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雪息当做不知道,一寸余光也没分给对方,只顾跟杨逸然谈笑,仿佛和陈迹断交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陈迹背起书包,冷淡地从他面前经过,走了。
——这是互删的第一天。
之后整整一个星期,关雪息和陈迹都没说过一句话。
关雪息的生活看不出丝毫改变,依旧两点一线地上学,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篮球队那边本来比赛将近,可突然通知,因为场地冲突问题,比赛延后半个月,从10月22日改到了11月5日。
关雪息一听就有点烦躁,因为11月5日临近期中考试,他不想在考试周去打比赛。
他问傅洋,能不能把之前退队的那两个人喊回来,喊回一个也行,代替他。
傅洋却反问他:“你是因为期中考试不想参赛,还是因为陈迹?”
关雪息:“?”
傅洋:“你俩最近好奇怪,一起打球都不说话。”
“……”
关雪息的“平静”完美无瑕,故作冷漠地回答说:“不奇怪吧,普通的绝交而已。”
“绝交?”傅洋很惊讶,“这还不奇怪吗?你和他有啥矛盾,为什么突然闹崩了?”
关雪息满不在乎道:“崩就崩呗,我朋友多得是,不差他一个。”
“……”
他们在篮球队的休息室里聊天,本来人都走光了,傅洋最后一个离开,归整器材,顺便做一个简单的扫除。
关雪息是帮他干活的。
但他们才聊了几句,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一把推开。
陈迹冷脸进门,目不斜视地走到窗台前,取走他刚才落下的一只护腕,又转身走了。
“……”傅洋猜测他听见刚才的对话了,有点尴尬。
但关雪息毫无反应,全程都把陈迹当空气。
他们冷战了足足九天。
第一次破冰——如果吵架也能算破冰的话——是在第二周的星期三,下午。
起因是关雪息恋爱失败。
准备地说,是张嘉瑜拒绝了他。
上周关雪息被一群男生推到她面前,问她:“张嘉瑜同学,请问我可以加你的好友吗?”
“……”
张嘉瑜虽然漂亮,但特别低调内向,跟全校闻名的段校花和白公主不一样,她哪经历过这种阵仗?
她也很惊讶于关雪息竟然主动向自己搭讪,一时慌张,回了句“我没带手机”就跑掉了。
虽然第一次搭讪不成功,但几经辗转,关雪息最终还是加上了张嘉瑜的QQ好友。
其实他有些忐忑,因为自己心不够诚而心虚。
因此加完好友好几天,他都没好意思给对方发什么,只在列表里安静地躺着。
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关雪息已经有点骑虎难下了。
他一方面被陈迹搅和得心情不好,意兴阑珊,别说去谈恋爱,就连和杨逸然他们一起玩都觉得没意思。
另一方面,他又不肯遂了陈迹的意,被他“威胁”成功,放弃恋爱。
关雪息不上不下地卡在这里,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青春期的痛苦。
而归根结底,一切痛苦的源头都是陈迹。
在陈迹出现之前,他人际关系稳定,学业顺利,前途光明,甚至把家庭矛盾都解决了。
他是聪明懂事、高情商的代名词,讨所有人喜欢。
但陈迹出现之后,他频频失控,屡屡做错事,心思也从学习上分散了,陷入了一种难以言明也无法解决的困顿之中。
别人是否喜欢他暂且不说,但他自己觉得现在这副样子很可憎。
或许他和陈迹绝交是对的。
不如就此顺水推舟,一了百了。
也不用再担心前途脱轨,被染上“污点”了。
他应该一直当第一,顺利升入高三,为考上省状元努力,进入最好的大学。
实现他在何韵面前吹过的牛,让关靖平无话可说。
——这才应该是关雪息的人生。
星期二的晚上,关雪息思考了半宿,决定在一切尚可挽回的阶段及时纠错,让生活立刻回到正轨上。
但他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就被张嘉瑜发来的消息打断了。
她很聪明,毕竟关雪息还没告白,她不方便抢先拒绝,否则显得很自我意识过剩,万一人家没想追求她呢?
