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组之前做准备工作的时候, 在树林里圈过隔离带,”导演交代道,“因为林子太大, 我们一会儿进去分头找人。你但凡看见了隔离带,立刻原路返回。”
程漱点头,将对讲机的开关打开,小心地按照工作人员的指令别在肩上。
一边的几个练习生见他们说话,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凑在一起讨论了半晌后, 明权起身向他们走来。
“漱哥, 这是怎么了?”明权看着程漱胸前别着的一枚手电,有些奇怪道,“你们要去哪?”
“没事。”
程漱看了导演一眼, 发现导演本人也和其他工作人员一样全副武装了起来, 似乎也准备亲力亲为去找人。
他收回目光, 就听明权压低了声音:“是陆哥出事了吗?”
程漱的指尖一顿,抬眸,目光中含着几分警告的意味:“别往外乱说。”
明权蹙眉:“他是在树林里失联了吗?可是你身体也没好利索,去了不会遇到危险吗?要不, 要不我去吧。”
“不用。”
程漱笑了下, 拍了拍他的肩:“陆枕流是代替我去做任务才失联的,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去找他。更何况......”
他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关于陆枕流, 也关于穿书前的那个“陆枕流”。
梦中的一切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醒来后那种熟悉感愈演愈烈。回忆起陆枕流在无数细节上对他的了解,以及几次的欲言又止,让他冥冥中生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如果穿书的不止他一个呢?
程漱知道这个想法很扯,但他实在想不出来其他的原因去解释一个同人文角色忽然性情大变,仅仅只在那个下午共处一室十分钟,便从厌恶他到无微不至地关心他,甚至了解他的一切习惯喜好。
如果“陆枕流”只是原来同人文里的角色,那就应当扁平如白敛,要么是极端的好,要么是极端的恶,而不是这样鲜活得让他每次看见这个人,都会想起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
明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导演制止住了。七个工作人员加上程漱,背上了放着备用手电和其他应急用品的背包向树林中走去。
“树林里没有野兽或是毒蛇,这个季节蚊虫也比较少,不用担心,”导演向程漱道,“需要注意的是脚下,有很多陡坡藏在树叶下,千万要小心。要是实在找不到回来的路,直接用对讲机和我们联系,我们能定位到你。”
程漱点头应了,和他们分开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他确实路痴,但还没路痴到完全不能认路的地步。
刚才他向导演要了节目组发给三个人的地图,现在将手电凑到地图上,仔细地研究着周围的地形。
现在已经日薄西山,仅有稀薄的夕阳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进树林中。程漱一边比照着地图上的地形,一边确定好了方位。
他自认为自己认路,可走出去没多远,他就发现好像完全失去了方位感。
树林中十分寂静,只能隐约听到几声鸟叫。程漱走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现在正值夏末,落叶还不算多,至少不会将整个地面铺满。程漱用手电照着地面,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几处暗藏的坑洞。
他经过了地图上标示的石堆,松树与枫树交错生长的地段,不知不觉间慢慢向下山的方向开始移动。
而这条路线不比之前,开始变得陡峭起来。
程漱不得不扶着身侧的树干,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踩实了往下走:“陆枕流,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依旧是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回应。
程漱眉头微蹙。
不知道陆枕流遇到了什么,如果不及时找到他,万一他受了伤怎么办?
这片树林说大不算大,但关键是他们不知道陆枕流自己走到哪了,出了什么事才和摄像师分开。
节目组给划出的放着补给的地方其实非常好找,是一条平坦的大路。而陆枕流能从这条大路上消失,百分之百是手里拿着的地图被做了手脚,说不定那个回来的摄像师也是拿了好处办事。
程漱一边思考着这些弯弯绕绕,一边继续沿着这条还不算特别陡峭的路向下,却忽地听见了一道敲击声。
就好像是有人将石块丢了出去砸在了地上一样。
他心里一紧,微微提高了声音:“陆枕流?是你吗?”
回应他的是另一道石块砸到地面上的声音。
程漱心脏倏地跳快了几拍,连带着动作都有些不稳,险些一脚没踩稳从坡上滑下去。他抬头循着声音望去,在右下方一棵树的翘起的枝丫上看见了挂着的一个黑色背包。
和他出发前节目组分给他装备用物品的包一模一样。
程漱深呼吸了几下,稳住加速的心跳:“陆枕流?是你吗?”
