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晃了晃脑袋,把那些胡思乱想赶出去。
自己在瞎想什么呢。这一世,自己和百里明都不曾相遇。而且,没有遇见自己的话,百里明一定能太太平平地过好他的人生,不会再去做那些疯狂的傻事。
不过,虽然很努力地不再去想,但一整天,楚夭寻的思绪还是飘飘忽忽的。
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结果连上课内容都没听进去,偏偏今天讲的还是比较深的知识。
放了学,楚夭寻拖着脚步,没精打采地回到家。刚进门,百里明就迎了出来,身上系着小熊摘草莓围裙,手上还粘了点湿面粉。
“夭夭,你回来了,学习累不累?”
楚夭寻垂头丧气,“我去写作业了。”
“蛋糕快烤好了,等吃完再写吧?”
“咦,怎么想到做蛋糕了呀?”
“……”百里明委屈,“是你说要吃的……”
“噢,辛苦了。”楚夭寻抱著书进了房间,留下被狠狠辜负的男人。
他摊开课本,捏着盲文笔,慢慢摸著书页上的字。果然,因为一整天都在开小差想百里明的事,这下那些进阶的化学难题就更不会了。
楚夭寻不停地在盲文纸上戳,努力演算,可解出来的答案总是和参考答案不一样。越算不出来就越急,越急就越算不出来,他手心里黏糊糊的全是汗,连鼻尖都渗出了汗珠。
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香甜的味道飘进来,百里明端着一杯热巧克力和一碟可露丽放到他旁边,说:“先吃点。”
楚夭寻眼睛看不见,却能清晰地闻到可露丽的香味。光闻味道就知道,这枚可露丽一定烤得特别好。
它的外皮一定是深色的厚焦糖,轻轻一咬,松松脆脆。中间是绵软的奶油质地,香草混合朗姆酒的浓烈香气,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这样美味的波尔多法甜,他只有在上辈子才吃到过。
前世,百里明不知打哪儿知道他喜欢吃甜食,就让人抓了一个甜品师过来,专门负责给他做各种蛋糕。
据说,那位师傅还是被一个很厉害的甜品协会评选出来的,做可露丽的手艺乃是一绝。
只不过,他当时只把百里明当成《白雪公主》里的坏皇后,再甜蜜的蛋糕也成了毒苹果。而且后来生病之后,他也吃不了这种东西了。
“好香呀,我写完作业再吃。”
男人“嗯”了一声,却并没有走开的意思,反而站在一旁看了起来。楚夭寻本就焦急,还有个人看自己做题,更加算不出来了。
没想到的是,没过一会儿,男人就说了他苦思冥想的那道题的解题思路。
楚夭寻抬起头,不知道该惊讶他竟然看得懂盲文,还是他说的竟然比老师还简单易懂。
“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啊?感觉什么都懂。”
“以前学过一点。”百里明道。
当然,是不是学过“一点”,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百里棘的子女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每一个都十分优秀。
尤其是大房所生的小儿子百里在英,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获得了不少含金量极高的国际赛事奖项,常春藤八大名校都争先恐后地向他抛出橄榄枝。
百里棘一度非常属意于这个小儿子,宠溺地称他为“我的小天才”,还无视长幼顺序,给了他子女辈最靠前的亲族序列。
而他,不过是一个成天混迹于街头巷尾,在烂人和垃圾堆里长大的野孩子。在百里家那些人眼中,恐怕连最卑微的端水洒扫的佣人,都比他来得知书达礼。
但他没有办法,他必须让百里棘认可自己。倘若没有家主赐予的亲族序列,那他就不算真正的百里家的人。百里家的一切,他都休想染指。
所以,其他人会的,他也要会。其他人懂的,他都要懂。
百里在英成绩突出,那他就拼了命地读书,考出碾压对方的成绩。百里在英拿了国际化学竞赛的银奖,他就去夺金奖,气得百里在英哭着把奖杯摔烂。
百里在薇各项全能,射箭、马术、乐器、舞蹈无一不精,那他也勤学苦练,练得比她更精湛。白天在马场上驰骋比赛,晚上在音乐厅用亨泽曼水晶钢琴表演名曲。
百里在茂精通多国语言,在生意场上表现出色,他也跟着一门一门地去学,学到足以在股东大会上把百里在茂羞辱到崩溃欲死。
不过,必须去学的最重要的东西,还是百里家人的傲慢、刻薄、自私、贪婪、虚伪、残忍、不可一世。
这些也没什么难的,就算他是一颗内芯都烂透了的果实,也还是可以把这些东西一层层涂抹在身上。涂完了,光鲜又漂亮。无怪百里棘夸他:这才是百里家的人。
唯有一件事情,他学得虔诚又认真。
闭上眼睛,把手放在雪白的盲文纸上,从左向右的去触摸那些凸起来的点位,宛若信徒向神明祷告。
他知道,盲文对视障人士的意义重大。在中高等教育中,盲文的作用是任何电子语音产品取代不了的。
比如数学课本中几何图形、物理课本中的电路图,还有化学课本中的电子式。盲人无法在头脑中形成这些图形的概念,只能通过手指触摸点位才行。
和夭夭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懂盲文,没能好好教夭夭,没能和他感同身受。
现在起,他要为重逢做好准备。每一分,每一秒,都是。
“那这道题呢?”楚夭寻举起课本,指着上面的另一道例题。
百里明俯身下来,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握着盲文笔,迅速流畅地在盲文纸上演算出了结果。
楚夭寻摸了摸,绽出惊喜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谢谢哥哥,你真的好厉害呀,你的算法比书上教的简单多了,省了好多步骤。”
百里明笑了笑,“你先把点心吃了,等下我一道道慢慢给你讲。”
“嗯!”楚夭寻的心一下子松快起来。他拿起小叉子,挖了一小块可露丽放进嘴里,果然好好吃,比想象中还要好吃。
“哥哥,你怎么连做蛋糕都那么好吃?”