所以她拐弯抹角,发了两道数学题过来,问关雪息有没有解法。
然后“顺便”抱怨,说自己脑子太笨了,拼命努力成绩也提高不了多少,真佩服那些有精力早恋的同学,她绝对不敢早恋。
“……”
关雪息看完脸色讪讪,一面尴尬一面松了口气。
他把这两道数学题的解法写在纸上,极尽详细,然后拍照发给对方。
末了附带一句:“抱歉,谢谢你。”
不知张嘉瑜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回了句“没关系,也谢谢你”,然后没声音了。
第二天到了学校,当宋明利问起“你俩怎么还没进展”的时候,关雪息如实坦白:“她委婉地拒绝我了。”
宋明利听完呆了两秒,然后“卧槽”一声,大惊道:“菩萨!这是不是你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拒绝?”
关雪息:“……”
好像,是。
但也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吧?
关雪息想捂住宋明利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件事在一班传开,很快就传到二班去,传到了陈迹的耳朵里。
中午关雪息叫杨逸然先帮他打饭,他做完剩下的半张卷子,才慢悠悠地往食堂走。
刚走出教学楼,身后突然有人跟上来,叫了他一声。
“关雪息。”
熟悉的声音,冰冷中带一丝难辨的味道。
关雪息脚步一顿。
陈迹走到他身边,模样和九天前相比基本没有变化,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似乎更冷淡更阴沉了。
陈迹一见面就挖苦道:“听说你被拒绝了?真的吗?”
关雪息哽了下。
他不想和陈迹说话,尤其不想聊这种话题。
但他不说话,陈迹不甘心,变着法地刺激他:“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心情怎么样?是不是才发现,原来地球不是围着你转的,竟然有人会拒绝你?”
“……”
关雪息面沉如水,但并没有如陈迹预料的那样生气发飙。
关雪息大步往食堂的方向走,打定主意不理人。
陈迹一步步跟着,忽然挡在他面前,拦住了他。
关雪息被迫止步,陈迹逼得近,低头看着他,沉沉地道:“我也不会围着你转,关雪息。这是我最后一次主动来找你。”
“哦。”关雪息撇开脸,一副刀枪不入的无情之色。
陈迹紧盯着他,眼神好似扫描仪,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前几天我一直在期待,只要你能主动出现在我面前,哪怕只是多看我一眼,我都不计前嫌,立刻找你和好。可你——”
他话没说完,关雪息打断道:“不计前嫌?我有什么‘嫌’?是你删了我,现在又跑来恶人先告状,有意思吗你?”
“没意思。”陈迹口吻平淡地说,“所以现在我醒悟了,我没必要在你再三表示不在乎我的情况下,还没完没了地犯贱。”
陈迹自我羞辱很有一套:“其实你不知道,我是本性比较贱,不是只对你犯。明天换个人也一样。”
“……”
关雪息昨晚已经计划好了自己光辉灿烂的后半生,但陈迹一出现,他就很难控制情绪,再三提醒自己别慌张,别生气,没必要,算了——可依然会被激发出不该有的反应。
他知道陈迹还是在威胁他,逼他服软,让他表现出在乎。
可是凭什么?
他为什么必须要被拽下悬崖?
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他都有拒绝的权利吧。
“那你就去。”
关雪息攥紧颤抖的手,藏在大衣袖子里:“你爱找谁找谁,最好现在就去找,我乐得清静。”
“……”
陈迹默然,关雪息拿下巴指了指食堂的方向:“那边人最多,赶紧去。”
说完他转身往反方向走,不想再和陈迹纠缠。
他步履匆忙,低着头,脊背绷得笔直。
陈迹盯了片刻,追上来捉他的手腕。
关雪息反应很快地躲了一下。陈迹不死心,继续捉。直到关雪息躲无可躲,抬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瞪他。
“对不起。”陈迹无法逼迫他,只好自己低头。
事到如今,他们的真实关系欲盖弥彰,要么永远这样僵持下去,要么——
“对不起,关雪息。”陈迹握住他手腕的手终于滑下,完成了那天在电影院没敢做完的动作。
“我……”
陈迹刚开口,关雪息就预料到他要说什么,立刻打断:“别说,我不想听!”
