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他发现宁秋砚没什么声音,也不怎么挣扎了,身上还冒出虚汗,人也在发抖,总算想起来人类需要进食,这是低血糖的表现。
宁秋砚的确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中。
他梦见了自己在医院醒来,荣奇大大咧咧地坐在床边,吐槽宿舍火灾的原因是某间宿舍使用取暖器。也梦见了自己在路上行走的背影,梦见他在三岔路口的安全岛处放下一瓶热牛奶,在他离开后,黑衣人拿走了它。
甚至梦见时光倒流,他站在学校巨大的红杉树下给关珩发信息,报备自己成功通过考试的好消息,一抬头,关珩就站在不远处。
很久之后,车子停在了一个偏僻的加油站里。
宁秋砚再次被拖出来时才恢复一些意识,池漾把他推进加油站的24小时便利店里,关上玻璃门,随手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宁秋砚模糊地看见,加油站的广告灯全黑,便利店墙角躺着两个人,收银台后也有一滩血。
“坐着!”
池漾把他按在一张桌子旁,然后拿起了柜台上的一个手机给陆千阙打电话。
宁秋砚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因为大脑都不怎么转动。
两分钟后池漾粗鲁地端来一碗泡面,面饼地被开水泡着,盖子没有合上,正冒着热气。
“听着,我让你吃点东西,但是你不要耍花样。”他习惯性地将狰狞的面孔凑得很近,“明不明白?”
宁秋砚顺从地点点头。
手腕上的绳子解开时,手几乎已经没了知觉。勒着嘴巴的布条也解了,宁秋砚感觉嘴巴都没法第一时间合拢。面没有泡好,调料包不知所踪,宁秋砚却饿得顾不上那么多,只慢慢地行动着,将泡面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
他一边吃,一边注意收银台后的情况。
越过地面那滩血迹和隐约能看见的黑色头发,可以看见收银台后有一扇门,不知通往哪里。
“能给我点巧克力吗?”
宁秋砚示弱般,用哀求的声音问。
“我太饿了。”
池漾注视他几秒,起身去货架上寻找巧克力。这种东西便利店当然都有,池漾随便抓了一把回头,一碗面汤就准确无误地泼向了他的面门,让他捂着眼睛哇哇大叫。
说时迟那时快,宁秋砚不过是试一试,却没想到一击得中,飞快地跑向收银台后的那扇门,并牢牢地将它反锁,途中还没忘记抓过收银台上的手机。
这里亮着灯,好像是个办公室。
宁秋砚顾不得那么多,搬来板凳就踩上去,打算从小窗里钻出去。他知道这种办公室的门一般不太牢固,却没想到他刚从窗户上跳下来,池漾就“砰”地一声将门撞碎了。
落地就是坚硬的水泥地,宁秋砚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痛得眼前一黑,爬起来就往外跑。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不远处高速路上亮着灯。
他拼命地往那里跑,加油站后方的围栏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时池漾已经追上来了,冲过来摁住宁秋砚。宁秋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翻身压住池漾,将他的头使劲往地上砸。头一两下池漾没反应过来,很快他就被彻底激怒,把宁秋砚摔在另一边。
宁秋砚喉头一甜,在池漾狂怒地冲他露出獠牙时,大声说道:“你现在不敢杀我,杀了我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池漾只迟疑了一秒,歪着头,眼睛变成了血红色。
但这一秒已经够了,宁秋砚在地上捡到一块石头,池漾扑过来的瞬间,他就将这块石头狠狠地砸向对方面门。
吸血鬼不会死,但也是血肉之躯,并不是刀枪不入的。
池漾怪叫一声,痛苦地捂住了嘴巴,尖牙骨碌碌落在地上,和着浓稠的血液。
宁秋砚爬起来就跑,这次他选择了反方向,冲到加油站的前方,看见了他们开来的车。宁秋砚完全不会开车,硬生生错过这种天大的好机会,赤脚沿路狂奔。
路上一辆车也没有,人类的速度远比不上吸血鬼,这样很快就会被抓住。
冷空气不断灌入宁秋砚的喉咙,让他本就受伤的肺部生疼,他大口呼吸着做出了一个大胆的选择,钻进了路边的树林中。
跑了大概十几分钟,宁秋砚找了个地方停下来,哆嗦着掏出手机。
这手机应该是便利店店员的,很老的款式,没有设置密码,屏幕在刚才的打斗中已经碎裂了,不过幸好还能用。宁秋砚拨通了通话记录的第一个号码。
陆千阙接得非常快:“池漾,先生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
“陆千阙。”宁秋砚压低了声音。
陆千阙怔了怔,或许是因为宁秋砚的声音太小,也或许是因为声音太过沙哑,他竟一时没听出来,再开口时语气完全变了:“小宁?”
