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南月俯下身,补偿性地亲吻颜雨被呛得红红的眼尾,耐心地教他做人的道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你的经历压不住,贸然跟着去尝试只会获得痛苦。”
颜雨隔着缭绕的烟雾盯着钟南月看了会儿,偏开了眼。
并不生气,只是有些失落。
他承认笑笑说得对,自己的确是浅薄了好多。
无论是所思还是所为,都无法与钟南月匹配。
钟南月压灭了烟蒂,望着远山苍翠的颜色微微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坐回了颜雨身边。
“他是替你挡刀的——”
可能觉得这么说有点模糊,他想补充,一时间不太记得起那人的名字,含糊地说,“那个叫什么雨的。”
颜雨没有搭话,盯着钟南月看。
钟南月沉默着再整理了一遍措辞,话说得有些艰难,不过没有停顿或隐瞒。
“这两年不景气,集团业务缩水了很多,我父亲想与一个互联网巨头深度绑定,他不太信任那人,按头让我跟那家千金达成契约婚姻来巩固合作。”
“他不希望失去对我的掌控,私生活方面不会管的太琐碎,但也不可以过分认真。”
“生在我这样的家庭是天生要被剪去羽毛、洗去自主意识的,这是锦衣玉食的代价,不是我选的,但我必须背负。”
“工具是不可以有心的,没有心,才可以保持无限的可能性,随时随地保持狩猎姿态,朝着上级指向的利益点精准出击。”
“相比于一个家庭,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某种暗黑组织的上下级?”
“规则严明,赏罚清晰,不沾染感情,忠心执行任务,或者抽筋断骨做个废物。”
“对一件与利益不相关的事情过度认真,意味着会因为这件事情生出反骨,这是不被允许的。”
钟南月没跟颜雨说的是,在遇到颜雨之前,他其实已经跟钟铝铭撕破了脸面。
就算输了赌局又如何?他是钟铝铭唯一的继承人,在这张赌桌上,他身份的唯一性就是他最大的筹码。
若他真拿出鱼死网破的决心,钟铝铭并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开始感到恐惧,开始想要光明正大地赢下自由的权利,其实是在对颜雨产生了邪念之后。
钟铝铭并不会真的把钟南月抽筋断骨,但他可以轻易拿捏住颜雨,以任何残忍的方式对待他来逼迫钟南月就范。
钟南月猜想,颜雨的出现该是让钟铝铭小小地亢奋了一下的。
本来逆子已经彻底与自己翻脸了,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似乎可以拿来威胁他的软肋,他必须试试钟南月对这孩子的态度。
这步棋钟铝铭不会轻易走,但只要被他窥探到了钟南月的真心,他就有了制胜的筹码。
换言之——有了颜雨,钟南月就失去了鱼死网破的自由。
“表现得太郑重会害了你,我不得不找个幌子冲淡自己的态度。”
钟南月说这些的时候始终没敢正视颜雨的表情,也做好了被一拳揍上脸而后彻底破裂的准备。
“对不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你卷进这么危险的局面。我心里是很清楚应该把话说在前头的,是我私心太重,一直在隐瞒。”
他分辨不出颜雨是在压制愤怒还是在担忧,心情一时间变得很颓唐,说愿意以任何方式补偿,来去随他选,说着心痛起来,又反悔说现在不可以斩断关系。
“事出反常会引人猜疑,都是辨识人情的顶层玩家,斩断得太猛反而会引起关注,相比起来还是暂时维持现在这样比较自然……”
钟南月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通,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自己绝不会干涉颜雨的自由,一会儿又夸大钟铝铭对颜雨的关注程度,说必须自然地维护眼下的关系才能稳妥。
颜雨全程都没说话。
钟南月感觉到心慌,虚虚地撩了他一眼,无法判断颜雨此刻的情绪。
他只好自行往下说,“那个什么雨的,他是总部派来的探子,很机灵,懂得左右逢源,我抓了他做反向间谍为自己做事……”
颜雨乍开始是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在认真听,听到他说与方乐语之间并无瓜葛之后就撇开了眼睛,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拽钟南月过来,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将脸埋在钟南月肩颈玩闹似的咬,手探入发丛间玩他的头发,呼吸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钟南月说到“这么慢慢淡下去,再过几个月他们就不会再关注了,到时候我会放你自由”的时候,颜雨发狠地咬了他,疼得他忘记了后面要说的话。
钟南月不满于颜雨在自己如此慌乱和认真的情境下如此痞里痞气的态度,抓下了他的手,停止了解释。
颜雨看了他一眼,从他眼中看到了理不直气不壮的谴责,平淡地解释,“在想事情。”
“也有听你的话,你接着说。”他心神在在地说。
钟南月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很多天里他有苦难言,是觉得颜雨作为普通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在自己并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这样一场生死赌局必定会恨透了他。
颜雨的反应平淡到钟南月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听懂。
“你不生气、不害怕吗?”他问。
“你说的事情离我的生活太远了,我没有概念。”
颜雨情绪确实很低落,嗓音透着淡淡的哑,像是根本就懒得说话,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然后他又问了自己唯一关心的问题,“你会订婚吗?”