“不,我要说。”
“……”
“我不是直男,关雪息。我是同性恋。我知道你为什么千方百计地躲我——不怪你,都是我的错。”
陈迹低声告白:“我喜欢你,对不起。”
第42章 我想亲你
陈迹竟然告白了。
在这个不特别的时间,不浪漫的地点,没有仪式感,甚至都没准备好甜言蜜语,只有一句干巴巴的“我喜欢你”,后面还要艰涩地接一句“对不起”,是情难自禁,也是走投无路。
而他面前的关雪息,像一只突然被扎破的气球,满腹的怒气、惶恐,以及其他不便言明的情绪,都一泄而空。
关雪息哑火了。
“你……”
陈迹迫不及待听到他的回应,却又不敢急催,机械式地重复一遍:“我喜欢你,关雪息。你听到了吗?”
“……”
我又不聋,关雪息心想,可真啰嗦。
他用力地从陈迹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藏到背后。刚才被握过的皮肤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热度从手背蔓延至臂膀,继续向上烧,难以抑制地烫红了耳根。
但故作的冷静也是冷静,关雪息将眼睛睁大一些,带了点凶气,拼命稳住想闪躲的睫毛,提起十足的气势,反问陈迹:“然后呢?”
“然后?”陈迹被问得一怔。
关雪息很有领导风范,不轻易发表“政见”,心思都让“下属”猜,他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回答你?”
陈迹犹豫了下答:“我知道不该捅破这层窗纸,但其实是你给了我勇气,我觉得你也有点喜欢我,虽然……可能不多。”
“我才没有喜欢你!”关雪息下意识否认,“一点都没有!”
陈迹瞥他一眼:“是吗?”
顿了顿又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拒绝我了?”
关雪息沉默两秒,理智占据上风:“是啊,不然呢?我又不可能和你谈恋爱。”
“为什么不可能?”陈迹不死心。
关雪息匪夷所思地看他一眼,表情仿佛在质疑“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竟然不懂”。
“因为你是男生啊。”
“……”
陈迹哑然。关雪息的口吻有些幼稚,但又很一针见血地说:“同性不能生小孩,所以大家排斥同性恋。对他们来说,传宗接代、光宗耀祖是头等大事,不和他们一样的人,就会被指指点点、瞧不起。”
陈迹低声道:“你担心被指点。”
“可能吧。”关雪息不避讳地说,“但不是主要原因,我主要是怕我妈伤心。”
“……”
“她一个人辛苦供我上学,劳累好几年,最近才有点好心情。如果被她知道……我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这个话题对青春期的他们来说过于沉重了,其实关雪息并不能完全理解这种沉重,但趋利避害的本能会提醒他该往哪个方向走。
可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有感情。
感情是不逐利的。
关雪息说着这些理智客观的话,心里却有些凄惶。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他不能永远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长大了,懂事了。
但懂事后学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放弃”。
——如果不放弃陈迹,他的前途就完了,何韵寄托在他身上的期望,也破灭了。
关雪息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应该不大好看。
他这番话虽然是拒绝,但背后隐含了无奈的未尽之意。如果他真的不喜欢陈迹,大可不必费此周折地解释。
也不知陈迹听出来没有,只看着他,久久不语。
关雪息忍不住问:“你就不怕你妈不同意吗?”
陈迹也是单亲家庭,他们的处境有些相似。
可陈迹却说:“我妈不介意,只要我好好活着她就很高兴,学习成绩怎么样其实她也不太在意。”
“……”
“因为我进过少管所。”陈迹轻声说,“人生已经遍布污点了,还怕再多溅几滴泥吗?”
从这一点来看,他和关雪息完全相反。
一个在孤寂的夜里前行,一个在晴空下发光。
就像夜蛾不便在白天活动,他其实也不该强行闯入关雪息的光照范围,为后者带来阴影。
他只需借助月亮反射的一点点太阳光,就可以活下去了。
但陈迹不甘心。
喜欢上就忍不住,克制不了,无法回头。
家庭不能劝退他,关雪息换了个角度说:“可是我们还没成年呢,即使你是女生,我们也不见得有好结果。”
关雪息哪懂什么感情,他模仿班主任和政教主任平时教育他不能早恋时说的那些话,对陈迹说:“年纪小不定性,现在喜欢,可能几个月后就不喜欢了。就算能坚持到大学,也很有可能在那时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