树影绰绰。
黑暗中宁秋砚不断地打量四周,极快地回答:“是我,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陆千阙马上低声安抚:“你不要害怕,我们已经追踪到路线,马上就会来救你……”
他说得非常快,也知道要抓紧时间。
宁秋砚立刻打断了他,声音是抖的:“我跑出来了,现在在一个叫嘉江加油站前方几百米的树林里,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躲起来!给我点时间!”陆千阙说,“千万不要留下血迹,他能嗅到你的味道。”
宁秋砚低头,他看不见自己的脚底情况,却只能感觉到一股湿润,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对陆千阙道:“好,我等你。”
说完,他立刻脱下衣服撕开,分别包在了自己的两只脚上。
夜行生物不仅对血液的嗅觉灵敏,在夜间的视力也是极好的。宁秋砚刚草草包好双脚,便听到树林中窸窸窣窣的响声急速往自己的方向而来。
他爬起来,扶着树木继续往前逃。
但是,这里没有任何一处可以藏身。
树林不算很大,很快他就走了出去,老天爷终于帮了他一回,只见在他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池塘。
池漾也钻出了树林。
夜色中,池漾以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来到宁秋砚身后,而宁秋砚“噗通”一声跳入了刺骨的水中。
关珩从不离开渡岛。
陆千阙也从来不坐船。
因为大面积的水会使他们感到虚弱、晕眩和无法动弹。
宁秋砚无法真正杀死池漾,也无法将池漾弄进这样的大面积的水里。
但是他自己可以。
池漾不可置信,目光好似淬了毒的刀,一步步朝池塘边走来,有那么一瞬间,宁秋砚觉得自己理解错误,作出了自以为是的判断,马上就要死到临头了。
但是,那怪物还是停住了脚步:“上来。”
宁秋砚泡在水里不停地抖,慢慢地朝池塘中央游去,隔着一片水和池漾对峙。
夜里,水面幽光粼粼,映在池漾血淋淋的嘴巴上。
他蹲下身体,看着水里的宁秋砚:“离天亮还有六七个小时,这种天气,你在水里待不了多久的。如果你现在就上来,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宁秋砚冷得齿关打颤,牙齿发出咯咯声响,一句话也不说。
就这样对峙着。
池漾无能狂怒,朝水里扔石头,找树枝戳宁秋砚,可是宁秋砚就是打定了主意不上岸。
石块更是雨点般朝他砸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树林另一端终于亮起了车灯。
有人停下来了,正在全力穿越树林。
池漾面容扭曲地盯着宁秋砚,随后退了两步,迅速消失在了黑暗里。
陆千阙抵达得比想象中更快,他带的人分散成几道黑影,去追踪池漾的踪迹。
而他来到池塘的边缘,对宁秋砚伸出手。
那只手苍白,宁秋砚却眼眶一热,莫名觉得温暖。
见他还泡在水里,陆千阙无奈地说:“还不抓住我,小狗狗?再不过来我就要晕水了。”
第52章
宁秋砚在水里泡得四肢冰凉僵硬,全靠一口气浮着没沉下去,根本动也动不了,好不容易才勉强挪动身体,游到了岸边,有几次都差点溺水。
终于,陆千阙稳稳地抓住了他,将他提了上来。
宁秋砚不停地抖,浑身滴水。
陆千阙完全没想到他会跳进水里保命,又来得很急,什么都没有准备,只能脱下外套先将就着将宁秋砚裹了起来。
带着宁秋砚走了两步,见他站都站不稳,陆千阙便背过去说:“上来。”
宁秋砚实在虚弱,也不矫情,直接趴在了陆千阙的背上。
水滴滴答答地落着,打湿了草地与田埂。
他们离开田野中的池塘,走入了漆黑的树林。
“你真轻啊宁秋砚,最近没有好好吃饭吗?”陆千阙说,“顾煜都比你重。”
宁秋砚哆嗦着开口:“吃、吃了。”
陆千阙轻松地背着他,说道:“声音也这么难听。”
宁秋砚就不想再讲话了。
车子停在树林外。
司机开了门,宁秋砚被扶进温暖的后座,陆千阙马上吩咐司机把暖气全开。
车内灯光明亮,没有别的人在。
宁秋砚又看了副驾驶,也是空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胡思乱想什么,直到陆千阙也坐上车,看清他的脸后神色重重地一沉,问道:“他还打你哪了?”
