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陈迹:“嗯。”
陈迹:“怕你不喜欢,挑了个漂亮的颜色。”
关雪息:“……”
关雪息:“我哪有那么挑剔?”
陈迹:“挑剔也没办法,以后再给你买更好的,别嫌弃。”
“……”
已经很好了,他这个花钱的总是做出亏欠姿态,搞得关雪息鼻腔一酸,忍不住问:“你去哪打工了,累不累啊?”
陈迹不喜欢在这方面煽情,都不愿意多提,简单地回了句“不累”,就转移话题,问关雪息道:“你今天忙什么呢?能出门吗?”
关雪息正在打字,门忽然被推开,何韵站在门口,微微皱着眉问他:“关雪息,真是你女朋友买的?”
“是啊,怎么了?”关雪息头也不抬道。
何韵一脸不赞同:“用人家女孩子的钱多不好,胡闹呢?人家家长知道吗?——你问问她花了多少钱,我给她退回去。”
“……”
关雪息脸一沉:“有完没完?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他从来没用这种语气顶撞过何韵。
哪怕前几天争吵,也是委屈居多,并不强硬。
何韵被震了一下,喃喃道:“关雪息,你翅膀硬了?不把你妈放眼里了?”
“是你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过!”关雪息放下手机,眼眶泛红,“你认定我不想出国是因为谈恋爱,因为在你眼里,我聪明,懂事,从来都听话地站在你这边,怎么可能‘是非不分’,认为出国不好?”
何韵微微一怔。
关雪息憋了太多天,忍无可忍道:“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你和关靖平离婚,我不能害怕,家庭破裂是关靖平活该,也是我活该?我知道你养我长大不容易,所以难过的事我都自己忍着,有压力也硬抗,怕说出来惹你上火。我还催眠自己——我喜欢这么过,我独立,自由,比那些傻了吧唧、天天被爸妈骂的同学成熟多了。”
“……”
“你对我那么好,省吃俭用给我买昂贵的衣服和鞋,忙活几个小时给我做好吃的,你为我付出那么多,那么辛苦。我更不能退缩,我必须更理智更坚定,不懦弱不贪玩,轻松考第一,当一个完美的儿子。”
随着关雪息一字一句吐出心里话,何韵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苍白又怔然地看着他。
关雪息道:“这些是我自己的选择,没资格指责你,互相道德绑架也怪没意思的。”
他的声音低了一些,情绪剧烈起伏后渐渐平稳下来:“之前听说你谈恋爱了,我由衷地为你高兴。即使我担心你们在一起之后会越来越忽略我,心里很慌,也不敢对你说,怕影响你们的感情。如果你因为我放弃自己喜欢的人,我……很内疚,我不希望那样。”
关雪息抬起头:“但你就不知道为我考虑一下。”
“我……怎么不为你考虑了?”何韵张了张口,脸色难看。
关雪息道:“以前我以为你是个开明的家长,竟然允许我早恋。现在才知道想错了。”
“……”
“你只是觉得早恋不影响我学习,无所谓谈不谈。在你眼里我跟人谈恋爱就是小孩过家家,我的感情不值一提,如果影响到学业——出国,就必须被制止。你不在乎我一个人出国是什么心情,孤不孤单,那都不重要,你相信我能明辨对错,理智地回到正路上,对吧?”
何韵的手握在门上,抓紧又松开了。
她平时是很会说话的,骂关靖平的时候尤其伶牙俐齿,现在竟然词穷了。
关雪息却痛快极了。
忍耐如抽丝,爆发如泄洪,一旦开了口子就一滴也藏不住了。
“我就是因为谈恋爱不想出国,怎么了?不行吗?”关雪息拿起桌面上的新手机,简直大逆不道地说,“一部手机而已,网上买一块屏幕换上,可能用不了两百块钱。但你和关靖平偏要我难堪,看我在你俩面前抬不起头的样子,你们是不是很得意?”
这话多少有点说过了。
关雪息自己说完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何韵的眼睛当场红了,一副憋不住泪的模样。
“关雪息,你——”
“我不是小孩了。”
关雪息转开脸,低声说:“我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也能分辨出谁对我好……”
他还没说完,何韵恼火了:“谁对你好?你说谁呢?一个破手机就把你收买了?!外人送的东西就这么值钱?我养你这么多年,一点好处没落下,还要挨你顿骂!你、你可真是关靖平的亲儿子啊,没良心!”
