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们在这样诡异的沉默中还没回神,有一起来参加活动的家长为了破解尴尬,尝试着提问了:“感谢你们的介绍,我家孩子很喜欢看这个运动,”她扶着身边一个害羞低头的小不点儿的头顶,问台上人,“我还想了解一下运动员们,你们在日常训练中有什么趣事吗?”
这么突然一问,队员们都开始回想——一天天的就是训练,好像没啥好拿出来讲的啊?
凌放不专门cue绝不开口,自带玉雕雪铸的不好惹气质,谁也没指望他接茬。俩师弟面面相觑不做声,叶飞流维持来之前说好的“充场面”人设神游物外,徐教练是他的旅伴,俩大人抬头望天。
于是只剩下马尔赛这位好同志,勇于担当,开口搞气氛。当然,他也只敢拿自己开玩笑:“啊哈哈哈我们的训练都挺有意思的,前两天吧,我从四十米台下来的时候,‘马’失前蹄,脸冲下摔了个大‘马’趴,给师弟师妹们笑了一个星期!”
“……”家长是位年轻的妈妈,梳马尾戴眼镜,仔细看了马尔赛一眼,被他额头的纱布下巴上的创可贴噎了下,才接着问:“摔得……怎么样啊?”
马尔赛满不在乎:“四十米台我这样的其实都不怎么跳了,我现在都跳90米台嘛,所以我才不熟练出了点儿事,其实这高度基本没啥,我这回又运气好,连个小骨折都没,诶嘿!”超得意的。
小朋友顾不上害羞,抬头愣愣看着这位讲话又帅又惨的大个子哥哥,女家长则沉默。
……
滕九中偷偷凑到凌放耳边:“我觉得,GG。”
凌放微微叹着气,用手肘捅马尔赛。
就你有嘴。
哪怕承认我们很无趣也不要自曝其短吧,这还怎么薅祖国的幼苗。
再来一个问题,专门有家长问凌放这个奥运冠军,有没有什么寄语对小朋友们说。
凌放想了想,老气横秋地强调一番:雪上运动、包括冬季户外活动、爬山等等,家长和学生们都一定都要注意安全……
这听着和跳台滑雪关系都不大了,不过提安全总归没错,不止台下家长点头,最后宣传口出的通稿里还写了几句他的发言。
他们几个倒是没想到,这么一番操作后,那天还真有小学生家长来询:跳台滑雪怎么入门、怎么初步训练、能不能自行做做基础训练之类。
那位斯斯文文的女士就在其中,她说,冒险精神还是要鼓励的,娃要是真爱这个那就去试试,不设限的人生多有趣儿。
队里大家听到这话,都开心得很。
紧接着还有好事儿呢:队里收到消息,孙宇恒总教练高升了,以后就和白茹主任平级,而叶飞流则升职补位,成为了跳台滑雪国家队现役主教练。
叶飞流满面春风:除了升职,另一个大好消息是凌放的大跳台训练成绩节节提高——
几个月来,在涞源这块自己国家的K120大跳台上,凌放的日次均飞行距离从130-165米,摸索着提高到了160-175米区间,正在往185以上的稳定成绩突破。
最好一次,他终于飞跃了200米。
中国人最新的跳台滑雪最远距离诞生:201.5米。全队都振奋得嗷嗷叫!
凌放本人在热烈氛围衬托下,倒是平静得很。
飞跃200米的目标达到,就立刻被他抛诸脑后。
毕竟今年夏天,在哈萨克斯坦国内一块大跳台上,阿伊苏在高空强逆风中,飞出了226米的距离,打平了奥维尔七年前创下的夏季世界纪录。
凌放给韩墨京打电话时就难得有些酸溜溜:“我刚到200米……要是我到他这个距离,没准快退役了。”
韩墨京轻笑着安慰:“他们那个是哈萨克斯坦国内一个有奖竞技杯赛吧,也不是在国际赛事里,其实不算纪录?我看FIS的大奖赛,他也没发挥出这个水平。”
“……”凌放握着手机叹了口气,“要说比赛运气,我还不如他呢。”
今年夏季的FIS大奖赛里,凌放发挥稳定——也没什么突破,在堪称全明星阵容的柏林站,还险些因为风引发小失误,最后落到了HS线后面。
“我怎么赛运总这么坎坷呢……”凌放垂着头,抱怨。
这话客观讲不太对,大赛本来就对运动员心态造成影响,不如训练成绩的情况常见。再者说他一个拿牌众多的人,跟别人这么说仿佛得便宜卖乖。
于是也不可能跟外人说,他只跟韩墨京吐槽两句。
然后被沉稳而温和地安慰了一番。
顿觉浑身舒坦。
