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是场面话,宁秋砚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的想法:“我知道的。”
平复好视频带来的冲击感,宁秋砚便回到之前的位置继续整理物品。陆千阙没有马上走,而是在他旁边半蹲下来,忽然说:“但是……我们希望的和你想要的,好像有一些差别。”
宁秋砚转过头,陆千阙看着他的目光是很柔和的。
认识这么久,宁秋砚还是第一次从陆千阙身上看到类似于长者的神情,比起关珩,陆千阙总是显得更为轻松跳脱,以至于宁秋砚忽略了他到底是超出自己近十倍的年纪。
当然有差别。
宁秋砚想要的与他们希望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相信陆千阙也非常清楚。
“这几个月你快乐吗?”陆千阙真诚地问,“有没有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狗狗呢?”
又是小狗狗这个称呼。
自从凌医生把这顶帽子带给陆千阙以后,宁秋砚就戴上了它,摘不掉了。
不过,陆千阙不远千里跑来救自己,还不嫌弃地背过自己,纵使宁秋砚有点不满意也不好意思发作,只能愠怒地闭着嘴巴,表示不满。
陆千阙看他这模样,遂笑道:“原来,小狗狗是需要随时都被宠爱着才会快乐的啊。”
宁秋砚:“……”
陆千阙最后对着宁秋砚眨了下眼睛,站起来说他真的要走了,不然就赶不上最合适的航班。
“下次见。”临走前陆千阙这样说道。
陆千阙一走,房间里就又只剩下了宁秋砚一个人。
宁秋砚坐在原地,“下次见”这三个字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转,不知道这只是个口头的告别语,还是他们真的会再见面。如果他能再见到陆千阙,那么是不是说明,以后也有机会可以再见到关珩。
贪心不足蛇吞象,即便这一次和关珩还没有真的分别,他已经在想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了。
陆千阙走时是凌晨,又过了三四个小时天才亮,关珩一直没有回来。
白日里不是关珩的活动时间,宁秋砚以为关珩至少要等到晚上才会再回到酒店了。他找到衣服穿上,收拾好自己出门去。现在他什么都没有,得置办好新的手机、日用品,再顺便去一趟学校。
宁秋砚平时很节省,已经很久没换过手机了,在商店里花了些时间。
这一次直接换了最新款,使的在医院做护工时攒下来的钱,买完手机还绰绰有余。
他重新登录了社交软件,新信息的红点就提示充斥了整个界面。
果然不出所料,他在医院被疯狂的“精神病患者”劫持的事传开了,所有人发来的信息都是在问这件事的,未接电话在新手机上不显示,但来自荣奇的未接语音就有十几个。
宁秋砚给荣奇打过去,对方并没有第一时间接听。等到宁秋砚进入校门,发现自己忘记这天是周末不用上课后,荣奇的电话才姗姗来迟。
荣奇人不在学校,对宁秋砚说:“算了,你去都去了,在那等我一下。学校在教师宿舍腾出了几层给我们住,不知道条件怎么样,正好我也也还没去看过,我们一起去瞅瞅。”
这件事宁秋砚在学生群里也看见讨论了。
旧的宿舍楼得维修翻新,学校只能暂时采用这样的方法安置受灾的学生。
“好。”宁秋砚答应下来。
他去便利店买了瓶热牛奶喝,站在几棵巨大的红杉树下等荣奇。
荣奇说他就住在附近的酒店,骑车过来只要十几分钟。
两人汇合以后,荣奇先是问了些宁秋砚在医院的遭遇,被宁秋砚轻描淡写糊弄了过去,见他真的不像有事的样子,荣奇便放心下来不再追问,感叹道:“宁秋砚,你最近真是倒霉中的倒霉。”
“倒霉中也还是有一点点幸运的吧。”宁秋砚说。
至少他又见到最想见的人了。
荣奇转而说起宿舍的事:“走,去看宿舍。要是不行咱们就在外面租房子住,我可不想再受苦了。”
作为舍友,宁秋砚的吃穿用度荣奇是清楚的,也知道宁秋砚很节省。
没等宁秋砚说话,荣奇便拍拍他说:“没事,反正我也会租大房子,你过来住就行,不用付房租。”
“那还是租个小的吧。”宁秋砚想了想,“房租一人一半。”
荣奇“嗐”一声,说:“让你占便宜你还不乐意。”
临时宿舍没有想象中差劲,但是无法再实现两人一间的条件,一个房间最少要住四个人,不过好消息是能比原来多出一个客厅。
宁秋砚没怎么参与过真正的集体生活,荣奇刚来的时候更是连舍友都不想要的那种人。这情况让两个人都有些不适应,荣奇问:“住吗?”