最后一句带着刻骨的埋怨,何韵因激动而脸色涨红,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关雪息见不得她哭,心里难受,气闷又头疼。
但他刚才说了那么多,何韵似乎还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她就只看到他不听话,他要误入歧途。
关雪息一声不吭,坐在书桌前继续给陈迹回消息。
何韵一边哭,一边颤抖着双手,掏出手机给关靖平打电话。
她气急了,强忍住哭腔,对关靖平说:“你过来一趟,看看你的好儿子。”
关雪息抬起头:“叫他干什么?”
何韵不理他,电话那头的关靖平不知说了什么,何韵的音量猛地拔高,尖锐道:“要不是因为你,关雪息能变成现在这样?!——你这个爹像死人一样,一点事不管,现在反倒全成了我的错!”
“……”
关雪息旁听她打电话,哽了一下。
眼见何韵把矛头指向关靖平,开始痛骂,他突然不慌了。
微信上,陈迹不知道他又在和妈妈吵架,问他:“新手机不适应吗?你怎么回消息这么慢?”
关雪息说:“我家里出事了,可能要糟。”
陈迹问:“什么情况?”
关雪息道:“我把我妈惹毛了,她搬救兵,叫关靖平来收拾我。”
陈迹:“……”
陈迹:“他们想干什么?”
关雪息:“不知道,但无所谓,能把我怎么样?”
关雪息从来不畏惧父母权威,对他们只有迁就和忍耐。
当他不想忍了,他什么都不怕。
刚才他说自己是为了在何韵面前扮演一个完美的儿子,才逼自己硬抗压力,遇到什么困难都不退缩。
但其实他骨子里,就是一个不畏难不退缩的人。
可话又说回来,家庭是每个人的第一所学校,所谓的“骨”,其实也是在原生家庭里养出来的。
他的反骨,是因也是果。
关雪息放下手机,静静地等待关靖平到来。
如果说他在何韵面前还有一丝顾忌,那么对关靖平,一点余地都不需要留。
关靖平当不了何韵的救兵,充其量只能帮她分担一部分火力。
关雪息数着时间,不到半个小时,门铃就响了。
关靖平是聪明人,他肯定在路上打好了腹稿,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能把混乱的局面稳定下来。
人在气头上是没办法商量事情的,必须先冷静,然后才能从长计议。
但关雪息不给他这个机会。
关靖平一进门,穿过客厅,走到关雪息房间的门前,就见他的好儿子抬起头,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何韵立在一旁,眼睛哭得红肿,眼神里充满了怨怼,伤心,和无措。
关雪息却出奇地冷静,且有气势。
那气势不像一个正常的十七岁少年。
关靖平问:“这是……怎么了?”
关雪息盯着他,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腔调,久违地叫了声“爸爸”。
关靖平受宠若惊:“哎,爸爸来了。怎么回事?你和你妈为什么突然又吵起来了?”
关雪息没回答,他看看关靖平,又看了眼何韵,话锋一转道:“既然人齐了,我宣布一件事。”
关雪息坐在椅子上,微微挺直腰。
“我是在早恋没错,但对象不是女生。”他摊牌道,“很遗憾地通知你们,我交往的是男朋友,我是同性恋。”
第64章 从此一干二净,永享自由
关雪息丢下一颗重磅炸弹,险些把房子炸了。
那一瞬间,关靖平和何韵的表情精彩至极,让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一片死寂中,空气近乎凝固。
关雪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是挨骂,挨打,或者别的什么,他都有心理准备,并不惧怕,也不打算乖乖受着——他会反抗。
但预想中的打骂没有发生,关靖平怀疑自己听错,喃喃问了句:“你是什么?……同性恋?”
他腔调茫然,仿佛下一句紧接着就要问“同性恋是什么意思”。
但关靖平见多识广,当然不可能不明白,他只是一下子被震慑住了。他混迹官场多年,经历丰富,恐怕也没遇到过这么惊悚的事。
关靖平的声音唤醒了呆怔中的何韵,她的第一反应是关雪息瞎说,故意气她,怒火腾腾道:“你再说一遍?!”
关雪息站起身:“我是同性恋,听不懂?——同性恋就是喜欢男的,生不出孩子的意思,懂了吗?”