钟南月沉默了好久,低声答,“我尽力在解决。”
“嗯。”
钟南月问,“你在想什么?”
“想自己。”颜雨说。
钟南月误会了他的意思,慌乱地立下保证,“你不用害怕,我会解决好的,你信……”
“不是这个,”颜雨摇头打断他,“我没在怕。”
“看到你跟别人在一起冲击力完全超过了我的想象,没办法思考,心好像被炸开了一样。”
“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我得想清楚该怎么跟你表达。”
钟南月的心呯呯狂跳,“那你……”
他只开了个头就被颜雨打断了,小孩儿从来礼貌,相处以来还未有过这般无理的时候,接下来的话于他而言该是迫不及待需要说出口的。
“钟南月——”他低声喊。
“嗯?”
颜雨低着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呼出,注视上钟南月的眼睛,语气略带着些不甘,墨色的瞳仁里注满了无可奈何的温柔——
“我他妈八成是被你诓弯掉了。”
钟南月整个人哑在那里,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面红耳赤,胸腔憋闷到近乎窒息,嗓子发梗,甚至感到耳鸣,无法解读如此简单的信息。
好久之后他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要怎么办呢……”他傻乎乎地说。
“什么怎么办?”颜雨伏在他身上眷恋地呼吸,话里带着浅浅的笑意,“这又没什么不好,怎么说得像是患了什么病症。”
他好像一秒之内便从容接纳了自己的新取向,仰头软软地亲吻钟南月的鼻尖和嘴唇,“跟这么好看的哥哥亲密相处这么久,不动心才奇怪吧。”
“我好看吗?”钟南月像是傻掉了,什么都听不懂,呆呆地问颜雨。
“没人说过你好看吗?”
“幼儿园的时候好像有过,之后可能是长残了……”
颜雨终于不再烦躁,他笑了好久,捧着钟南月的脸满心爱怜地看。
“怎么办,哥哥不光好看,还好可爱。”
“……”
“你说来说去就是想证明你并没有多想绑着我,只是一时私心导致骑虎难下才不得不暂且维护这段关系。”颜雨幽怨地看他,吐气道,“听着好烦!”
男孩眼底闪烁着易碎的光,满眼伤心地问,“我就那么不值得你留恋吗哥哥?”
“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钟南月慌得呼吸都急促起来,混乱地解释自己的心,“我只是怕你生气,尊重你的选择……也不是,你年纪太小了,很多选择拎不清,我的意思是我会尊重你正确的选择,但是我们要审时度势,不可以意气用事……”
颜雨眼底的伤心渐渐隐去,缀上了柔软的笑意。
“我听懂了,”他吸了吸鼻子压下了委屈,浅笑中带着笃定的骄傲,“你在乎我。”
“笑笑哥说我年纪小,与你相处没有优势,”颜雨似乎有点气,咬着牙说,“才不是呢!”
“他懂人情,但他不懂我们。”
“年纪小才方便撒娇不是吗?你尝过我怎么可能还看得上那些老男人。”
“哥哥,我明天就要走了,又要分开好久……”
颜雨用鼻尖去蹭钟南月的脖颈,明确承认自己在撒娇,撒得理直气壮郑重其事,“别不跟我联系好吗?”