宁秋砚说自己可以接受,问:“你呢?”
荣奇伸手揽住他:“你住我就住。”
两人勾肩搭背地去办理了手续,刚走出宿舍楼,宁秋砚的手机就响了。
屏幕上显示着关珩的名字。
宁秋砚心中微微一暖,原来关珩并没有换掉这个号码,像陆千阙说的,当时关珩第一时间就和陆千阙取得了联系,一直都是想来救他的。
他又想到了什么,马上朝四周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不过这也证实了池漾的说法——关珩的确安排了人跟在他的身边,否则关珩怎么会知道他已经重新买了手机。
他走到一旁接听电话:“关先生?”
“你在哪里?”关珩问。
用和以前差不多的语气。
从前天晚上之后他们还没见过面,听到关珩的声音,宁秋砚便下意识地收拢手指,攥紧手机。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白雾,回答道:“我在学校里,刚刚去买了些东西。”
“嗯。”关珩的语气和过去没什么分别,是颇具耐心的,“现在还有事要办?”
“没有,已经办完了。”宁秋砚说,“正要准备回酒店。”
只听关珩很简短地说:“好,那我等你。”
关珩已经回酒店了吗?
可是现在还是白天。
宁秋砚有些疑惑,隐隐感到关珩好像有事要和自己说,可能是一些关于血监会的,也极有可能是离开溯京了。
思及此他一刻也不想再耽误,匆匆和荣奇打了招呼要走,却被荣奇叫住:“等等,你去哪儿?”
“去找我……朋友。”宁秋砚不知道怎么描述关珩和自己的关系,只能暂时用了这个词,“明天见。”
“找你朋友?”荣奇又问,“那你这几天住哪儿了?”
“和他在一起。”宁秋砚忙着离开,转过身倒着往走,差点撞上后面的行人。
荣奇几乎没见过他这么冒失的样子,站在台阶上喊:“谁啊?雾桐来的朋友?那个姓苏的?”
不是从雾桐来的。
是你上次问过的渡岛。
宁秋砚笑了下,眼睛闪闪发亮:“……不是!走了!”
他转回去大步往前,随后干脆跑起来,风风火火地跑出了小道。
*
宁秋砚扫了一辆单车,快速地骑回酒店。
在电梯上升的过程里他闪过许多想法,无论哪一种,都是想要创造再次有交集的机会。
他想询问关珩他能不能再去渡岛。
经过这一次他已经想明白了,他没办法就这样再次说再见。如果关珩不再需要他的血,那么他可以去做帮工,像关子明那样打理农场,也可以去帮白婆婆的忙,或者留在大宅里听康爷爷的安排,总之随便什么工作都可以,他勉强算是能吃苦。
反正大学的假期比较长,如果关珩答应,他每年都可以在渡岛待上两三个月的时间。
关珩会答应的吗?
应该会的吧。
他想。
宁秋砚自认有些恋爱脑,很多时候容易想太多,但他也不是傻子,关珩对他和旁人的不一样他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的,否则关珩怎么会为了他的一条小命,离开已经住了一两百年的渡岛。
既然在结束后又有了新的开始,那么几个月前没能说出口的话,在几个月后的这一天,他不想再沉默了。
他这么想着,走在酒店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里,离房间门越近,心就跳得越厉害。
巧的是刚来到房门口做出按响门铃的动作,门就先他一步在面前打开。
门内站着个约三十多岁的女人,身穿套装,气质干练,看到宁秋砚便微微一笑:“小宁回来了。你好,我叫曲姝,是关先生在溯京这段时间的助手。”
原来关珩不是一个人在。
宁秋砚的心跳还没平复,但稍微冷静了一点,礼貌地打了招呼:“你好,曲小姐。”
“我比你大不少,叫我姝姐吧。”曲姝说,“快进来。”
室内很昏暗,有很淡的熏香味道。
宁秋砚看见了紧闭得不透一丝天光的窗帘,还有香薰蜡烛上跳跃着的火苗。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关珩坐在黑色皮质沙发上,皮肤几乎与衬衣一样白,不像是真实存在的。
原本两人可能正在谈话,宁秋砚打断了他们,话题便停止了。
关珩朝门口看来,淡淡地问道:“又下雨了?”