关雪息生怕自己不挨打,口吻轻蔑,眼神嘲弄,仿佛是被陈塘关东海边的哪吒三太子附体,只等关靖平和何韵被刺激得发疯,他就横剑自刎,剔骨还父母,断绝亲子关系。
从此一干二净,永享自由。
——关靖平和何韵暂时没疯,先疯的是他。
何韵泪眼模糊,转身回客厅,抄起墙角一把扫把回来揍关雪息。劲儿没使上几分,弄得灰尘满屋飘。
她边打边骂:“你胡说什么?你就气我!什么同性恋!你想把我气死,你故意恶心谁呢?!”
关雪息夺过扫把柄,一把扔出门外。
何韵抄起书桌上的一摞课本往他身上砸,关雪息不言不语,何韵痛骂不绝,关靖平突然猛地拍了下门,大喝道:“够了!别吵了!”
——他竟然成了个拉架的。
关雪息意外地看了他爸一眼,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关靖平压低嗓音,隐隐怒道:“吵什么吵?老房子隔音差,他不要脸,我丢不起这个人!”
“……”
太好笑了。
关雪息扑哧笑出声:“你要脸?原来你还知道要脸啊。”
“我不是人!我就是你们的脸面!”关雪息推开何韵,走到关靖平面前。
他早就长高了,曾经关靖平低头伸手抚摸他的头顶,而今竟然要抬眼看他。当儿子能给父亲带来压迫感的时候,他们之间势必要起冲突。
但关雪息只丢下这一句——这一句就够了,他跟关靖平没有第二句话好讲。
关雪息走进客厅,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给自己洗了个苹果。
洗完不算,又拿水果刀削皮。
他仿佛是最终赢家,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锋利的刀刃下,细窄的苹果皮绕了一圈又一圈,关雪息心跳得快,手却不抖。削完皮,半个苹果下肚,关靖平和何韵仍然呆立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们没话说了?”
压抑的气氛也不能让关雪息收敛半分,他头也不抬道:“没话说就散了吧,傻站着累不累?”
何韵闻言抽泣了一声,抽出纸巾擤鼻子,哭得两肩发抖。
关靖平拍了拍她,让她休息,给了一个“我来解决”的安慰眼神。
关雪息用余光瞥见这一幕,抬手指了指对面沙发,邀请似的让关靖平坐。
关靖平没坐。
他站在关雪息面前,低下头问:“那个男生是谁?”
“跟你有关系吗?”关雪息“嘎嘣”咬了一口苹果。
关靖平道:“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
“随便你。”关雪息毫无惧意,“查到又怎样?你是要给他五百万,‘离开我儿子’,还是要杀人灭口?演电视剧呢?别搞笑了。”
这会儿关靖平从震惊中冷静下来,消气了。他竟然笑了一声:“关雪息,你以为五百万很少吗?你见过这么多钱吗?”
关雪息瞥他一眼。
关靖平道:“我不给他五百万,用不着这么多,只要送他出国就够了。”
“……”
“你不稀罕出国,有人稀罕。”关靖平眼中带着他自认为的对人性的洞察,平静又傲慢地说,“人是经不起考验的,关雪息。你为了他不肯走,但他一定会为了留学机会抛下你。信不信?不信我们走着瞧。”
关雪息懒得纠正关靖平对自己的错误理解——他拒绝出国不是因为不稀罕,也不是因为谈恋爱——算了,他的父亲母亲永远都不可能理解他。
关雪息不再对他们抱有幻想,多解释一个字都嫌浪费口舌。
而关靖平似乎认为,只要拆散他和他的男朋友,就能将他从歧途中挽救,教他放下无意义的感情,奔赴直冲青云光宗耀祖的大道。
关雪息简直受不了关靖平这满满一身的“爹味”,那么居高临下,那么自以为是。
同时又觉得他有点可怜——这种人被他们大人的社会规则驯化而不自知,像一群养在圈里的家畜,一辈子都不会理解什么是真正的自我和自由。
关雪息把最后一口苹果吃完,果核扔进垃圾桶,嘲讽道:“走着瞧呗,等你好消息。”
……
鸡飞狗跳一整天,到了晚上,关雪息才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不知道后来关靖平离开时又对何韵说了什么,她不吵不闹也不哭了,没做晚饭,出门不知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