又是一道石块落下的闷响。
他这回确定了声音的来源,扶着树干一步一步地往那挂着背包的树走去。
这是一个由凸出的石块组成的陡坡,人站在上面,那些插在土中的石块就摇摇晃晃的,像是马上就要不堪重负掉下去一样。
程漱心惊胆战地走完了最后一段路,刚踉跄着在一处平坦的地面上站稳,就看见不远处的杂草之后似乎坐着一个人。
陆枕流的小臂上的衣服被尖锐的石块撕裂开,划破了下面的皮肤,似乎好不容易才止住血,干涸泛着褐色的血迹将周围的衣服凝结成了一大块。
他额上撞破了一块,整个人都显得灰头土脸的,仰着头靠坐在一块石壁旁,听见有人来后微微睁开眼,看见是程漱后倏地怔住了。
程漱站在离他不过三四步远的地方,垂眸看着他,相顾无言。
“队长。”
陆枕流的声音沙哑,似乎废了好大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
程漱咬牙切齿道:“节目组的人急疯了,你说我来做什么?”
陆枕流眨了眨眼,眸中的光熄了几分。
他动了动唇,低声道:“那你也没必要自己来找我,你容易迷路啊。”
程漱懒得和他说这些,按亮了肩上的对讲机:“导演,能听到我说话吗?”
对讲机“滋滋啦啦”地响了几声后,传来了导演的声音:“程漱,怎么了?”
“我找到陆枕流了,”程漱说,“你能定位到我们的位置吗?”
导演和身边的人交流了一会儿,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但是我们这边离你的距离有些远,估计你们还要稍微等二十来分钟。陆枕流受伤了吗?伤的重不重?”
“还可以,我先给他处理一下。”
程漱结束了和导演的通话,跨过地上的杂草走到陆枕流面前:“我给你清洗下伤口。”
陆枕流沉默地往旁边蹭了蹭,顺从地靠在程漱身边。
他额上的那块伤口里杂着泥,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程漱眉心蹙着,从背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低声道:“我先冲一下,可能会疼。”
他说完,拧开矿泉水的盖子小心翼翼地将伤口上的脏东西冲洗下来,而后用纸巾轻轻将上面的水蘸去。
好不容易止了血的伤口好像又微微渗出了血,将纸巾染成了淡粉色。
程漱将他胳膊上的伤口也简单地冲洗了下。这期间陆枕流一直老老实实地靠在他身上,没受伤的那侧额角抵着他的肩,看上去十分脆弱。
“还有哪里受伤了?”程漱轻声问他。
陆枕流沉默半晌,慢慢撑着地直起身,将一直藏在草丛后的左腿挪了过来。
程漱蓦地瞪大了眼睛。
陆枕流左腿膝盖不知撞在了什么上面,近乎血肉模糊,比他额上和小臂上的伤口还严重。
“吓着你了吗?”
陆枕流注意到了他骤然紧绷的脸色,有些尴尬地别开目光:“刚才不是说节目组一会儿就来了吗?没事的,我还能再撑一撑,其实......”
其实你能来找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伤口也就不疼了。
只是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就被人打断了。
程漱的声音中混杂着愤怒的低哑:“陆枕流。”
陆枕流抬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你到底为什么要替我做这个任务?”
程漱觉得自己穿来这个书中世界后的所有冷静正在慢慢分崩离析,下意识地将心中所想的问题问出了口:“你真的不知道是云向辰和白敛在故意针对我吗?”
陆枕流眨了眨眼:“我知道啊。”
“我知道白敛想害你,改了给你的地图。但是这个任务需要有人去做,我知道你本来就不认识路,也不想你受伤,”陆枕流眼角弯了弯,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那我就代替你好了,反正我身体好,摔打摔打也没什么。”
“你为什么知道有人会改地图?”
