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乐没说话,也没动,无声的拮抗。
凌洲没有再劝,直截了当的掀开了被子,把杨乐拽了起来。
“你干什么!”杨乐恼火的甩开他,屋内明亮的灯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眼眶更加红了,因为过多的哭泣还有些发肿。
凌洲盯着他通红的眼角看了一会儿,便将粥碗递到杨乐手边,“吃点儿东西,你午餐都没吃,现在已经很饿了吧?我喂你也可以。”
他的神色柔和,语气也很关切。
杨乐知道他是真的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是在真心诚意的照顾自己,可越是这样,杨乐就火大,越愤怒,心脏仿佛一个被过分充满气体的气球一般,憋闷得几乎要爆炸!
明明是他伤害了自己,是他眼也不眨的废掉了自己的左腿,可为什么他还能做出这么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难道还要他对这个变态的施舍感恩戴德吗?!
“滚!你给我滚!”
杨乐沙哑的低吼着,一挥手狠狠的将凌洲手里的碗摔到地板上,随着响亮刺耳、噼里啪啦的噪音,瓷碗在地板上迸裂成无数的碎片,白粥撒了一地。
“听见没有…”杨乐手臂撑在床头,支撑着上身,胸口剧烈的喘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凌洲,一字一句的骂道:“我叫你滚出去,你这个混蛋!”
凌洲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忽然抬起了手,杨乐以为自己要挨打,心里一慌,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慌忙闭上了眼睛。
然而凌洲只是伸手过去揉了揉杨乐的头发,手指捋顺了他在被子里蹭得乱七八糟的发丝,十分包容的问道:“是不想喝粥吗?那你想吃什么?”
杨乐毫不客气的挥开他的手,“出去!”
“那我让厨师再做一份上来。”
凌洲端起床头柜上的餐盘,大步迈过地上的狼藉,离开了卧室。
杨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然后粗暴的抹了一把脸,感受到指尖的茧子划过红肿的眼角,带来轻微的刺痛。
“该死!该死!”杨乐捏起拳头发泄似的锤了两下床,抬起完好的右腿,踩到地板上,想要下床。
可他还没有适应自己无力的左腿,右腿刚着地,身体还没挪下床的时候,忽然失去了重心,一下子向前栽倒。
幸亏杨乐的身体还算是灵活,及时做出反应,用手臂缓冲了一下冲击力,才没摔得晕头转向、头破血流。
但是地板上的碎瓷片扎进了裸露的手臂里,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艰难的坐在地板上,倒吸着冷气,把扎进肉里的碎片一个一个的拔出来,鲜血顺着皮肤往下流,汇集在手肘处,又滴落在地板上。
忽然的,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他被一股大力拎了起来。凌洲抓着他的胳膊,脸色阴沉,“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他的语调里才有了焦急和愤怒的情绪,不像刚才那样毫无波澜了。
杨乐单腿站不稳,只能靠凌洲的手支撑着才能勉强站立,但他还是想要挣脱对方,不管不顾的挣扎着。
凌洲怕他乱动,再踩到地上的碎片,便抓着他的肩膀,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在了床上,“行了,好好坐着。”
他半跪在杨乐面前,拉过他的手臂,仔细查看上面的伤口。血流了很多,但幸亏只是皮肉伤,没摔到骨头。
凌洲按下内线通讯,叫医生拿急救箱上来,然后抽了几张干净柔软的纸巾,帮杨乐擦拭手臂上的鲜血,清理那些小小的碎渣。
他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背,语调里有些问责的意思:“你是不是自己下床摔到了,为什么这么莽撞?手臂上可能会留疤。”
“留疤?”杨乐一把甩开凌洲的手,冷笑着盯着他,“你连我的腿都能眼也不眨的废了,还在乎我的手会不会留疤?怎么?留疤了不好看,影响您在床上的兴致吗?”
“我没这么想过,只是担心你会不喜欢疤痕。”
凌洲很沉静的望着他,面对杨乐的讥讽,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
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他能面不改色的给杨乐注射毒素,在这之后又能平心静气的接受杨乐所有的情绪反扑。面对他的咒骂、嘲讽、怨恨,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像一团棉花一般吸收他所有的负面情绪,然后再反以温柔的照料。
因为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未来的每一年每一天,杨乐都无法离开他了,所以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好他。
凌洲把沾满鲜血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柔声道:“我刚才去叮嘱厨师,让他给你做一碗关东煮上来,你以前跟我聊天的时候,不是说过自己喜欢吃这个吗?”
