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却秦的手被柏侹攥着,为了方便,他脊背微弯,单手撑在膝盖上,将全身重量压在上面,那只胳膊只是虚虚搭在柏侹身上。
他无法忽视柏侹眼里的急切与认真,可又真的找不到答案。
如果没了柏侹,他会怎么样?
纪却秦想不到,或者说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眼里,柏侹永远那么生机勃勃、充满耀眼的朝气,根本不可能和死气沉沉之类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所以他无法回答,给不出彼此都满意的答案。
于是他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柏侹的呼吸有瞬间的凝滞。即使想到过这样的答案,亲耳听到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他开始眩晕,说了太多的话有些疲惫。
眼皮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却又倔强的不肯睡。
倏地,柏侹睁大眼睛,俊郎的面容上浮现出鲜少见过的惊讶。
他呼吸急促,止不住的咳嗽,尖锐的疼带出一身的汗。
纪却秦吓了一跳,赶紧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柏侹。”他攥紧对方的手,脸色苍白了大半。
柏侹却没有管身体上的各种不堪,只是着迷的盯着纪却秦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回味着刚才在里面看到的茫然。
纪却秦总是对一切都有把握,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是不是可以说明,纪却秦在动摇?
哪怕他们已经离婚,纪却秦依旧害怕失去他?
巨大的喜悦感充斥着柏侹的胸膛,比伤口的疼痛都要来的凶猛。
让他无法呼吸,无法移开盯着纪却秦的视线。
医生来的很快,纪却秦利落抽回手离开。
指尖却被猝不及防的捏住了。
柏侹笑意盈盈盯着他,似乎一头狼盯上了猎物。
他张开苍白的唇,无声的说道:“我疼,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嘴唇的开合其实很小,并且不注意看,根本读不出他的意思。
可纪却秦偏偏看懂了,还被□□裸的话猛烈击中了胸膛。
还没来得及回应,视线就被医生的身影挡住了,两人的手也就此隔开。
纪却秦出了病房,小宁和许韬都在走廊里。
“纪总。”许韬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他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纪却秦眼皮低垂,红润的唇罕见的干裂起皮。向来挺直宽阔的肩膀微微内敛,高大的身影立刻矮了下来。
别人或许察觉不到这样细微的变化,可许韬跟在他身边多年,一眼就看出来了。
“您还好吗。”许韬低声问。
纪却秦“嗯”了声,背对着病房门,不论怎么都不想回头去看。
他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只是紧握的双手中/出现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纪总,”小宁也走上来,担忧的看着他,“您坐下缓一缓?”
纪却秦的状态实在不算好,他们熟悉的温柔、冷漠,都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迷茫和……惧怕。
在这个圈子里,提起纪却秦的名字,谁都会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好。
他年少接过重担,扛着纪氏更上一层楼的魄力不是谁都有的。
更何况,他做的那样好,让原来准备看笑话的人改观。当然,也仍旧有把他当做眼中钉的。
不管怎么样,只要纪却秦立在那里,他们的脑海中就会想到运筹帷幄之类的字眼。
他是那样从容不迫的令人嫉妒。
可现在,纪却秦就像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站在病房前迷茫徘徊。
身后是他凌乱纷杂的过去,面前是纵横交错的走廊。
他不知道该向后还是向前,没有人会温柔的来告诉,他只有自己摸索。
昂贵的皮鞋抬起又落下,纪却秦侧身从门外看向里面。
眼眸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他想看到柏侹,但触及的只是冰冷的白色。
“告诉他,我先走了。”纪却秦说。
小宁不敢拦他,正焦急的时候,房门打开,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谁是家属?”
