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歌迷在集体应援,一起举着海报对着相机大声表白,笑容轻松灿烂。
附近刚好有条酒吧街,今晚生意不是一般的好。
先前下过雨,天气微冷,有店主支着炉子卖热红酒。橙子苹果切块在红酒里浮浮沉沉,酸甜香味悠远弥散。
苏沉从时都飞到渚迁,前面惦记着母亲,后面又牵挂着剧本,一路都没有放松过。
他看到热红酒时愣了下,轻轻扯了下蒋麓的袖子,说想喝这个。
“买一杯就够了,我怕喝不习惯。”
蒋麓愉快应允,上前买走一杯,递到他的掌心。
有粉丝在勾肩搭背地唱着好听的歌。苏沉没听过,但在歌声里慢慢喝了一口热酒。
高温让酒精挥发了许多,让酒液只剩下葡萄本身的甘醇,配合其他水果的香甜,更是让热流自咽喉欢腾而下,温暖了他的整个身体。
苏沉第一次碰到不讨厌的酒,举杯示意蒋麓也来一点。
蒋麓弯腰啜饮一口,点头也说好喝。
他们融进人群里,没有戴口罩,也没有戴墨镜,如高考那次一样无声无息。
紧绷的心在不断放松,热闹气氛让人变得想要跳舞,想要跟着一起唱歌。
苏沉跟小贩讨价还价两三句,买了闪闪发光的天使光环,给蒋麓戴上。
他自己却戴着恶魔角,笑起来还有酒窝。
好像再往前走,是欢乐的更深处。
他们在人群里怕被冲散,不知不觉就牵着手往前,身上发光的荧光圈越来越多。
环状体育场远比看起来还要巨大,像是鲸鱼游荡到此处一口吞掉半个城市,让人们都聚集在这里尽情狂欢。
CORONA是去年出道的一个组合,据说红到不可思议,歌曲传唱度很高。
苏沉隐约记得他看过他们的综艺,但好像没听过歌。
等演唱会正式开始的时候,熟悉的旋律一首接一首响起来,苏沉才猛然想起来,剧组的人也常常在听他们的歌。
自乐声响起的那一刻,人们就好像全都回到十六岁十七岁,忘记素来身份的一切限制,挥舞着双臂高声唱歌。
苏沉本来还靠着蒋麓规矩坐着,后来迷迷糊糊不知道怎么就也一起站起来,在跟着台上的旋律一起用力挥手。
现场变成一片璀璨光海,成千上万的人在跟着台上六个少年一起大声合唱,手上的应援棒闪烁放光,好似此刻为他们而跳动的心脏。
唱到其中一首,台上叫龙笳的高个子笑道:“听下面这首歌,你们可以亲喜欢的人了——”
“如果他不在你身边,就打电话给他,把所有想法都皆由这首歌传达吧!”
“来,我们一起!”
很多女生高高举起手机,让电话另一头的恋人也靠近这个时刻。
动听情歌用最直白的话语诉说着爱意时,现场的情侣们都在亲吻拥抱,十指紧扣着一起摇晃。
镜头给到一对单膝下跪求婚的情侣,人们更是跟着尖叫呐喊,开心得不行。
苏沉侧眸看向蒋麓,后者坦然一笑。
他们好像站得特别近,近到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哪怕千万人在狂欢呐喊,他还是可以清晰听见。
他掏出手机,当着蒋麓的面,拨出他的电话号码。
蒋麓按下接听键,却把手机放在他的耳边。
台上的旋律,台下人的欢呼,全都借由电流和信号二次传达,响彻苏沉的耳畔。
少年怔怔站在原地,听着双重的歌唱和呐喊,突然很想把那些碍事的禁区全都掀开。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渴望不管不顾地爱一个人。
哪怕只有一刻,哪怕只有一天。
这一晚过得尽兴欢愉,他们规规矩矩定了两个房间,在演唱会散场后玩到凌晨两三点,下午两点退房回渚迁。
没有接吻,没有越界,只是结伴去看一场迎接夏天到来的演唱会,但又好像是点燃了什么,种下了什么。
蒋麓在车上没解释的缘由,苏沉已经听懂了。
他们本该这样活着。
在二十前后的年纪,不用背负那么多责任和顾虑。
想爱就去爱一个人,戴着闪闪发光的头饰,喝酸甜交加的热红酒。
去高声唱歌,去牵手拍照,在深夜街头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去拥有无拘无束的青春。
他们从来没有亏欠过任何人,本该去享受任何事物,包括爱情。
再开车回去时,助理连着打了两个电话,显得有点急。
蒋麓在开车没接,电话快速转到苏沉这边。
“沉哥!你们人呢!”
