,那位人族的使者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雪地上,脸上神情恍惚,颇有浑噩之感。瞧见他后又挣扎了片刻,方呆呆地拜下行礼。
他长年懒散在家的长兄慢吞吞地挽着拂尘,随着使者一道走出,后面还跟着玄都。
元始瞥了眼来人,随手将这片空间隔离而出,只留他与太清二人。
太清掀起眼帘,望向元始,琢磨了一下理由,口中又化为简单的一句:“我打算去人族族地一趟。”
元始不免诧异了一瞬,想了想又明白过来:“与那位有关?行,通天我会管着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太过寻常,倒是让太清沉默了一瞬。
长兄难得捡起了几分良心,劝道:“也不必太严格。好不容易他近来安安分分待在家里,拆自己家总比拆别人家好……”
元始冷笑一声。
那眼神明晃晃的,就差直说:长兄你在说什么鬼话?
又或者,长兄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说谁严格?
太清有点小受伤。
“毕竟不需要与受害者本人,嗯,还有家长亲切交流呢。”
太清顿了顿,平静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他转而道:“他们论道结束之后,让妹妹来找我吧。”
元始眉头一蹙,目带犹疑地望向他。
太清仍然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任凭元始打量。半晌后,他懒洋洋地笑起来:“来洪荒这么久了,也没带妹妹一览此间风光,实乃为兄失职。”
元始凝视着他,语气寡淡地开口道:“是吗?需要帮您顺手打包一只通天吗?”
“呃……”太清静了一瞬,瞧着仲弟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数过去:“女娲、您、阿宸,通天若是执意要跟去,便是四位圣人,哦,明面上是三位,你们是打算去拆了人族吗?”
他对着天光摊开手掌,回眸望来,神色愈发冷淡。
“如果仲弟不介意的话……”太清慢吞吞道,“也可以派个身外化身过来的。”
太清微弯眼眸,含笑道:“毕竟,一家人总是要整整齐齐,不是吗?”
神他妈的整整齐齐。
元始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勉力缓了缓情绪,没好气地抱怨一句:“长兄您怎么也想掺和这事了。既然是那位想要的,随祂便是了。”
太清微叹一声,却是上前几步,走至元始面前。两人身形相近,这般看去,便少了几分若有似无的距离感。
元始微挑眉梢,冷静地望着兄长,等着他先行开口。
太清唇边的笑淡了淡,从容不迫地与元始对视。他眼底惯常的淡漠消融了几分,眼角微扬,一如春日里缱绻多情的桃花。多情之至,无情至极,纵是无情,亦可动人。
元始眼眸微动,定定地凝视着长兄,眸里又微微带出些恍惚来。
崇尚无为的太清道尊,在世人眼中,自是一派清静无为、道法自然。而他沉凝许久,却开口道了一句:“毕竟为兄只有两个弟弟。”
“现在,又多了一个妹妹。”
长兄微微含笑,抬眸望向远处。
元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意气飞扬的青年持剑而立,唇边笑意灼灼,像是盛放在硝烟与烈火中,靡丽艳绝的花,透着血色的锋芒与不息的战火。
他眼眸动了动,视线微抬,又瞧见玉宸。
少女鸦羽似的墨发垂坠而下,蔓延于绯色裙裾之间。剑意凝霜含雪,清冽出尘,唯独杀伐之意不散,逆轮回,踏生死,辗转纵横红尘而上。
“天命杀伐,唯独上清。”
太清语调平静,目光瞥向一旁的元始,微微含着悯意:“即便没有封神,也会有其他。”
他轻轻叹了一声:“为兄平生无甚挂念。”
太清:“也只不过是,放不下你们二人罢了。”
元始眸光微凛,抬眸静静地望着太清。他唇角动了动,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那边战意凌然,而这边愈发见得死寂。飞雪无声无息,将此景渲染得绵长。簌簌的雪沾染了几星辰光,自结界外穿过,平添几许寂静。
太清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转而道:“先前那几日,妹妹除了准备躯壳,暂且安置定光以外。剩下的时间,寻我借了灵草灵果,却似在熬什么汤药。最初确实是她在帮我的忙,后来,倒是我陪着她在折腾。”
似是想起什么,他笑容中又带出几分无奈:“她也许……经历过,又或者说,预见了这场瘟疫。”
元始微微阖眸,语调沉沉道:“这也是……命定的劫数吗?”
太清闻言只是笑笑:“为兄不敢妄言一二,只是所谓的天地量劫,向来不是突如其来,在此之前,往往有许多小事作为预兆。而我们走至封神那一步……焉知是否在小事上,行差踏错了呢?”
