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1月底时,延庆就已经下过了帝都的第一场雪。他们12月底来,买票进景区时就能看见,积雪皑皑地覆盖了山顶。
国家跳台滑雪中心完工后交接给运营团队,建设团队陆续退场。韩墨京也回到了文商集团的北京分部任职,现在是北京、张家口、上海三头跑。
总之呢,搞定一个大项目后,他这总裁依然干得很累。
“多谢啊小放,带社畜出来放松一天。”韩墨京对着凌放眨眨眼。
“得了吧资本家。”凌放抬抬下巴,调侃他。
韩墨京但笑不语,看凌放的羽绒服帽子不平整,伸手给拍拍。
雪景也是滑雪的好地方,因为赛事原因,正规滑雪场基本纳入高山滑雪赛事场馆,目前已经不对外开放,但山区这么大,也拦不住有京城的野雪爱好者来滑雪、看雪。
冬季运动爱好者少有不认识凌放的,现在他戴着帽子、墨镜都没什么掩护作用。
沿着游览主线路连续遇到三组扛着单、双板的人,都兴奋热情地请求凌放签名。
凌放一一满足,随后和韩墨京商量着,往人少些的分支路线走。
两个人随便选条支线,体能都不错,两个小时左右,登了一大半。
凌放突然停步。
他蹙眉盯着石头台阶小路的右侧,那里是个拐点,想必他们的路线已经邻近景区边缘。
韩墨京几乎和他同时停下脚步,微微侧耳。
……总觉得寒风带来远方隐约的呼救声,听不大真切。
连韩墨京都听不清,心思有些恍惚的凌放,就更是觉得似真似幻。
——和前世曾在这片山里听到过的求救声,微妙地重合。
但那明明是大半年后才会发生的事儿。
凌放转头问:“老韩,你也听见什么了吗?”
韩墨京略一迟疑,肯定地点头:“有人声,像是喊救命。”
得,还不是幻觉。
……这该说什么好。凌放听着远处的呼喊,心沉沉地一坠。
命运这玩意总带点黑色幽默特质。
他想嘲讽几小时前心存侥幸的自己:你看这恐怕就叫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小心些。”凌放伸手拉了韩墨京一把, 又被韩墨京提醒注意脚下灌木,这种寒冬里还倔强地死守原地的灌木根儿,很能绊人脚。
他和韩墨京顺着呼救声的方向再走, 就超出了公众旅游区域。
野山坎坷, 还盖着浅浅一层毛茸茸的雪, 保不齐下面会有冰,都要小心, 他俩攀上爬下得很不好走, 十几分钟才走出几百米直线距离。
凌放恰好又听见了一声“有人吗!”
可见方向找对了。他们寻摸着喊人,没有回音。
韩墨京分析或许是因为风向, 两个人就往顺风方向搜寻。
半晌, 凌放侧耳,又听见一声:
“……我在这里!”
这次声音近了许多。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停下四处看, 凌放眼尖, 没一会儿叫住韩墨京, 他踩在几块陡起的大石头前, 往下一指——是有个人,穿着蓝色冲锋衣, 蜷缩在陡坡下。
下面是个陡坡, 但有些刁钻:60度左右斜下几米后, 陡然坡度加剧, 再往下说是小型断崖也不为过, 怪不得有人上不来,也是倒霉, 就这一小段如此, 偏偏就把人困住了。
双方距离落差才十米左右, 韩墨京试着问:“我们听到有人呼救,你还好吗!”
听到两个年轻男声,下面的人大喜过望,挣扎着抬头,“我在这儿!”他不敢大动作,深吸气才能大声说话。
这是个中年男子,带着副磕碎一边镜片的眼镜,狼狈地横趴在一棵山岩间斜叉生长的碗口粗的树上,腿紧紧夹着树干,右手也抱着树。
下头是堆着积雪的小山涧,摸不清深浅,山壁也有各种碎石碎冰,一旦滚落十分危险。赖以维系的树没多粗,他一吸气大喊,整棵树甚至都跟着颤巍巍,抖落了上面少许的积雪。
这样可不行,得赶紧把人救上来
“哥们儿,先找专业的求助……”陡坡下的这位建议着,抬头说话,随着他这一动,他趴着的小树根部就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不堪重负。
这位哥们儿也就不敢再动弹,几乎屏住呼吸,老老实实趴着,腿早也僵了。
凌放一开始就打开了手机,发现信号空空。
韩墨京手机用的另一家运营商,稍好些,还能给本地公安号码发出条短信,也不知道能不能沟通成功——实时地图加载不出来,他就靠着缓存的地图报送了经纬度,短信也注明了走来的大致路线。
在这样的山林里,就算知道经纬度也不准确,高低落差大、视觉盲区多,很难寻人。北京的警力还算充足,效率也比较高,通信硬件建设好,但历年依然都有消失在野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登山者呢!