小宁顿了下,连忙叫住纪却秦,抬手指了指,“这位是家属。”
医生点了点头,朝着纪却秦走去。
一直到听完注意事项,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我没办法,”小宁装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柏董和夫人都不在,就只能说您了。”
他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吵的纪却秦脑袋疼,可偏偏没办法反驳。
不等说一句话,护士走出来,看着纪却秦说:“病人要见你。”
纪却秦站在病房门口,心头的火气越来越旺,大可以转身走人。
但又想起医生的嘱咐,还是强忍着不快走了进去。
窗帘拉开了,房间里明亮洁白,衬得柏侹的神色好了许多。
他仍旧平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只有两只手和脑袋能动。
不言而喻,这样的情况伴随着疼痛。
纪却秦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清楚的看到了柏侹隐忍的神色,皱起的眉头和向下撇的嘴角。
在他发出一星半点的声响后,柏侹立刻收了起来,睁开疲惫的双眼,笑着看他。
“我还以为你走了。”柏侹轻声说。
纪却秦拉了把椅子坐下,双腿交叠翘起,倚着左边的扶手好整以暇看他。
柏侹不以为意,勾着嘴角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纪却秦挑眉,指尖在烟盒上摩/挲,不时敲击。
显然想抽,又在意柏侹的身体。
“能不能亲我一下。”
纪却秦:“如果乔乔对我装可怜,我会很受用。你装可怜,我只想给你两巴掌。”
“柏侹,我从没见过你这样无赖的人。”
四目相对,柏侹看到了纪却秦眼底冰冷的笑意,瞬间觉得伤的再重一些也没关系。
只要纪却秦能留在这儿陪他。
“你就喜欢我这副模样。”柏侹咳了声,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的杯子,“我想喝水。”
“我叫小宁进来。”
“你叫他进来,我就辞了他。”柏侹道。
纪却秦起身的动作一顿,在柏侹挑衅的视线里,慢慢坐了回去。
他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抽过一张纸巾,慢条斯理擦着。
“那你就渴着。”
“没关系。”柏侹点头,“我可以忍。”
纪却秦看他强忍着困意,还要睁眼的模样,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咬紧牙关,身体比意识更主动,冰凉的指尖碰到水杯时才猛的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现在的场面已经够怪异了,如果他收回手会更可疑。
纪却秦只好捏着鼻子吃瘪,将水杯递到柏侹面前,“喝。”
柏侹但笑不语,视线顺着纪却秦的手臂来回扫了一遍,“没办法喝,你喂……”
“爱喝不喝。”纪却秦把水杯放回了原位。
他脾气暴躁,其实根本没有照顾人的耐心。
柏侹笑出了声,不小心牵扯到伤,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纪却秦听的不是滋味儿,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干脆提出要走。
这次柏侹倒是没有挽留,他是真的坚持不住了。能和纪却秦说这么长时间,已经耗光了为数不多的精力。
在困意成倍翻涌上来时,柏侹盯着纪却秦,轻声说:“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纪却秦不说话。
柏侹又说:“你还会来吗?”
纪却秦已经起身整理衣服了。
眼皮沉重的像灌了铅,柏侹迷迷糊糊看着要离开的人,非常不甘心,凭借最后一点力气伸出了手,紧接着陷入了黑暗。
“啪”的一声轻响。
纪却秦握住了柏侹的抬起又落下的手,他垂眸看着这只手,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指尖在他的手心划过,轻轻放进了被子里。
纪却秦没有立刻就走,用棉签沾了水,润湿了柏侹干裂的唇后,才轻轻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爱你,就是要出你出过的车祸(bushi)【划掉】
第五十一章
睡醒之后, 柏侹当然没有看到纪却秦的身影。
即使早知道会是这样,还是免不了感到失落。
事实上,连着一个星期, 纪却秦都没再踏进医院一步。
不想来是一方面, 工作忙也是一方面。