凌放看着远处起伏秀丽的山峦,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像猫咪被顺毛了一样惬意地眯了眯眼。
可惜这种忙里偷闲的时光不多,只能简短说几句。
凌放挂了电话,就反身往训练场走。
转身的刹那,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凌放,你最近心态波动的确有点大。
原因他也知道。
——北京冬奥在即,某个凌放最不想回顾的日期,同样越来越近。
作者有话要说:
第95章
年底, 紧密集训了数月,刚结束全国冠军杯、暨2022冬奥跳台滑雪场馆测试赛的国家跳雪队,提前三天接到通知:全体人员要按照总局要求, 前往北京, 他们要住在延庆冬奥村, 体验延庆冬奥村倒数第二轮试运行。
跳雪项目奥运比赛场地是在张家口跳台中心,运动员赛时都是住在位于崇礼冰雪小镇的张家口冬奥村, 来北京这几天其实主要是体验, 好给两边都提些意见,也算给大家搞个度假福利。
跳雪队在涞源大本营窝了几个月, 刚好休息几天、换换环境。
延庆冬奥村大气漂亮, 是山村合院儿的路线,半开放的庭院依山而建,不破山型。凌放和男队一起, 住在一座合院, 院子天井里还有两棵自然长成的大树, 用原生石头堆砌保护着, 矮石墙上还有工作人员装饰的冰墩墩五环彩带。
凌放路过时,瞥了一眼, 就停下来, 伸手摸摸彩带上鲜艳的“Beijing 2022”印花儿。
彩带上面, 一只踩着单雪板的冰墩墩乐呵呵地飞跃雪山, 配上它圆头圆脑的宇航员款面罩, 憨态可掬又酷炫科幻。
凌放跟它科技面罩后面呆萌的圆圆眼对视,心里在想:嗯, 过俩月就红了。
“哈, 你就喜欢这些, 跟女队姑娘们似的!”马尔赛看见了就嚷嚷,“不都差不多嘛,咋每次见到‘新周边’都要玩一会儿……”
“那是因为凌放师兄……崇尚奥运精神!”江卓在边上插嘴拔高立意,滕九中一脸认同地点头,随即两个小的连同马尔赛,就都被方唐逮了去,帮着拆行李。
凌放回过神,在他们背后难得提醒一句:“你们回头见到商店可以买两个运动款的吉祥物。”
“谁花钱买这玩意儿啊!内部七五折的都没人要!”马尔赛敏捷回头,大声哔哔。
江卓嘀咕:“我还是买了一个跳台滑雪的钥匙扣,我觉得挺可爱……”被马尔赛捂嘴拉走。
凌放自己顺着暖廊溜达回屋里,延庆村暖廊的地面是五环概念的色调,蓝、黄、红、绿、灰黑分层设色,美观大方。
跳雪队两个月前也在张家口冬奥村体验过试运行,大家很快发现,北京市、张家口市,全面执行了“两个冬奥一个标准”的原则。延庆赛区和张家口赛区的冬奥村也都是新建场地,住宿条件、场地设施配备,甚至保洁标准都一致——就连吉祥物冰墩墩的布设思路也接近呢。
方唐作为本队的奥运赛事综合保障组事务对接联络人,还独自体验过位于奥林匹克中心园区的北京赛区冬奥村的食宿——或许不是人人都清楚,冬奥按赛区划分,在北京市范围内,也有北京赛区、延庆赛区之分——照他的说法,奥体那边整体看着更中规中矩些 。
“虽然风景建筑不一样,但我感觉还有点像三家连锁五星级度假区……”奥运主题的那种。在抵达当天的餐桌上,方唐偷偷跟凌放、叶飞流说。
“啊哈,”叶飞流正拿着他的啤酒开瓶器,给凌放起鲜奶瓶的盖子,听了接话,“那这应该是全世界独一份的五环级!”
凌放接过牛奶,没喝,垂着眼也没说话。
叶飞流看着大大咧咧,对他的情绪状态却很敏感,发觉徒弟连无语的“常规眼神”都不给个,立刻问:“咋啦凌放?我看你来的路上就一直走神儿,不舒服啊?”
“没事。”凌放慢吞吞地回答。他轻轻抬眸问叶飞流:“都做总教练了,还和方教练住双人间?”
明明要是和“搭档”住,也应该和王老教练一起吧?
叶飞流一乐,迅速伸手过来揉他头顶一把:“诶嘿,尊老爱幼给王教练单间,再说我俩住习惯了,管得着吗!”
凌放偏头躲,忍不住勾起唇角笑笑。
他们将这里度过几天难得松散的时光。
头两天,女队姑娘们已经把崇礼冬奥村的冰墩墩打卡集邮一轮,现在到了延庆冬奥村,兴冲冲地合影拍照。
男队小伙子们则是守着食堂,争取每次多尝试几种吃食。自助式,从北京烤鸭西北面筋苏式炖笋小笼包牛丸汤应有尽有,虽然量不敢多吃,但是种类多呀!