韩墨京皱眉,“我下到主路,那边有信号,我联系外头,再带人上来。”他记路很靠谱。
凌放咬唇摇摇头:“下去再原路回到咱们这儿要1个小时左右,何况你还要等人碰头,可这树……”
此时过午,山风渐起,风力稍强小树都摇摇晃晃,看起来岌岌可危啊!
凌放沉吟片刻做了决定:“我们先试着救人!”隔着这么近,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出事,还是要下去一趟。
十米大约两三层楼高,看着吓人,但对凌放这种职业而言,有防护措施就不算可怕。
“好。”韩墨京看出他的坚定,“你打算怎么做?”
只见凌放利索地翻转一路背着的双肩背包,掏出安全绳、防撞护膝护肘,还有几片暖宝宝,甚至有一包抽真空压缩的保温毯掉了出来。
韩墨京有些诧异地挑挑眉,这么齐全?
他看凌放一眼,凌放回视:没工夫解释。
也对,既然要救人,那行动要紧。
韩墨京拿起安全绳,在坡上选了棵大树,利索地打结固定好。凌放是抽空对着网络视频学过,韩墨京却是小时候在挪威进夏令营学的童子功,绳结打得很牢靠。
他还拦住凌放:“我下去,你都快比赛了,不许去!”
在凌放面前,韩墨京难得这样强势,抢过护肘就迈到陡坡前,准备穿戴。
“……”凌放正要说什么,突然急扑向韩墨京要去把人拉开,“小心!”
他的动作却没快过在场的另一个。
一道闪电般的灰影从天而降,闪现一般变换了一次方向,直扑二人,发出凄厉的尖声啸叫:“嗷喔——”
竟是寒光一闪。
尖利的爪子挠向韩墨京的脖颈。他反应很快,抬手一挡,手套也深深被划开几道,单层麋皮的厚实手套,居然一下就挠破,手背轻伤破皮。
韩墨京皱眉,立刻下意识挡着一旁的凌放,往不明来客处看去——
那是一只花色酷似暹罗猫的小型动物,说小又不小:比起普通猫,它的体型大了一倍有余,叫声也低沉得多,又不像虎豹,反而有些像猛禽掠空的啸叫。
两人此前竟对它毫无察觉,都不知它是在别的树上埋伏了多久。
这似猫的动物精瘦,皮毛灰扑扑的,但眼睛锃亮,劲头十足,对着陌生人嗷喔喔地叫嚷。
半晌,陡壁下面传来奶声奶气、几乎要散在寒风里的一声回应:“嗷——”
原来如此,母“猫”带崽儿?
细看,底下那人抱着树的手还护着一只小猫崽,同命相连。韩墨京瞥了一眼觉得这不像个坏人的举动,于是问“你怎么抓得那只小的?”
“我是救它……”那中年人苦笑。
碗口粗的小树长在巉岩缝隙里,看不出根系走向,小猫倒没事,趴个大活人也不堪重负。人出声一动,小树又晃了晃,吓得他不敢出声。
“嗷…嗷……”小猫崽子很敏感,叫声微弱。母猫就更焦躁了,甩尾巴团团踱步。
“你急没有用,你让我们过去,两个都能救上来。”凌放跟她讲道理。
讲不通。本来他很受小动物喜欢,但是猫科动物中领地意识强的居多,再加上是护崽母猫,只死死守着不准人靠近。
这怎么办,韩墨京琢磨着,打算把防护绳往下扔,凌放看出他意图,对下面人说:“你冒险动动!总比坐以待毙强。”
那人只敢轻声说话,听得到:“……左胳膊折了……”
估计是伤了一只胳膊,另一只一直抱着树干,都不敢松开,怎么系他自己呢?
看来必须有人下去搭把手。凌放咬牙,“……我体力还是好些”
韩墨京叹了口气:“行,我引开它。”
他已经被这条不知具体是什么科目的大猫挠过一爪子,接触野生动物有风险,要打狂犬疫苗的话,总归他一个人打。
这不是争执的时间,韩墨京确认了保护措施,粗长的安全绳总长三十米,余量够用,扣环固定装置完好,中段可以控制下滑速度,凌放自己用一条,拉着另一条下去备用。
韩墨京配合着凌放做好准备,随后挥舞树枝,去激怒那只母大猫,好将她引开些。
“你一定注意安全!”
