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雪息:“等多久?”
陈迹:“快的话,两三天。”
关雪息手腕一顿,写字速度加快:“慢的话呢?”
陈迹的笔尖点了点,迟迟没有下一句。
关雪息几乎把自己全部的耐心都给他了,陈迹终于写:“无论如何,我会做出对你最好的选择。”
“……”
他还是不把话说明白,看来被关靖平捏住七寸,怎么问都没用了。
但什么叫“对你最好的选择”?
关雪息简直对这种说辞过敏。
“为了你好”,又是“为了你好”!
何韵这么说,关靖平这么说,陈迹也这么说!他们都自以为是地帮他做选择,把他当成什么?
简直——
恶心。
关雪息气得手都在抖,锋利的笔尖把纸戳破,他极力克制,写下一句:“我对你很失望。”
陈迹僵了下。
关雪息飞快地写:“分手吧。”
写完他没有抬头去看陈迹的表情,放学铃一响,就拎起书包,离开了教室。
身后有脚步声跟来,关雪息不回头,径自走到校门外,上车之后,后面的人没有再跟。
但他依旧绷着表情,不往身后看。
公交车装满了人,摇摇晃晃。
关雪息单手抓吊环,在剧烈的晃动中越发想吐,不知道是生理性的还是心理上的。他担心自己吐在车上,趁站点停靠,提前下了车。
春寒料峭的三月,站在陌生的街道上,冷风一吹,呕吐感消失,关雪息突然不想回家了。
那个家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他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行走,走进一个公园,寻到一条长椅坐下,一直坐到天黑。
傍晚时分,公园的小广场上有一群阿姨跳广场舞,音乐声震耳欲聋。
关雪息心里空荡荡,亲眼看着她们摆音响,跳完散伙,又撤走了,他还在原处坐着,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微信有新消息。
何韵问:“你怎么还不回家?”
关雪息跟吃了枪药似的,硬邦邦回:“你管我?”
何韵八成是被他这句话给气到了,果然不管他了。关雪息一直在公园待到后半夜,又冷又困又饿,想到明天还要上学,他才终于起身,不得不回家了。
而一整个晚上,微信上都没有陈迹的消息,关雪息看了一眼,把他拉黑了。
推开家门的时候,关雪息不知道何韵睡没睡,以防万一,他揉了揉自己冻僵的脸,收拾好表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神采奕奕”地走进门。
可惜白表演一场,客厅里一片漆黑,何韵女士根本没等他。
即便如此,关雪息也把面子维持到了最后一刻——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之后,他才垮下脸,脱衣服睡觉。
这一宿噩梦不断,关雪息睡得很不好。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闹钟似乎响过,但他竟然没听见。
浑浑噩噩间,只觉头脑发沉,眼皮发烫。有人推他的肩膀,嘴里被塞进两片药,是何韵的声音:“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把自己折腾感冒了?”
“……”
关雪息睁开眼睛,还处于将醒未醒的茫然里。
“我帮你请病假了。”何韵说,“班主任叫你好好养病,还说有老师反映,你昨天的听课状态很差,让我多关心你,学习要劳逸结合,别太累。”
关雪息清醒了些,就着何韵的手喝下半杯水,把药片咽了。
何韵神色复杂,似乎有话想说,但看他这副虚弱模样于心不忍,放下水杯,到厨房做饭去了。
这场病来得始料未及,可能是因为昨晚在公园里冻着了。关雪息一整天都在床上躺着,玩玩手机,看看书。
他心道,病了正好,不用装精神好了。
但他装不装似乎没用,何韵跟关靖平互通消息,什么都知道。
晚饭时她终于忍不住了,问他:“昨天你和陈迹闹矛盾了,所以才半宿不回家?”
“……”
关雪息皱起眉,忍无可忍道:“你们到底想让我怎样?”
他早上病得最厉害,下午就已经退烧了。这会儿精神稍微好了一些,吵架也有力气。
筷子一摔,关雪息说:“我和他分手了,你们满意了吧?”