少年漂亮的小脸上满是透明的快乐,嘴角浅浅旋了梨涡,像盈了甜甜的蜜。
百里明别开视线,看一眼就够了,再多一眼,糖分就过了量。他没怎么尝过甜的味道,给他一点点就够了,再多一点,又会变得很贪心。
“哥哥。”楚夭寻举起小叉子,上面叉了一块最精华的可露丽内芯,“你也尝尝看,可好吃了。”
少年唇边沾了一点蛋糕屑,金黄的一小粒,迎春花飘落到白雪上。
百里明眸光微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雪白的手帕,轻轻替他擦掉,又妥帖地折好收进口袋。
“我不爱吃甜的。”
楚夭寻露出“好可惜”的表情,又美滋滋地把那块最好吃的绵软内芯塞进了嘴里。
“哥哥,如果是你教我化学的话,我肯定学得特别快。”
百里明单手支颐注视他,少年腮帮鼓鼓的,像颊囊里塞满了过冬储备粮的小仓鼠。
可爱。
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的夭夭,如果真的变成小仓鼠,也是最可爱的那一只。
雪白的绒毛,圆滚滚的一小团,捧在手心的宝贝。有圆圆的耳朵,机敏的小鼻子,还有小巧又粉嫩的爪子。
虽然胆子很小,警惕起来就会把自己缩成糯米大福,但是,只要带着善意靠近它,摸摸小脑袋,顺顺背脊毛,再在两只小爪子间塞上一颗香香脆脆的瓜子仁,它就会慢慢舒展开四肢,袒露出柔软的腹部。
又乖,又好,又甜,谁都喜欢它。
所以才要格外小心。把双掌合起来,把它藏起来,拢在心口,就再没有人能觊觎了。
“哥哥,我们去学习吧。”
他听见楚夭寻叫他,清甜透澈,像一颗嫩脆的甜苹果在心底迸出汁来。
“你就坐我旁边好了。”少年挪了挪位置,拍拍身边的空椅子,“之前我和桑清也是这样坐一起复习功课的。”
刚才还淡淡笼罩在男人脸上的温和笑意,一下子消失了。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黑沉沉的眸子荡开阴鸷的涟漪,仿佛一池咕咕冒泡的浓暗深渊。
“不。”
“诶?”楚夭寻以为自己听错了,还傻傻地说,“可是坐得近点不是更方便吗?就算学习室里有多的空位子,我们还是只用一张桌子的。”
百里明呼吸都微微乱了。只可惜楚夭寻的耳朵并不如他的鼻子,不仅丝毫没有觉察,还有点调皮叫他,“老师,快来上课啦。”
也不知“老师”两个字戳中了男人哪根神经,刺激得他连指骨都收紧了。
他“嗯”了一声,走向双臂交叠放在桌上、乖乖仔坐姿的男孩,然后把旁边那张空椅子拿开了。
楚夭寻有点不明所以歪过脑袋,百里明却略略翘起锋薄的唇角,说:“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问题:已知有两张椅子,夭夭坐了一张,还有一张椅子被百老师拿开了,那接下来他们上课该怎么坐?
