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我强硬道:“不行,他只能跟你在一起,没有更好的人了。”
有点庆幸我出门戴了手套,不然他这会儿一定会发现我手心满溢的冷汗。
贺南鸢没有再动,也没有转身。我紧紧握着他,心在颤抖,呼吸在颤抖,连带着声音也在颤抖。
“贺南鸢,不要这么快拒绝,你再好好想想……”我迟疑了下,用着比方才更轻的音量道,“如果,如果那个人是w……”
最后一个字才发了一半的音,贺南鸢一抬手,挣开了我的束缚。
深深吸了口气,再徐徐呼出,他偏过脸,侧颜冰雕雪塑一般,是让人心悸的冷。
“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是谁都不行。
坚定、果断、不存半分犹豫,留下最终的答案后,他大步往上方的神庙而去。这次没有等我,更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这是,被拒了吧?
孤单的影子陪着孤单的主人,长长的坡道上,我望着前方那个决绝的身影,摸了摸钝痛的胸口,揪紧了衣襟。
往好的方面想,他没有让我说出那个完整的“我”字,说明还是不想失去我这个兄弟的。比起莫雅毫不留情的拒绝,他已经好很多了。
可还是……好难受啊。
以为掌握了未来就不会被拒绝,我太傻了。到底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呢?难道要一次一次地尝试,被拒绝,尝试,再被拒绝,就这么试到铁杵磨成针,试到他答应我为止吗?
操,凭什么啊?
老子也不差好不好,凭什么要被他臆测成负心薄幸的贺明博?
尽管我确实没想过要留在这里,但……但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啊,这里面还有很大的谈判空间,不努力一下他怎么知道就不行呢?
想着,我缓缓蹲下身,等那股将心肝脾肺肾都搅成一团的难受劲过了,才起身一点点往前走。
吃饭时,我和贺南鸢之间始终流淌着一股尴尬的氛围,说话不接对方的茬,视线能不接触就不接触,黎央不说话,餐桌上就没人说话。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趁贺南鸢去洗漱,黎央偷偷问我。
“没有。”我笑笑,揉了把他的脑袋,“怎么可能?”
然后洗完澡我直接就敲开了对面黎央的房门。
黎央:“……”
我挤进去:“今天我跟你睡。”
黎央的房间和贺南鸢的差不多,家具都是老旧的原木家具,窗台前摆着张书桌,桌上亮着一盏灯,我走近一看,他在写寒假作业。
好像听贺南鸢说过,黎央去年上了一年级。
就算看着再早熟,身体也就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刚上学,笔触还十分稚嫩,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的。他自己也觉得丢脸,扑过来用手牢牢捂住作业本不给我看,害羞的脸都红了。
“别看,我还没写好呢!”
“挺好的。”我鼓励他,“比我一年级那会儿写得好看多了。”
黎央的床跟贺南鸢的床差不多大小,靠墙摆放,他说他还要做作业,我就先上床睡了。
【我今晚跟黎央睡。】
发给贺南鸢的信息他一直没有回,盯着薄薄的木门,恨不得生出透视眼好看到他此时此刻的状态。我将手机塞进枕头底下,烦躁地闭上眼试着入睡。
感到手机一振,我倏地睁开眼,迫不及待地翻身坐起,点开了手机上那个多了个红点的APP。
【嗯。】
不经意间憋住的呼吸一下子泄开,捏住手机,我幻想这就是贺南鸢那家伙的脑袋,使出吃奶的劲儿想要把它捏爆。
嗯你个头啊,孤独终老吧你!