杨乐神色一滞,一时间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
他下意识想了想,才记起来自己是不经意间提过一句,说他喜欢哪条街上的关东煮来着,但那只是闲聊之间的一句消遣罢了,凌洲居然还记得吗?
凌洲继续道:“不过我觉得这种食物太油腻,对身体不好,所以从来没让人给你做过,今天给你破例一次?”
杨乐躺回床上,拽起被子蒙住了脑袋,闷声道:“随便你。”
不过杨乐最后也没有吃上他喜欢的关东煮,因为医生来给他包扎完伤口之后,叮嘱了一句要忌口,不能吃油腻辛辣的东西,所以厨师精心烹制的关东煮没能送上楼,又换了一份清淡的病号餐。
卧室里的狼藉也已经打扫干净了,杨乐喝了半碗粥,就一声不吭的缩在被子里睡觉,小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蒙着头,只露出头顶的几缕黑发。
凌洲换了睡衣,躺在他旁边,隔着被子抱住了他。这种满怀温软的感觉让他十分满足,好像真正的牢牢将他抓在手里了似的。
杨乐很不高兴的挣扎了一下,低吼道:“放开!”
“就这样睡吧。”凌洲亲了亲他的头发,安抚着,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往常一样哄他睡觉。
杨乐愈发的恼火,伸手想把被子掀开,但凌洲的两只手臂就跟铁箍的一样,死死的搂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身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杨乐抬起右腿冲着凌洲下身踹了过去,“我叫你放开!老子要去厕所!”
“……抱歉。”
凌洲松开了他,杨乐立刻翻身想要下床,但他的左腿动不了,动作也不利索,刚坐起来就被凌洲给抓住了。
凌洲一手揽住他的后腰,一手托住他的屁股,把他抱了起来,顺便低头亲了一下杨乐的脸,十分体贴,“你自己不方便,我带你去。”
杨乐咬了下牙,想骂,想把他骂得狗血喷头、爹妈不认,但是想想还是忍下了,自己现在整个人被凌洲抱在怀里,万一惹怒了他,把自己扔到地板上……
他现在腿废了,胳膊也伤了,实在是不想再添新的病痛。
凌洲把他抱进卫生间之后,便绅士的背过了身,没去看他。
虽然杨乐全身上下早已经被他看遍了,也摸遍了,但现在这种情况,凌洲觉得还是照顾一下杨乐的自尊比较好。
杨乐忍气吞声的解决了生理需求,又被抱回到床上,盖好了被子。
卧室的灯也熄了,杨乐在一片黑暗中睁着眼睛,咬牙切齿,下定决心等凌洲睡着了之后,自己偷偷起来掐死这混蛋。
但杨乐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力,折腾了一天,累极了的他在凌洲睡着之前,自己先陷入了梦乡。
第二十八章 我这人很值钱
杨乐着实是萎靡了几天,颓废不堪的躲在房间里,不愿意跟任何人交流。
凌洲虽然嘴上不说,但暗地里一直观察着杨乐的状态,在他准备给杨乐叫心理医生之前,杨乐率先自愈了。
杨乐不是一个容易自暴自弃的人,正相反,他是一棵风吹不倒、雨打不死的顽强野草,遇到再大的打击,颓废那么几天,也就行了,接下来该活着还是得活着。
他为人豁达,也看得开,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也无法挽回了,难不成还要他为了一条腿去寻死觅活吗?
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杨乐不但要活,而且还要活得开开心心的。如果连他自己都放弃了,那才是真完了。
往好处想,至少他现在坐公交车再也不用给人让座了不是?虽然他并没有坐公交车的机会。
凌洲让人给他准备了一架轮椅,方便他在花园里散心。杨乐不喜欢被人推着,所以轮椅是电动的,右手边有控制方向的摇轮,左手边有三档速度的按钮,虽然最高速也就和成年人快步行走是一样的。
宅子里有内部电梯,所以杨乐在外面转悠是丝毫不受限制的,不过有一件事他很在意,那就是自打他离开宴会之后,阿飞一次电话都没打来。
这时候杨乐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劲儿,他明明是替阿飞去做的临时工,但是闯了这么大的祸之后,阿飞居然没来问一下?
他试着给阿飞打电话过去,但无一例外都是关机。
其实杨乐之前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但是他不愿意去细想,因为这会让他非常难受。
杨乐本质上是一个非常仗义的人,从来没想过会被自己的兄弟背叛。但其实仔细想想,阿飞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他为什么能找到在上流宴会的工作,为什么仅仅一晚上就给那么多钱,为什么非要他来替班?