他仰头期期艾艾地望着钟南月,抿着嘴唇晃荡着脖子,柔软的湿发挠在钟南月掌心带起酥软的的痒。
“分开太久我会想你,想到无心工作,想到满肚子的无名火。”颜雨满眼委屈地倾诉自己的所求,“不要让我这么辛苦好吗?”
比起满脑子利益得失的成年人混乱不堪的措辞,少年人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优势讲解得清晰明了——
“我经历过威胁,我知道未来最坏的可能大概是什么样子,不是无知无畏的一时顾勇,是真的没在怕。”
“我知道你身不由己,不会过分要求,你不用为我做很多,不用太郑重。”
“别不要我好不好?我很好养的。”
“哪怕是一句早安晚安,哪怕是抱怨一下工作的辛苦,让我感觉到你的存在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周可能更新会慢一些,真的很抱歉,也谢谢大家
第36章 双你妹双
钟南月望着小戏精委委屈屈的模样,明知道有表演的成分,却无法不对他点头。
他甚至都没有去计较颜雨在要求什么便已经开口说了好。
说完发现颜雨又醋又不安,委屈得那么深,只简单说好似乎显得薄情,又凑过去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解释自己是工作忙,不是有意不理他,并承诺之后会记得问候。
有那么片刻钟南月甚至在想,是不是颜雨用这种表情软软地问自己“我可不可以咬断你的喉咙”,自己也会立马仰头献上脖颈。
虽说有点荒唐,却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不是谁都能狠得下心拒绝这么漂亮的撒娇精。
钟南月内心很惭愧,他没有说谎,却因为保留了部分真相而感到愧对颜雨的信任。
男孩真挚而温驯,明明气红了眼睛,只要给他搭个台阶,他就会乖乖下来不再继续闹。
不追问细节,不打探过往,不深究未来,好像自己随便给个解释他都会信。
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让钟南月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人一生大概只有这么一次全力信任一个人的能力,被辜负了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多日来极力压制的思念和伤感不合时宜地在心间翻搅起来。
他也曾这样依赖并信任过一个人,那人最终完全彻底地辜负了他,但曾经的付出终归不是假的。
上学的年纪,每日天不亮就要晨起,那人开灯前会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防止他被强光刺痛,耐心地哄他的起床气,温柔到陪在他身边的二十年间没有对他发过一次脾气。
他想要清醒和淡忘,却总在看到别人的深情时想起曾经的自己。
那人陪了他二十年,真的太久了,人这辈子陪在父母身边的时间或许都不会超过二十年。
久到习惯和记忆在骨血里结成了疤,嘴上替自己争气,心却始终可恶又可怜地不能完全放下。
钟南月知道自己很渣,贪恋年轻男孩的热烈和勇敢,心中却还留着曾经那位为他搭建的仪式盛大的浪漫。
“你比我大五岁啊……”颜雨安静了会,莫名地拖长了尾音自语了一句。
“没事提这个干嘛,”钟南月隐隐感觉到颜雨在想什么,不太自在地问,“嫌我老啊?”
“不是,”颜雨摇头,“这五岁很重要。”
钟南月皱眉,心间跳了跳,尴尬地嗤道,“废话,哪五岁不重要啊。”
“初入社会这五岁很重要,是感情成熟但还没进入倦怠期的五岁,或许也是人一生成长经历中最珍贵的五岁。”颜雨淡淡地坚持。
“我们之间不止是协议吧?”他盯着钟南月问,“你对我心动过,对不对?”
“有过。”钟南月含糊地承认。
“所以至少算是半交往状态吧。”颜雨呼了口气,语气有点苦涩。
“这五岁的年龄差让你的感情观变得很随意,我要背负这个后果,却没有资格问那五年岁月你都给了谁,这对我很不公平。”
这个话题的转换让钟南月怀疑他是不是窥探到了自己内心的阴暗。
他不想聊自己的过去,尤其不想聊过去那五年的感情经历。
情绪变得不太好,钟南月转开眼睛凉凉地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现实已经够难了,珍惜眼前不好吗?”
颜雨冷下脸没有答话。
钟南月想到了另一个层面去。
他在想,颜雨或许并不愿意放下过去。
“说起来,”他找了个自以为不算尴尬的切入点,“初见那天你带在身上的那条手链,该不会是……”
颜雨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了会,无语地转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