发泄完了,我关掉手机,再次躺回了床上。
舅舅止语,柏胤莫名其妙从叔叔成了舅妈,我和贺南鸢关系紧张,黎央个小屁孩我又跟他没共同语言……想来想去,庙里是待不下去了。
于是我联系左勇,说想去他家玩两天。
我跟左勇其实没有熟到可以去他家串门的地步,但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了,他收留我也得收留我,不收留我也得收留我。
【好啊,恰骨来吗?】
【他不来。】
左勇顿了顿,与黎央一样敏锐察觉到了不对。
【你们吵架了?】
对他,就不能用对小朋友那套搪塞法了。
【算是吧。】
对于我含糊的回答,左勇并没有追根问底,给我发了个定位,告诉我他家的门牌号后就结束了对话。
我看了眼,不算远,约莫一公里吧。
没带任何行李,我只是去主屋跟舅舅说了声,就这么插着口袋一个人往左勇家去了。
左勇家一共有三个孩子,左勇最大,下头是他妹妹苏朵,再下面是最小的弟弟阿茂。阿茂今年刚上初中,就在棚葛读书,现在也在放寒假。
苏朵因为之前我策划全年级起义向学校施压的事对我很有好感,一进门就带我里里外外参观了他们家,还在吃饭的时候向她父母、弟弟绘声绘色地说了我起义的经过,看着比他哥都高兴我到他们家做客。
吃完饭,跟他们兄妹三人打了会儿牌,左勇忽然问我要不要体验一下他们这里的澡堂。
“你们这里还有澡堂?”我下意识以为是北方那种搓澡的澡堂。
“对啊,我们这儿有温泉的。”苏朵理着牌道。
我更惊讶了:“你们这儿还有温泉?”
“对啊,天然的。”左勇道,“一共两个泉眼,一个在棚葛,一个在隔壁村。两个温泉都是四十度左右,冬天泡很舒服。”
他又说,隔壁泉是女人泉,只能女人泡,在棚葛的这个泉是男人泉,只能男人泡,离他们家不过两百米,走走很近。
我倒是很想体验,但是……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有些为难。
“我没带换洗衣服,连毛巾都没带。”
苏朵一听就这,直接给我出了主意:“没关系,我给你找条新毛巾。衣服的话,你身形和小弟差不多,穿他的就行了。你还没穿过我们层禄的衣服吧?入乡随俗,换一身试试看呗。”
她瞧着比我还跃跃欲试。
“啊……行吧。”我才点头,她就起身找她阿妈给我准备衣服去了。
在我想象中,澡堂,起码那得是有墙有顶,有个收门票的地方才是澡堂。
没成想棚葛的这个“男澡堂”,竟然只在周围砌了圈一米多高的围墙,院门也不上锁,几片烂木头,谁都能推进去。
一进门,就是个用青砖砌成的巨大圆形凹槽,凹槽内部是一圈圈的台阶可以向下,也不知道是温泉水有些干了还是本来就只有这么点,底部真正的温泉大概直径也就三米,泡不下几个人。
“衣服放边上就行。”左勇说着,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他快速脱了衣服就窜进了温泉里,随后发出一系列“呜呼”、“哇啊”、“嘶”的想坐下又因为太烫难以一下子浸到池里的猩猩般的嘶吼。
我一件件脱掉衣服,将它们堆放到一边的树桩上,脱到裤子的时候,阿茂已经咻地一下从我面前一闪而过,奔跑着跃入了池水中。
巨大的水花从池中炸开,几滴温热的水滴甚至溅到了我的脸上。
很快,底下传来左勇的怒骂声和阿茂不加掩饰的大笑,我加快速度脱掉裤子,光着身体大叫着冲向了他们。
“都让让都让让,让我来演示一下标准的入水姿势!”我站在温泉池边上,双手合十,双腿并拢,挺胸收腹,是最标准的跳水姿势。
左勇兄弟俩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都以为我要跳。
双手挪到胸前,我像模像样念了声佛号,缓步走进水里:“两位施主让一让,给贫僧让个地方。”
两兄弟齐齐“切”了声,不约而同朝我泼了捧水。
三人玩闹了通,皮泡皱了,头发湿了,心情也变好了。
苏朵的眼睛很毒,阿茂的尺寸果然跟我的一样,他的衣服我穿着大小正合适。
深红色的里衣,配外头黑色的袍子。袍子衣襟、袖口、衣摆处都有彩色的花纹装饰,领口嵌有黑色的毛边。唯一美中不足是脚上穿的是运动鞋,要是换上像贺南鸢那样的靴子就更帅了。
“不错嘛,挺像那么回事的。”左勇打量着我,道,“不过,要是再高点就好了。”
我调整着腰带,闻言冲他翻了个白眼。
“我明年就能188你信不信?”
一米八以上了不起啊?我现在已经174了,再努力长长,175不是问题,然后按照惯例,四舍五入一下,我就是180。
换言之,我长到180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三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接到了贺南鸢的电话。
本来都不想接了,想了想,不接好像有点小家子气,最后还是接了。
只是接是接起来了,却谁也没先开口。
一段诡异的沉默后,终是贺南鸢打破了僵局:“你今天不回来了?”