对凌放而言,生活条件不是很要紧的,吃饱住暖他就满意。这边没有跳雪的专项设备,他从第二天,就在“休息之余”,安安静静地跑去体能训练室,坚持基础项目训练。
马尔赛倒是提出了更多的建议——他觉得崇礼那边的饭做得比延庆这里有特色。
“虽然用的米也是东北米,但米饭感觉都是那老大箱子蒸出来的,真的不如那边香……”马尔赛嘀嘀咕咕,被徐教练用扎扎实实的馅饼堵住嘴。
徐教练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人家凌放!”
“那是天才,不能比不能比。”马尔赛吭哧吭哧嚼了饼子,一抹嘴也跑过去找凌放。
再怎样换地方也就新鲜两天,一进训练室,项目也就差不多,还没有风洞。外国人还没来,谈不上接待联谊。
等到了最后一天的周六,只有一群运动员在的冬奥村,就没什么好消遣啦。早餐桌上,王副教练看着刚过完生日不久的凌放,总觉得他似乎思虑重重的。
看啊,不止是秀气的眉头紧锁,就这夹包子的时候都没有一下夹到,和旁边稀里糊涂吃得老香的那几个队员不是一个画风。
或许家门口办冬奥,大家对凌放这个唯一决赛圈选手、冠军种子、中国跳雪之星……的期许太高,让他心理压力太大了?
两鬓斑白的和蔼教练于是开口说:“周末啊,小凌、小马,你们几个今天都别蹲在训练室,要张弛有度!我看海陀山今天天气不错,可以出去耍耍,去滑滑雪嘛!”
延庆冬奥村就在海陀山脚下,小海坨可是国家高山滑雪赛场的地盘,巴适得很。
“对,”方唐在边上加了一句,“不是说小韩也在北京了嘛,凌放,你还可以约上他!”他合掌建议。
“……好。”凌放垂下浓密的睫毛,打下好看的阴影。
前世,就是在今天这个日子,他在国家跳台滑雪中心的K90标准台重伤,并直接导致退役。
可今生不知是什么蝴蝶效应,也不知和孙总教练去了局里有什么关系,这时候上面安排队里来北京,反正,结果就是他彻底避开了前世时空。
……倒是松了口气。
虽说依然秉持朴素的唯物主义,今生也没发生什么反科学的事件,但毕竟重生都能存在,冥冥中可能是有定数?
如果身在跳雪中心,凌放怕是还要纠结一下,到底要不要在这一天,跳下同一座跳台。
现在不必考虑这个啦!想跳也没得啦!
他撇了一眼墙上的挂钟:7点半。
就是这个时间,当天他加训,7:30,是早上第一次实跳练习。
时间已经到了,凌放还好端端坐在和那座跳台相隔数百公里的、位于北京延庆的冬奥村食堂。
算是躲过了吧?
凌放阖眸,略微放松了些,轻呼一口气,然后果断按王教练嘱咐,约上现在北京的韩墨京,去海坨山玩儿。
发条微信等回复,他就低着头,快速把饭扒拉干净。
王教练笑眯眯看着他,觉得这孩子怎么看怎么乖巧。
凌放却是边吃边考虑:海坨山,其实是另一个问题地点。
前世他伤好得差不多后,就是在那儿救人,然后吧……就重生了。
凌放确实也想去踩踩点儿,然后把旅游区的安全隐患反映一下——主要是对爬野山的游客、带客的黑导游都加强管理,或许也能尽量避开大半年后的那场致命事故?
小海坨,海坨山的主峰,海拔2241米的北京市第二高峰。在冬奥会选定高山滑雪等几项赛事场馆地点前,并不算名山,按照韩墨京查的攻略:此地最有名的神话传说是,秦代隶书发明人王次仲,拒绝秦皇招抚,变鸟儿飞走就在这儿,小海坨,是他飞起时掉落的两根羽毛之一。
“……很没有流行元素。”凌放听完轻声吐槽。
小海坨倒是在燕京这片地方的驴友心目中还有些地位,有个说法就是:它可以作为告别“新驴时代”的纪念山。
这是几百年来人类活动非常密集的帝都,山地森林生态系统保留最佳的地区,没有之一。密林泉流之中,各类温带山林常见动植物应有尽有,地形多变又难易适中,适合徒步登山。
不过指的多是夏秋时节,冬春两季是不建议去随便玩的。小海坨山区比北京地区平均气温低13摄氏度左右,每年10月到次年6月,都可以看到“海坨戴雪”的景色,算是京城看雪的好去处——只要不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