外面的确飘着细密的雨丝。
宁秋砚车骑得快,此时头发湿漉漉的,眼神也湿漉漉地望着关珩,隔着个玄关,他满眼都是关珩一人。
一些零散的画面从他的脑中闪过。
是高热的,同样也是昏暗的,有来自背后的拥抱、安抚,还有亲密的照料。
“在下小雨。”宁秋砚听见自己回答,他低下头拉开外套拉链,将濡湿的衣服脱下来,挂进玄关柜里。
那里已经挂着衣物了,一件很长的连帽厚斗篷,是黑色的。
宁秋砚没见过这样的衣物,但很快注意到柜子上还放着一双黑色的皮手套,外加一个黑色面具。
他大概弄明白了关珩要如何临时在白日里出行,这些都是能很好地阻挡紫外线的东西。
曲姝很机敏利落,已经从浴室里拿出来一条干净的毛巾:“快擦擦,头发全都湿了,注意别感冒。”
“谢谢。”宁秋砚擦着头发,顺便甩了甩头上的水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做完这个动作后曲姝脸上的笑容好像变得深了些。不过对方没留太久,而是很快对关珩告别,恭敬地一颔首,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见面时的情况比较复杂,一切都进行得很匆忙,他们还没怎么来得及说话,连陆千阙和宁秋砚的交流都比关珩要多一些。
当然,他们两个人的交流对宁秋砚来说,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甫一安静,宁秋砚就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为了不冷场,便没话找话道:“那个……陆千阙已经走了,凌晨时他来和我道别,现在可能已经到了洛川。”
“我知道。”关珩答,“这里没他什么事了。”
宁秋砚“嗯”了一声,想问关珩的事情是不是已经处理完毕,什么时候离开,踌躇着要不要现在就把在路上想的请求说出口。
但关珩已经先于他开口:“过来。”
关珩懒懒地靠在沙发里,依旧是那个习惯性的姿势,右手手肘靠在沙发扶手上,修长的手指则撑在脸侧:“我有话要和你说。”
“哦。”
宁秋砚放下毛巾,正要走过去,关珩却又道:“毛巾披着。”
他便傻傻地将毛巾披在了肩膀上,听话地坐在了沙发另一端。
这时,宁秋砚才注意到茶几上摆着个黑色的皮质小盒子,搭配银色暗扣,很精致,应该是关珩带回来的。
关珩的身形高大,即使是坐着也有压迫感,那眼眸深而幽黑,薄唇总显得冷淡,这样找人谈话时总会让人忐忑。
然而,他第一句话却是问宁秋砚:“休息得怎么样?还难不难受?”
问的是前夜发生的事,关珩走时宁秋砚还没醒。
宁秋砚脸上微微发热,回答道:“睡了很久,好像没怎么做梦,感觉身体很轻,已经不难受了。”
他隐约猜到那杯水里加了什么。
应该是关珩的血,剂量比较少,可能只有一两滴。
不过,他对此是有些好奇的,忍不住问关珩:“陆千阙也有这样的能力吗?还是说每一个……你们都有?”
“不一定。”关珩道,“年长者的能力更强。”
宁秋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想,如果他们的血液对人类有这样的神奇疗效,那么是否会对医疗事业有帮助。
当然他清楚那是不可能暴露出来的事,也不希望关珩被当作试验品抓起来。
正在天马行空地颅内风暴,关珩便叫了他的名字:“宁秋砚。”并说,“我们来聊聊你冲进火场那件事。”
宁秋砚回过神,见关珩情绪不高,莫名有种被秋后算账的错觉,还产生了一点心虚:“……我只是想进去拿吉他,当时我们楼层的火势还不大,我就想着只要跑快一点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在下楼的时候浓烟就漫上来了。”
琴盒现在就在不远处,静静地放在宁秋砚的那堆物品旁边。
宁秋砚越说越小声。
关珩当然能认得出来那是他送给宁秋砚的吉他,沉沉道:“一把吉他有你的命重要吗?”
宁秋砚沉默着。
他们都断了联系,在那时候,那把吉他就是他唯一的念想,怎么敢随便任其烧毁。
关珩就算是懂他在想什么,大概也是不会理解它的意义的。
“烧就烧了。”关珩说,“你要记住,这世界上的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应该比你自己的生命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