“……嗯。”
就你会“嗯”啊,我也会啊。
他又是好半天不说话,我也不急,耐心地等着他的后招。
半晌,他复又开口:“米夏,你要跟我绝交吗?”
“……”
他们层禄人,真的很不会迂回。
突然觉得他昨天或许已经在违背本性尽可能委婉地拒绝我了,不然按照层禄人的性格,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都是要让我把话说完的。
“没有啊。”半湿的发被风一吹,脑壳都像是要被冻住了,前面的左勇两兄弟一边走头顶一边在冒白烟。
我吸了吸鼻子。他们都不觉得冷的吗?
“你之前不是说我品味不好吗?我承认,我是品味不好,所以我改了。现在我就喜欢深眼窝高鼻梁长得跟混血似的长相……”含着点赌气的成份,我说,“明天我就去村里挨家挨户敲门,谁跟我看对眼了我就把他带回海城去。反正我自己有小金库,他就算什么都不干我也能养活他。”
拿开手机,我压根没有听对面人说话的意思:“你别操心我了,我忙着呢。”说完干脆地挂了电话。
站在黑暗的道路中央,我瞪着天上的明镜般的月亮,对冥冥之中可能存在的某个神灵或者上帝暗自撂下狠话:好话不说第二遍,你有本事一道雷劈死我,老子反正打死不会主动了!
第40章 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左勇家没多余的客房,为了让我睡得舒服,阿茂只能搬去和左勇睡,我一个人睡阿茂的房间。
阿茂的床很大,还有电热毯,但我睡得仍然不是很舒坦。不关床的事,是我思绪太乱,导致怎么也静不下来,翻来覆去熬到后半夜才好不容易睡着。第二天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都很没有精神。
“我就说你穿我们的衣服会很好看的。”
昨天我们回来时苏朵已经睡下,没看到我穿层禄服饰的样子,今天我一起来撞见她,被她抓着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
“你们夏人总说我们长得好看,但我觉得你们才好看呢,就像山林间的……兔子。”她用一种很新的动物形容夏人,听得我不自觉眯起了眼。
我们普遍比他们矮小是真的,但兔子会不会过分了点?一听就是食物链的底层,很挫的样子。
“米夏,我一直很好奇,那个……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要生气。”苏朵梳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辫子里编着彩色的带子,背着手吞吞吐吐的。
“啊?你说呗。”
“嗯,就是……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脸?”她用最纯真最无辜的表情,问出让我最摸不着头脑的请求。
“就一根手指。”看出我的迟疑,她伸出自己的食指保证道。
“呃……行吧。”我话音刚落,眼前的少女就迫不及待把手指戳了上来。
指腹落在我的脸颊上,苏朵瞪大眼,连着戳了好几下,随后拿开手指,惊叫着跑开了。
“哥,真的很软!像棉花一样!”
之前也没见左勇他们人影,但她一叫唤,两兄弟就纷纷神出鬼没的现身了。
三个人围住我,苏朵眼睛亮晶晶地指着我的脸颊道:“就是这里,跟我们不一样,软得很……”
眼看左勇上手要摸我的脸,我连忙双手环胸护住自己,退后了一步。
“干什么?谁允许你们这些臭男人碰我了?”
左勇跟阿茂对视一眼,都不用沟通,上来一左一右就把我架住了,完了一人一边掐我的脸。
“哇,真的好软哦!”边掐还边发出臭不要脸的赞叹之声。
我双拳难敌四手,挣脱不过,只能摆烂,任他们对我上下其手。
“昨天我看他屁股就知道,他身上的肉全是软的。”
我横了说这话的阿茂一眼,用被拉扯的变形的嘴道:“放屁,还四有硬的地方……”
打闹间,左勇阿妈扬声朝里边喊了句什么。
我还在觉得她话里某两个音节好耳熟,左勇他们已经停下动作朝门口看过去。
有谁来了吗?
我顺着他们视线也看了过去,猝不及防间与不远处的贺南鸢四目相对。
他站在院子里,与我们隔了一段距离没有再近前,眉眼像是压了霜雪,看一眼都要被冻个激灵。
我下意识挥开脸上的咸猪手,心虚地背过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袍子。整理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我心虚个什么劲儿,他贺南鸢是我谁啊我要心虚?
“恰骨!”左勇完全没察觉我跟贺南鸢之间得暗潮汹涌,已经乐呵呵地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