这是怕他身上还有暗伤。
宁秋砚摇摇头:“只有脸。”
陆千阙咬着牙,又问:“咬你了吗?”
宁秋砚又摇摇头,陆千阙的神色才稍微松懈少许,但还是非常难看的:“对不起,是我们害你经历了这种事。”
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陆千阙还是解释着:“昨天看到视频的第一时间,我们就开始追踪你的手机定位,可惜被池漾识破。这一整天我们展开了全城排查,他留下的线索不少,你们抵达加油站后不久,我们就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一开始没有立刻答应他的要求,是因为血监会的赦免是终身有效且不可撤回的,一旦他得到赦免,肯定会立刻撕票用以报复……”
“我知道。”宁秋砚嘴唇发青,回答道,“看得出来。”
池漾丧心病狂,已经完全没有了人性。
“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救你。”陆千阙说,又夸奖道,“但是你很棒,竟然能从他手里逃脱,真的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跳进水里也是非常聪明的做法。”
宁秋砚沉默了。
“这么久不见,真希望我们的见面能更美好一些。”陆千阙道,“我保证,你再也不会受到这样的威胁。”
外面有人在和陆千阙说话。
他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车子短暂地灌入冷风,宁秋砚裹紧了陆千阙的衣服,这衣服是短款,他的膝盖冻得发痛,不得不蜷缩成一团。过了好一阵,陆千阙才重新上车,给了宁秋砚一件更长的黑色大衣。
“披这一件。”陆千阙帮他把衣服拉好,“我安排了医生,现在直接带你去酒店好吗?”
宁秋砚点点头。
他缩在这件黑色的长大衣里,隐约闻到一点熏香的味道,因为思维混乱竟感觉有些熟悉。
他大概是魔怔了。
在路上,宁秋砚几次都差点睡过去,却每次身体都会猛地一颤,然后清醒过来。
陆千阙一直在他的身边。
这样的环境已经很舒适、很安全了,但宁秋砚的神经依然保持高度紧绷状态,反正也休息不了,他干脆问了下现在的情况,陆千阙一一回答。
在医院、加油站那些被池漾下手伤害的人,陆千阙都已经派人处理,幸运的是无人死亡,都会得到很好的救治。
连那个和池漾互食的女孩,陆千阙也派人去追踪了,说不定还会牵扯出一条隐秘的“幻乐”交易链,这是陆千阙一直在跟进的事。
宁秋砚又问陆千阙:“什么是血监会?”
“血族监督管理会。”陆千阙道,“和你们人类世界的执法机构类似,专门处理像池漾这样的人。”
一个种族的生存,自然有一套运转法则。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个真理在任何种族中都适用,超自然生物能几千年地隐匿在世界上,必然少不了这样的机构运作。
“那个人……池漾,他做了什么?”宁秋砚问,“白婆婆的伤是不是和他有关?”
陆千阙说是。
符合了宁秋砚的猜测。
“他们是在烹饪学校认识的,一起学习,一起生活,一起拿奖,很快就订了婚。”陆千阙说着往事,“订婚宴是在渡岛办的,当年可是渡岛的一件盛事。”
宁秋砚抬起眼皮看着陆千阙,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忍不住为白婆婆感到不值。
陆千阙接着道:“那时候池漾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没过多久,他便要白芷兰请求先生,将他们也变成我们的样子,成为我们的成员。”
这段往事陆千阙说得很简略,但听者仍感到惊心动魄。
“被拒绝后的好几年里,池漾都没放弃过成为我们的可能。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找到一个感染者——就是你上次跟着乐队的人去看过的那东西,在聚会上发起了一场屠杀。”
陆千阙挑着事件脉络,叙述前因后果。
“那是一个白天,先生赶到时,大部分人都死了,日光洒在房子里,先生尽力救下了阴影下的几个人,其中就有白芷兰夫妇。但在救治池漾的时候,先生被他反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