“还有两个小时到,怎么了。”
“姜总来了!”助理生怕他们出了什么事:“昨天你们去哪了啊,我们今天才发现酒店没人。”
苏沉以目光询问蒋麓。
你把我拐跑之前没跟剧组请假?
蒋麓打了个哈欠,表示忘了。
“……我们昨天在纯州。”
“纯州?!我的天,你们怎么突然跑省城去了?!”
苏沉轻飘飘道:“看演唱会。”
助理陷入石化。
他们剧组的两位爷,一时突发奇想,开车去看演唱会了??
苏沉渐渐尝到嚣张的好处,又道:“姜总来干什么?”
“说是来看看剧组,但肯定是来看你们的。”助理小声道:“他刚到,还没碰着人,葛导演接去了。”
“我们这边怎么解释啊?”
“原话,让他等会。”
“……??”
助理隐隐约约觉得苏沉说话变了,但又不知道这算好事坏事,有点茫然地重复道:“我们跟姜总说,你们昨天看演唱会去了,下午才到?”
“对,就这么说。”
电话挂断,蒋麓直笑:“少学我说话。”
苏沉抬起双指,比了个枪的手势,顶在他的太阳穴旁边。
“来吧,讲讲你在密谋什么。”
“讲出来就不算密谋了。”
苏沉把指尖往前顶了一下,有意加深威胁感。
“蒋导演,你说你最近,是在撩我还是在追我呢?”
“还是你等着我再跟你表白一回,喜欢玩被动?”
蒋麓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开车,完全没有沦为人质的配合。
他要得太多,像是食髓知味后被按下了贪婪键,变成更不动声色的猎捕状态。
此刻若是流露用意,反而会吓到猎物。
“我们不可能谈恋爱。”他再开口时,已经是深思熟虑后的引诱:“确定关系只是第一步,后面的事,你想过吗。”
苏沉松开手,把座椅往后调了些。
“往后,要么公开,然后被攻击谩骂威胁。要么隐瞒,然后迟早被我爸妈发现。”
蒋麓又问:“你准备好了?”
苏沉哑然。
他在碰触那些暧昧的甜头时,不愿意想后面。
蒋麓一问,他倏然清醒,被拉回应有的距离。
现在的一切,不过都是小孩偷偷吃糖,哪里有未来可言。
蒋麓看在眼里,反而把台阶铺好,从容道:“偶尔放个假散散心,不用想那么多。”
“回剧组以后,够咱们忙的。”
确实如此。
短暂休息之后,有几场重头戏连着要拍。
姜玄每一部都会过来视察剧组,频繁的话会有五六次,少也至少有三次。
这个人只穿正装出门,前后好几个秘书助理跟着,浑然一股大佬的气质,一般人都不敢凑过去跟他说话。
以前几位导演,只有卜愿会懒洋洋喊一声老姜又来了,其他导演只敢喊姜总,或者姜爷。
轮到蒋麓,直接让人扑了个空,也是牛逼。
蒋麓不知道他事先要来,就是知道,也敢拐走苏沉去看演唱会。
他们两算是给姜玄及这人身后的明煌娱乐卖命了十年,一个挑大梁演戏导戏,另一个更是起决定性作用,公司欠的可不止两天假。
果不其然,剧组其他人心有余悸地把这事说了,姜总表示没事那就等等,我逛我的,你们不用管。
按蒋导的安排,在他回来之前,剧组必须统筹完疯人院的戏码。
虽然老板的老板过来巡查,人们想体面点但还是得干活,把真真假假的几十个疯子演员带到片场试戏讲戏,现场气氛非常微妙。
古代没有疯人院,但是有慈济坊之类的设计。
凡是精神分裂的人物,或多或少都会在街坊那里留有印象。
可谁都不会想到,他们才是揭开重光夜存在溯源的关键性人物。
灭国之后,蓝子真目睹哥哥自尽,自己也疯疯癫癫语无伦次,在街上流浪时被人们当作晦气的不祥之物,最多看在他衣袍上那破破烂烂的王室纹章丢个馊馒头出来。
可姬龄手下一直在暗中监视,并且把蓝子真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原本这是姬龄随手防了一把,怕这人假借装疯逃脱威胁,今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但这人是渐渐失了神魂,梦呓里透露出越来越多诡秘的话语。
元锦在推着他游逛集市时听到这个线索,像是被当头一喝,立刻下令秘使们暗中带走街面的失心疯人,听一听那些神魂陷于混沌里的人,都在虚渺的另一重世界里看到了什么。
这个画面要拍得让人毛骨悚然,一是要布景色调看似正常实则能引得人难受不适,二就是疯子要演得有模有样,从神态到说话方式都恰到好处——太癫狂了反而像做戏,可完全不做戏也不行。
总导演发了话,其他人不敢马虎,混乱里有人提议找几个真疯子来拍戏,也有人跃跃欲试,主动说我最疯我来演。
葛导演临时开窍,把客串打酱油的林久光请来,问他当初怎么过得戏。
“你当时——是怎么做到能让闻姐一看就说好的??”