何韵愣了下,盯了他几秒,无言以对。
关雪息本就没处发泄,正好一股脑都吐出来:“我真谢谢你们,让我明白原来人活着没什么意思。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们钱,这辈子才投胎成儿子来还债?”
“……”何韵低下头,喃喃道,“妈不想这样。”
“那你想怎样?”
关雪息近乎冷漠地说:“我现在听你们的话,分手了,你们没必要再为难无关人士了。但我还是同性恋,你想拿我怎么办?送我去电击治病吗?”
何韵撇开脸,擦了下眼角的水痕:“我知道同性恋不是病。”
关雪息很欣慰:“网页没白搜。”
“……”
何韵噎了下,吃不消他的挖苦:“关雪息,别把你妈当敌人。我可能有些事做得不妥当,但我的初衷……真的是为了你好。”
“嗯。”关雪息左耳进右耳出,拿起筷子吃了口饭。
何韵说:“最近我也一直在想,该怎么处理你的事才好。难道真的不管你才是对的?但如果不管你,我怕你被人带坏……”
“谈同性恋就是被带坏?”
“我不是那个意思。”何韵叹气。
关雪息沉默了片刻,知道抬杠没意义,无奈道:“为什么要追求‘对’?我才十七岁,犯点错怎么了?我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小孩吧?我中考全市第一,高考奔着省状元努力,就算考砸,再不济也能上个985——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我能饿死吗?”
何韵答不上来。
这也是她最近一直在纠结的问题。
她并非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改正谈何容易?
关雪息瞥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关靖平管我是为了给老关家传宗接代,光耀门楣。你跟着他瞎忙活什么?你也要我传宗接代?那明天我们先去派出所,把我的姓改成‘何’。”
“……”
何韵哽了下,下意识想骂他胡言乱语,但仔细一想,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角度。
其实她对关雪息生不生孩子没那么在乎。
她接受不了同性恋,纯粹是因为生活环境如此,大家都不接受——是社会公认的,错误的,不该见光的。
但是,为什么?
这个规则是谁制定的?
关靖平吗?以他为典型代表的、那些以光宗耀祖为毕生使命的男人或女人们?
她为什么要听他们的指挥?
——正相反,关靖平才是她的敌人。
他断子绝孙是天理报应,她应该拍手叫好。
何韵怔然半晌,忽然间茅塞顿开。
关雪息低头吃饭,没注意她的神色变化。何韵不知想起什么,突然说:“雪息,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
何韵斟酌措辞:“你男朋友,不,前男友……”
关雪息:“……”
倒也不必这么快就加上“前”。
何韵说:“关靖平去找他了,你知道吧?”
“嗯,怎么了?”关雪息抬头。
“关靖平查清了他的底细,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他初中时伤过人,是他后爸,这男的家暴他妈妈,被他捅了一刀,侥幸没死。”
何韵低声说:“幸亏没死,不然他不能那么快从少管所出来……”
关雪息愣了下,静待她说下去。
“但人没死,也是个隐患,这么深的仇可不好料理。据说陈迹妈妈把老房子卖了,和以前的亲朋好友都断绝了联系,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可能是想躲避一下吧,换个环境生活。”
“……”
关雪息听到这儿就已经明白了。
何韵叹了口气道:“关靖平查到这些,拿去威胁他。具体怎么威胁的我不清楚,但也很好猜……我觉得这么做太不道德,才想着告诉你一声,和你商量一下。”
何韵看了眼关雪息的脸色,有点愧疚地说:“陈迹我是知道的,他之前就跟你关系好,我没想到你们是……唉,这孩子也是命苦。”
“但你想啊,他初中就有过那种经历,性格应该是不太能忍,我怕关靖平把他逼急了,他一时冲动再做出什么傻事。你去问清楚,没有最好,如果有就拦一下,关靖平那边我去谈——”
何韵话没说完,就见关雪息蹭地站起身,从墙上摘下大衣,踩上鞋,一声不吭地夺门而出。
何韵没拦住,紧追到门口:“关雪息!急什么啊!——你还发烧呢!”