临近年底, 什么事都到了收尾阶段。纪却秦能够安安稳稳吃顿晚餐就不错了,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柏侹怎么样。
他能够不想, 柏侹却不能。
每天躺在病床上, 入目就是冰冷的器械和窗外早就看腻的景色。
柏万生工作忙,隔一两天来一次。杜明菲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就只剩下小宁和冯叔陪着他。
来来往往的人虽然多,没一个是他想见到的。
柏侹无事可做, 每天除了看影片,就是在等纪却秦来。
他明白,如果不做点什么, 等待的时间会更加难熬。
小宁推门进来的时候,柏侹正对着手机发呆。
“柏哥, 先吃饭吧。”小宁小心翼翼, 生怕吓到他。
柏侹啧了声,按灭手机屏幕扔到一旁, “他怎么还不来看我。”
这个问题小宁没办法回答, 他只知道纪总从一开始就没想来过。
但如果这么说,他相信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他咳了声,努力想着措辞:“最近哪里都忙,纪总大概在忙生意。”
生意和利益挂钩, 纪却秦当然上心。
柏侹哼了声, 低声念叨:“他就只在乎生意。”
小宁尴尬的笑了两声, 把柏侹摇起来,利落的摆好饭菜,“您先吃饭。”
柏侹身上疼,脾气也不怎么好,更没有吃饭的欲望。
他摇摇头,继续翻找影片,“我不吃。”
“……不吃怎么行,”小宁劝道,“这都是按照你的口味买的,多少吃一点。”
柏侹不为所动,他不想做的,没人能够让他妥协。
小宁看着他,深吸口气,说:“自从您出车祸之后就瘦了,也没有以前帅气……”
“纪总……大概是因为这个才不来看您?”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柏侹哪根神经,他倏地转过头来看小宁,锐利的眼神吓了小宁一跳。
小宁以为自己说的太过分了,毕竟柏哥以前是演员,这张脸和演技就是招牌。
他眼睁睁看着柏侹在下颌摸了摸,笑的恶劣,“告诉纪却秦,他不来,我一口都不吃。”
小宁愣了下,随即明白了。虽然有疑虑,还是立刻照做。
他拨出许韬的电话,没一会儿就接通了。
小宁点开免提,“许哥,纪总现在有时间吗?”
电话那头有零零碎碎的说话声,偶尔还能听见大声叫嚷的怒骂。
许韬:“没有,这边出了点问题,纪总正在解决。”
“你打过来,是柏先生有事?”
小宁和柏侹对视一眼,柏侹随意摇头,示意他别说了。
“没、没有。”小宁说,“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
挂了电话,小宁看着若有所思的柏侹,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柏哥是什么意思。
柏侹不是不知道轻重,既然纪却秦真的在忙,就不应该打扰他。
反正他躺在这里跑不了,只要纪却秦想来,就能看到他。
柏侹心情不好,偏偏就有往枪口上撞的人。
今天难得没下雪,下午阳光充足,柏侹昏昏欲睡的时候,最不想看见的人又来了。
宋微汀站在病房外,隔着墨镜看着柏侹,有几分不真实感。
他曾见过各种模样的柏侹,潇洒恣意的,失落伤神的,唯独没见过这样的他。
高大的身体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宛如行至末路的英雄。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在看到他的那刻,露出了凶恶的光。
“你怎么进来的。”柏侹问。
宋微汀摘下墨镜,眼睛微微眯起,像只战战兢兢的幼猫,每走一步都怕遇到危险。
他轻轻合上门,没敢走近,“门口没有人,我就进来了。”
“柏哥,你还好吗。”
柏侹偏过头去不看他,“托你的福,死不了。”
“我警告过你,不准出现在我面前,你的脑子呢?”
宋微汀脸色发白,却不敢反驳。
听到柏侹出车祸,他第一反应是担心,随后就是恐惧。
这场车祸谁都能察觉到不对劲。今天是柏侹,明天或许就是他。
既然有人敢对柏氏继承人动手,宋厉扬也会对他动手。
现在父亲死了,联系不上母亲,没人能够保护他。身边的朋友都是些蠢货,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柏侹。
也只有柏侹的身份,才能保护他。
“柏哥,我是真心来看你的。”宋微汀上前两步,仍保持在彼此都能接受的范围。
“你可以说我心思重,可以说我有所图,但不能否认我担心你。”
柏侹冷眼听着,如果他现在能站起来,一定要把宋微汀踢出去。
“滚出去!”他低喝一声,带动了身上的伤,猛的咳嗽起来。
每咳一声都是钻心的疼,柏侹咬紧牙关,生生忍住了。疼的时候他就想,当初纪却秦出车祸,是不是比他还要疼。
宋微汀吓了一跳,犹犹豫豫走上前,不敢触碰柏侹,眼睁睁的看他满头冷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