很清秀好看的小男孩,扮丑扮得能像个蟑螂一样,这功夫了不得啊。
林久光乐了,说这还不容易。
他指指脸,示意葛导演看着。
“首先是眉毛。要往两侧散开,不能显得精神集中。眉峰眉尾的松弛状态要像我这样,你看,对,吊着一点。”
“眼神在涣散的时候,要把猥琐的气质往外抖,目光可以浮着游动,但不能正眼看人。”
小朋友一样一样往下讲,单是讲脸上二十多处肌肉的松弛变化,就讲得跟变形金刚变身一样。
葛导演听得云里雾里,连眉毛怎么动都没法跟着学,按捺不住道:“那,那你能不能跟我讲讲,怎么演疯子演得像?”
林久光一听,嘿嘿的笑,不说话。
嘿嘿,嘿嘿嘿,嘿嘿……
他面部肌肉控制的无比自如,一眨眼就变作涣散解离的情态,笑得怪瘆人的。
葛导演毛骨悚然,立刻学到一种。
“还有吗还有吗,再来点!”
于是,当姜总和蒋导前后抵达剧组时,疯人院初成规模。
群众演员们在不断练习现场发癫的各类状态,排成长队时轮流给葛导演手下的人演了一遍。
葛导演发话了,但凡能过的都能涨时薪一百块,大伙儿格外卖力气,还有人表演羊癫疯演得跟真的一样,口吐白沫在地上抽抽。
姜玄站在片场外陷入沉思:“……”
葛导演在里头拿着喇叭大喊:“再狰狞一点!对!你可以在地上打滚!”
姜玄旁边的副制片满脸纠结:“那个……呃,我们平时挺正常的,今天比较例外……”
蒋麓开车来的,先把苏沉载去了化妆区,然后车停在附近,自个儿溜达过来。
“姜总好。”他推开栅栏走进去:“葛叔,咋样?”
“你看你看,”葛导演很兴奋:“够疯吗!”
蒋麓顺着道把满场喃喃低语抓头发摸空气的人都近距离看了一遍,表示满意。
“走,拍戏去。”
这场戏位置选在阴暗地牢。
元锦披着深黑斗篷掩在阴影里,让手下把这些疯子逐个牵进来查看审问。
他不在乎这些人的命,只需要清楚他们都看得见什么。
秘使们没料理过这么棘手的事情,一直迟迟没有进展。
也正因如此,他才只身前来。
世界变作阴暗的深灰与褐黄,泥沼淌着不明的血色往下流,远处有人在高声大笑,又猝然发出不似人类的急促抽气声。
地下深处烛光微弱,照不清黑袍男人罩帽下的面容。
“碰见配合的,多给两顿饭食,哪里来的哪里打发回去。”
“不配合的,还是该问清楚。”
手下能瞥见罩袍下流泻的一缕银发,把头颈压得更低,恭敬道:“确实有些疯癫太过的,像是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他很难想象,‘问清楚’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曾经,这位天子初登基时疑心过跪下的文臣为何歪着身子,当晚那倒霉老爷就断了气,谁也不敢多问,亲眷也只暗暗敛了尸骨葬下,不敢触怒更多。
能在这喜怒无常的皇帝面前自若嬉笑的,也只有那位大人了。
元锦下巴一抬,身旁近侍尖声道:“传——”
登时有披头散发的疯子跌跌撞撞地被押进来,脸上都是痴笑。
“雀儿……雀儿飞呀……雀儿……”
负责记录的文使先前就审过他,为难道:“之前审了两个时辰,来来回回就这一句,我们也试过各种引诱的法子,他都是这句话。”
石梁上的青苔落下水珠,滴在疯囚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