提示:夭夭马上就会后悔让百老师给他上课的(担忧痴笑)(擦口水)夭夭又要被欺负得脸红红哭唧唧了(蹦跶)(捂脸尖叫)
我朋友说,她也想盖夭夭的小猫被子,和夭夭一起睡觉(嫉妒咬手绢)
第25章 补习
怎、怎么会变成这样……
桌面上摊着课本、笔记本和习题册, 但楚夭寻根本一个字都学不进去。
他坐在桌前,深深低着脑袋,手里攥着的盲文笔都快捏不住, 掌心滑溜溜的, 全是汗。
书桌椅宽大, 容纳他一个人绰绰有余,可再加一个手长脚长的大男人, 就实在拥挤得很了。
身后, 是摆出一派老师模样的百里明。他上半身衣冠楚楚,可桌子下面, 两条清劲笔直的长腿却不尽然。它们朝两边岔开, 牢牢地桎梏住了漂亮的小少年。
好像生怕少年坐得不够稳当似地,男人还腾出左臂揽住了他平坦单薄的腰腹,让他一点儿动弹不得。
上课, 讲知识, 写习题, 都是特严肃特认真的事儿, 还能这样的吗……
楚夭寻没勇气多想,小脸儿上拼命强撑出镇定, 脑子已经像一锅开水煮麻线, 又热又乱。
英俊成熟的男人身形高大, 骨架挺拔, 愈发衬出楚夭寻细条条的身量。
虽说他也十八岁了, 正常男孩早就开始抽条长个儿,但许是从小体弱多病的缘故, 他的时间像被冻结, 一直维持着生稚清瘦的少年模样。
刚露尖儿的嫩笋, 欲开未开的栀子花。
他就这样陷在男人的怀里,松垮套着淡色卡通睡衣的身子,被男人黑马甲包裹的胸膛整个儿覆住,对比强烈,像要被吞噬了一样。
明明刚才他满心期待地等着男人给他讲题,谁知男人突然又变得怪里怪气起来,执意要跟他挤一张椅子。
一开始,他以为男人嫌一张桌子并排挤不下,等男人不言不语地在椅子上坐好,轻轻一扯他的胳膊,将他拢进了怀里。
椅面上哪还留有给他坐的余地,他等于直接坐在了男人的腿上。两只脚够不到地,努力伸直,大脚趾才堪堪触到地面。
他变成了一只大洋娃娃,被某位嫉妒心强烈的收藏家抱在身上,爱到心疼,不忍释手。
“一定要这样坐吗……?”楚夭寻嗫嚅着嘴唇,可怜兮兮地抗议,“哥哥,你是不是又在欺负我?”
“叫老师。”
楚夭寻抿紧嘴巴不吭声,他隐隐感觉这样会让已经不对劲的男人变得更坏。
“或者,哥哥老师。”
男人的语调一本正经,可扑洒在楚夭寻耳畔的呼吸却烧烫得要命。
楚夭寻用力捂住耳朵,像喊口号那样急赤白脸道:
“不……不准坏心眼!你不肯教我就算了,我自己想,我还可以去问同学!想教我的同学可多……”
箍在他腰腹间的力道陡然收紧,又像意识到自己会把人吓到一般,缓慢又不舍地松缓。
“抱歉。”
男人对他道起歉来已经很熟练了,却略过了少年想要分开坐的抗议,擅自进入老师的角色,“我们开始吧。”
“……”
楚夭寻脸蛋还有点热热的,心里也有点气气的,但随着男人开始给他讲题,他一颗浮在半空躁动不安的心,很快就沉到了课本里。
哥哥讲得真的很好,深入浅出,条理清晰,不会急于把解题思路灌输给他,反而会留出充分的时间让他思考,并加以引导。
而且,哥哥还会拿起盲文笔,一下一下地在盲文纸上戳,把所有推演过程一步不落地写给他。每一步都确保他能吃透后,才继续下面的讲解。
盲文笔的针尖有条不紊地落下,发出轻微的“嗤、嗤、嗤”的声音,有点像春蚕啃食桑叶,落在耳膜上麻酥酥,心尖也变得麻酥酥。
其实,盲人的书写工具,用起来并不简单。
声母、韵母都有固定的点位,要写一个字,先要在盲文纸的右侧扎出声母的点位,再在第二个区域扎出韵母的点位,然后再反过来触摸辨别。这一过程既考验耐心,又要仔细,还千万不能出错。
哥哥只要口述给他就可以。
这么麻烦的书写方式,只适合他们这些看不见的人,哥哥不会、不懂、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楚夭寻慢慢地抚摸过那些凸起的盲文小点,哥哥戳出来的点位是不一样的,更深,更有劲儿,更整齐,稍微用点力地触摸,指腹会有隐隐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