凌放站定吸气,往下看。
“……”
他晃晃头,似乎摇掉脑子里的一些多余想法,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会儿,确认路线,就义无反顾地越过边缘,迈出了第一步——仗着安全绳防护,放出了五米的活动量,开始从陡峭的山壁上往下攀爬。
坡度变化的地方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度,顺利越过。三分钟不到,就继续放了些绳子,再向下,已经一脚蹬在了求助者所在小树右上方。他调整角度,踩稳,仗着优越的腰腹核心力量倾身,“来——”
他把手里牵着的另一条安全绳,递到求助男子的右手里。
那人咬牙,靠腿夹住小树,微微抬起上身,拉过绳子从腋下绕过。
可惜他左臂一直软绵绵垂下,左手帮不上忙。
凌放再往下,脚踩在小树正上方一块石头支棱出的尖角上,从他手里接过绳头绕了一圈,那人自己再用右手固定好。
大功告成。
凌放就示意他先往上爬。
男子试着拽紧安全绳借力站起来,从树上险挪一步靠近山壁,然后开始攀爬。
幸好这人看起来也是常年行走,不算胖,最吃劲的山壁凸出点,凌放还伸手托了一把他的鞋底,男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单手用力,脚总算上去了。
这就算步入正轨。
直线落差其实不高,虽只有一手能使上劲儿,但有绳索拽着,一鼓作气,也能到顶。
一上去,中年男子狼狈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站起,那小野猫崽儿已经在他冲锋衣的口袋里探出头,焦急地呼唤母亲,随即连滚带爬挣扎出来,跑到大“猫”身边去了。
大“猫”依然警惕地看着人类,随后不咪不喵,叼着崽儿就跑掉了,怪没良心的。
人也确实顾不上她们,凌放还在下头呢!
韩墨京一手在凌放紧绷的安全绳上抚着,单膝跪地,眉头紧锁地往下望。
凌放体力消耗非常大。
山风呼啸着渐渐加强,晒不到阳光的这处凹谷温度骤降,越拖越不妙。
凌放一看那男子安全了,就蹬着石块,选定左上的一处灌木根作为下个落脚点,准备借力出发。
第一下用力,就觉得脚下力道不对。
只听轻微一声“喀——”
他救的那人在看似纤弱的小树上窝了半天都好好的,他这一脚随意蹬住的坚硬石头,却突然碎裂开!
那棵看似不起眼的小树,根系竟是多半倒长,不知多少年过去,居然瓦解粉碎了这块露头不多的岩石的后半部分,坑爹的是,碎掉前还真看不出来它这样败絮其中。
?
今天的运气会不会差到有些离谱?
险象环生,好在有安全绳稳固,总不至于失去依托就掉下去。
可保命不意味着保平安。
凌放骤然失去平衡,绳子晃动幅度一大,立刻向旁边撞去——也是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头、夹杂冬季枯萎支棱的灌木丛。
他只来得及护住眼睛,一臂环胸,尽量减少伤害。
凌放很冷静,说真的,甚至很平静。
死不了吧。
他甚至没有闭上眼睛,就看着自己要撞到的位置……
一瞬间,凌放整个人冲向山壁侧面的趋势,却又突然减缓——
绳索上方,韩墨京跪地、上身后仰,整个人死死拽住了凌放那根安全绳。在出事后一秒不到的时间里,他暴起发力,扛着凌放的体重,硬是收了一小段安全绳,减少了晃动。
为了增大摩擦力,他甚至在凌放出发前,就为以防万一脱了手套,两手被绷直的安全绳带动着,碾过地上的碎石。本来就被挠破的手背一时血肉模糊,却丝毫没有放松,“……小放!”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
凌放反应过来, 侧身蹬住一处灌木丛根,配合韩墨京,终于暂时稳住了绳索。
凌放垂眸缓了缓, 抿紧嘴唇爬上去, 速度缓慢。他上去一点, 韩墨京就收点绳。
这次速度慢,但好在过程顺利, 20分钟过去, 凌放一手撑到坡边,被韩墨京一把拉住, 被救上来的那中年男子也赶紧上来, 单手扶了一把。
韩墨京手背挨了那只大猫一爪子,随后手指关节又逐个碾磨过一地碎石,伤口又在零下的寒风中冻住, 成了大面积吓人的青紫, 视觉效果惨不忍睹。他顾不上看自己伤口, 先把凌放拉到怀里搂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