甚至当初,他为什么一反常态的怂恿他去酒吧,而且就在那里撞上了凌洲?
杨乐越想,心就越冷。他从来都没想过去防备的兄弟,居然为了钱出卖了他……
下午五点,凌洲从公司回来,刚下车,就看见杨乐坐在花园的喷泉旁边,在等他。
现在这个时节,已经进入了秋天,是有些寒冷的时候了,但杨乐还穿着短袖和单裤,跟不怕冷似的,虽然坐着轮椅,但也并没有随身携带一条小毛毯之类的,可以在起风时御寒。
凌洲扭头吩咐助理把文件送到书房去,然后又深呼吸了一口气,冰冷疏离的表情慢慢褪下,眼神变得温柔起来,脸色也缓和了很多,这才向杨乐走去。
他十分自然的推起了轮椅,沿着小路缓缓向主宅走去,温和的问:“怎么今天这个时间了还在外面?天冷了,你要是不愿意加衣服,出门的时候就带条毛毯,冷的时候盖一下。”
杨乐手里摩挲着自己的手机,没有跟凌洲打哑谜,直截了当的问:“你什么时候跟阿飞搭上线的?”
“阿飞?”
“就是陈志飞。”
“哦,是他啊。”凌洲面色平静,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推着他继续稳步往前走。
他早就预料到有一天杨乐会来质问他,因为这次的圈套做得太明显,被杨乐发现是迟早的事儿。事实上,凌洲还高估了杨乐的脑子,和他预估的时间相比,杨乐明显醒悟得太晚了。
凌洲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声平气静的道:“你第一次逃走之后,我就发布了悬赏令,他阴差阳错的看到了,联系了我,这是第一次合作。”
“第二次就是那场宴会了,其实我给他的首要任务是套出你的住址,不过你当时没正面回答,所以才想办法把你骗了出来。”
杨乐攥紧了手机,冷笑道:“真阴险!”
“彼此彼此,我当初也没想到你会给我下/药。”
其实说阴险,还是凌洲比较阴险。就比如那个宴会上的圈套,杨乐就只猜到了一半。
如果他知道当时凌洲是故意说狠话刺激他,而抬花瓶的那俩人也是特意守在门口,找准时机等着他来撞的话,恐怕会气得妙手回春,当场从轮椅上跳起来揍他。
“还有一个问题,你一共给了陈志飞多少钱?”
“两百万。”
“艹!凌总出手可真大方啊。”杨乐回过身,伸手拽住凌洲的领带,强迫他俯下身来,半真半假的讥讽道:“凌总要是把这笔钱打到我卡上,不用什么阴谋诡计,我自己就乖乖的回来了。”
凌洲眼也不眨的盯着杨乐的脸,似乎被他眼睛里的傲气与狡黠所吸引了,这个人还真是神奇,明明前几天还缩在被子里绝望的哭,今天却又能生机勃勃的跟他吵闹。
他好像永远不会被磨难打倒似的,也许凌洲当初会被他吸引,也是因为这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凌洲若有所思的问:“真的吗?只要给钱你就会回来?”
“假的!”杨乐忿然甩开手,“我要是有两百万,就直接跑到马来西亚去了,我看你还能找得着我!”
凌洲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领,微笑着顺着他的口风开玩笑,“那为了减少你逃跑的可能性,我要考虑一下缩减你每月的零用钱了。”
杨乐气得大力拍打轮椅,控诉道:“我还没找你要精神损失费、误工费、医疗费呢,你居然还要克扣我的工资!”
他居然还真的掰起手指精打细算起来,“那天陈老先生说了,我这一身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三百万,按比例算下来,我一条腿怎么也得值五十万吧。”
凌洲哑然失笑,“怎么还有你这样给自己明码标价的?”
“怎么不能?我这个人可是很值钱的。”杨乐仔细清算着自己的债务,强调道:“和打碎的花瓶相抵一下,我现在只欠你二百五十万了啊,二百五,你记清楚。”
凌洲觉得自己似乎在无意间被骂了,他很无奈,“你要不说,我都忘记花瓶的事儿了。”
杨乐一阵懊悔:“……那你当我没说。”
凌洲笑了笑,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杨乐身上,推着他继续往前走。杨乐听见头顶传来凌洲低沉得如同叹息一般的声音,很轻微,也很清晰,“你是我的无价之宝,只要你肯回来,我就很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