第68章 无声无息地亲了他一下
关雪息一口气冲到街上,灌了满肺的冷风才稍微冷静下来。
刚才何韵说得含蓄,但他全都听明白了:
陈迹初二那年捅了家暴犯后爸一刀,后者重伤没死。为防止被报复,陈家母子二人和过去的生活圈子断绝联系,换了地址生活。
关靖平查到这些信息,以把他们的地址告知家暴犯为要挟,逼陈迹就范。
——关靖平竟然能干出这种事。
关雪息扶住冰凉的路灯杆。他发烧已经好转了,但跑得太急,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弯腰呕吐了起来。
吐了半分钟才消停。
其实他应该猜到的,陈迹那人什么都不在乎,除了家庭,妈妈,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关雪息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但他所思所想的极限,是经济上的制裁。
无论关靖平再怎么讨厌,关雪息也料不到,他竟然人渣到了这种地步——拿别人的生命安全做威胁。
关靖平是他的亲爸爸。
他以为,关靖平只是“爹味”了一点,油腻了一点,和世界上大部分讨厌的中年男人没本质区别,只是恰好手上掌握着不大不小的权力,所以比别人更自以为是。
——仅此而已,不至于突破人性的最底线。
原来是他想得太好了。
关靖平已经进化到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境界。
陈迹不肯坦白,恐怕也是被威胁的吧?
关靖平就要逼他们争吵、分裂,并美其名曰“考验”,回头得意洋洋地宣布胜利:看吧,你俩不过如此。
“……”
关雪息又吐了起来。
胃里全部的东西都吐光之后,吸入新鲜空气,他才终于感觉好了些,头脑也清醒了。
昨天他只把陈迹的微信拉黑,QQ和电话都还在。
但陈迹一直没找他,应该是被他冲动提分手伤到了。
其实,他说分手的时候,以为陈迹很快就会来认错,坦白。
然后不管什么困难,两个人再一起想办法。
是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陈迹现在……很难熬吧?
关雪息在路边等了几分钟,坐上公交,去陈迹家。
他本来想打车,速度能稍微快点。
但他现在对钱更敏感了,每多花一块,都是在消耗自己的底气。
关雪息给陈迹解除黑名单,在路上发了条消息,问:“陈迹,你在做什么?”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
时间是晚上七点多,不晚也不算早。
关雪息头靠在车窗上,盯着玻璃外快速掠过的街景,心里回荡着陈迹说过的话:
“关雪息,相信我,给我点时间。”
“等等我。”
“快的话两三天。”
“无论如何,我会做出对你最好的选择。”
……
他要干什么?
关雪息匆匆下车,跑进小区,去敲陈迹的家门。
开门的是方瑾茹。
看见关雪息她有点意外,笑道:“诶,你怎么来了?陈迹出门了啊。”
关雪息愣了下:“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以为他去找你了。”
方瑾茹似乎对最近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眼中没有忧愁,只含着一种“我知道你俩在谈恋爱,但我不说”的促狭,笑着看关雪息。
关雪息勉强一笑:“好,那你忙,阿姨,我去找他。”
他转身就走,方瑾茹在背后喊:“哎!你坐一会儿吧,等他回来?”
关雪息没听,快步下楼,边走边给陈迹打电话。
他以为陈迹不回消息,电话也不会接,但响了十几声之后,竟然拨通了。
熟悉的男声传入耳畔,低低叫他:“关雪息?”
“……”
一股酸意猛地涌上鼻腔,关雪息敲了敲鼻梁,尽量平静地问:“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家呢?”
陈迹道:“出门办点事。你在我家?”
“我出来了。”关雪息坚持问,“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安静,叫人难以判断是什么环境。陈迹半晌说:“我来找一个亲戚,这边很远,太晚了你别过来。”又问他,“怎么突然找我,你不是感冒在家休息吗?”
“你知道我感冒啊。”
“嗯,我问过班主任。”陈迹低声说,“你好点了吗?还生不生气?”
“……”
他的措辞是“生气”,不提“分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关雪息给他的伤害,也都一字不提。
关雪息心里滋味复杂,但在这个紧要关头,焦急占了上风,他挑重点讲:“陈迹,关靖平那些事我全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