听至此处,元始已然明了,眼眸中的冷意却凝而不散:“小事也好,大事也罢,总归在源头处截断,也可称得上一句——一了百了。”
他定定地望着太清,语气平静道:“我不会对通天动手。”
不会有什么迫不得已,抑或必须一定。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却是干脆利落指天起誓:“天地有知,吾道为证。若玉清元始受劫数蒙蔽,不顾血脉亲缘,执意对至亲出手,当受九霄天谴之罚;若玉清一意孤行,执迷不悟,当受神魂碎裂之苦。”
“至亲之痛,必当感同身受;天地怨果,亦将百倍缠身。”
他眉眼冷淡到了极点,声音渐渐轻了下来:“唯愿我们兄弟三人,同气连枝,福泽绵长,来日亦可,相聚昆仑,把酒言欢。”
作者有话说:_(:з」∠)_立誓部分参考和模仿了《休见旧时月》。
第71章 梧桐昨夜西风急 ◇
玉宸: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昆仑山巅无垢的雪绘入道尊清冷的眸底, 三分冷意晕散开,浅浅勾勒出一朵淡梅。他并拢的指尖白皙透明,遥遥指向天穹, 誓约引动了无形的命弦, 瞬息间便汇聚起莫测的因果之力。
元始眼眸淡淡,语调冷峻, 仿若漱玉鸣泉, 泠泠有声。一身素华白衣,袖袍里灌入了倏忽而起的风,猎猎作响,衬得他身姿愈加缥缈。
圣人一言动天地, 若立誓定约,又当如何?
太清负手而立,仰首望着天上星辰。
他微微笑起来, 神色间除却往日的淡然,又显出几分理所当然的自信:那世间便无人可凭此,再来算计谋划三清。
浩渺无尽的星海遥有所感,隐隐颤栗起来。似惊怒,似不安,雷劫迅速地在天穹之上酝酿, 浓浓的沉郁的暗色铺天盖地涌来,惨白的光穿透过厚重的云层, 万钧雷霆携带着压迫逼近此地。
却无一能够越过笼罩在昆仑境内的结界, 只得在外界轰然炸响。
待元始有条不紊地立完誓言,掀起眼睑打量着外界的动静, 不免冷笑一声。
太清若有所思地瞧着天谴, 平淡地笑笑, 方想回首与元始交谈,又倏忽顿住。
太清眼底微微闪过几分诧异,抬首瞧着天穹上强行散开的一片劫云,一寸寸粲然夺目的功德金光顽强地从夹缝中挤了出来,目标明确地往下扑去,好似一副生怕被阻拦在外,抑或被强行抓回去的模样。
劫云颇有不甘,转移了目标,转而对准功德金光发力。雷光愈闪,声势愈盛,只可惜,效果惨淡。
元始眉头微蹙,颇为诧异地瞧了天穹半晌,侧首望向太清。
他微微启口,尚未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花,功德金光在他转身的一瞬虚晃一枪,纵身而下。约莫是被压制了太久,灿金色的流光急速地拂过道尊的鬓发,带起一阵凉风。
而下一瞬,便「结结实实」地糊上了元始的面颊。
太清:噗嗤。
元始:??!
气(洁)仪(癖)高(晚)华(期)的玉清圣人骤然愣住,手指微微颤抖,似是未曾意料到这突兀的展开,而下一秒,他神色微沉,手腕一转便将之抽离出来,束缚在掌心。
功德金光:喵喵喵?
它似乎也愣了一瞬,灿金色的流光顽强地挣扎着,试图靠近元始。然而,作为洪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多了不愁、少了惦记的功德金光,今天,注定要面对一场嫌弃_(:з)∠)_。
元仙二代欧皇不缺功德始冷漠地收拢了这团功德,打算回头就把它丢到哪个犄角等着当炼器材料。
他沉着面容,思绪微转。
好在没有多少人看到这一幕……
嗯?
元始冷漠抬眸,眼角微抽。他一眼便瞧见太清以袖掩面,努力压抑着笑声。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太清甚至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元始神色愈发得冷,他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太清,冷飕飕地问道:“兄长这是在笑什么?”
太清正色道:“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是,吗?”元始眼眸微沉,唇边勾起几分漫不经心的笑容,“我还以为您在笑我呢。”
太清整了整衣袖,姿态仍是一贯的风轻云淡,道尊微微含笑:“怎么会呢?为兄自从修无情道以来经历过严格的训练,无论多好笑,为兄都不会笑的。除非——实在忍不住。”
说着,他不由弯了弯眉眼,光明正大地笑了起来。
元始:“……”
面对着弟弟的黑脸,太清照旧面不改色,乃至于颇带几分怀念意味地说道:“真是……好久没见元始这幅模样了啊。为兄记得当初,唔,就是通天还未化形的时候,也总是喜欢这样往你怀里扑。小小的一只气团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倒教为兄好生为难。”
元始微抿薄唇,神色仍有几分不好,只舒缓了些情绪,没好气道:“那是因为兄长总喜欢简单粗暴地把他往水潭子里一丢,任着团子各种辗转扑腾。”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瞧见他就扑。
说不定这些年通天总是喜欢往外跑,也是被童年阴影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