程漱慢慢靠近他,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
陆枕流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想要避开那人的目光,却被人捏着下巴将脸转了回来。
“我刚才在路上的时候,想到了很多之前的事,推理出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性,但这是眼下全部我所疑惑的事的答案。”
程漱狭长的眼微微眯起,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问他:“你是陆枕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傻乎乎的小狗(和其他小狗打架)(踢走其他小狗)(满身伤痕摇尾巴)
第50章
这句话冷不防问出, 在别人听起来可能十分奇怪,可问的到底是什么, 唯独他们两个人能明白。
“我......”
陆枕流咬着唇, 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费力地挤出一句话:“我在公司偷偷练舞的时候被你撞见,你带我练习, 带我上节目,帮我联系资源,再后来带着我出道......我都记得的。”
“这本书里写的都是错的,没有别人, 只有你帮过我。”
刚才冲洗伤口的时候明明也很疼,但他一声没吭, 这会儿眼泪倒是决堤似的顺着脸颊落下。
他的声音很轻, 呓语似的:“队长,我好想你。”
其实陆枕流有很多话要问。
想问程漱为什么别的队员都知道他要退出团队,只有他不知道。想问程漱为什么要挑在那天说, 又为什么要突然离开这个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舞台。
可他一个问题也没问, 只像小兽一样不停地呜咽着, 凭本能向程漱身边靠去,似乎这样便能聊以慰藉。
从陆枕流说出是程漱带他出道后,程漱就知道眼前的人是穿书前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没错了。
他面上倒是很平静,没像陆枕流一样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可扶着他肩的手却加重了几分力道:“不是每天都在见面吗?有什么可想的?”
“不一样, ”陆枕流低声说,“之前你不知道我是我, 我不确定你是你, 我好孤独。”
孤独。
程漱原本的语调还算轻松, 可听见“孤独”两字后却蓦地有些难受。
原来不只是他觉得孤独吗?
纵然之前他经历过很多事情,可穿进书里后,他所面对的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哪怕人同名同姓,也都是陌生的。
程漱每天都反复地提醒自己这只是个书中世界,不要对里面的人付出太多感情,然后孤独地作为看客站在一边,看着身边人嬉笑怒骂,知道这份热闹永远与自己无关。甚至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他也要反复回忆,才能笃定地告诉自己穿书前的记忆不是臆想,是真实存在过的。
可现在陆枕流说,他就是穿书前那个世界的陆枕流。不是什么渣攻主角攻,是实实在在的,曾和他一起从籍籍无名走到星光璀璨的陆枕流。他证明了程漱穿书前的回忆并不是错觉,冥冥之中为他架起一座与现实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桥”。
就好像被遗忘在月球上的最后一个地球人,终于等来了接他回家的飞船。
“别哭了,”程漱叹了口气,“多大的人了。”
陆枕流将脸闷在他怀里,闻言轻声道:“我太想你了。”
程漱还想再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了一束一晃而过的亮光。
他瞬间振奋起来,将赖在自己怀里的陆枕流换了个姿势靠在肩上,向手电筒照来的方向挥了挥手:“导演!我们在这里!”
工作人员带着专业的装备爬了下来,将陆枕流的伤腿固定好后,将人抬上了担架。
“我给山下的同事们打了电话,一会儿他们就会在半山那个扎过营的地方接我们,”导演和程漱说,“我们会先把你送回营地,然后再把他送到医院。”
程漱刚要说话,却感觉有只手悄悄地靠近他,然后勾了下他的小拇指。
“算了吧,导演,”程漱笑了笑,“我跟你们一起去医院吧。”
导演愣了下:“可是节目......”
程漱瞥了一脸无辜地躺在担架上的人一眼,慢条斯理解释道:“节目以后还有参加机会,但陆枕流是一直和我同宿舍的弟弟,我更担心他的伤。”
导演恍然:“原来如此。”
他摇头叹息,似乎十分感动一样狠狠拍了拍程漱的肩,把程漱拍得一个趔趄:“哎,我在圈里这么多年,虚情假意见了太多。你这样宁可放弃自己曝光机会也要照顾同伴的,我也真是第一次见。”
程漱配合着他点了点头,表情真诚。
他其实是懒得再去遭那个罪。
这具身体差成这样,后面还要再继续煎熬两天。暂不提云向辰和白敛会怎么折腾他,单说光是综艺内容本身就够他喝一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