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喻修景小声说,“刚刚在忙别的。”
邱念山没追问他忙什么,跟他说:“其实是这样,我有个以前圈子里的朋友,他们综艺缺你这种咖位的,让我来问问你。”
“不去。”喻修景没有犹豫就回绝了。
“我说你能不能但凡就慢一秒钟给我个面子。”邱念山无语地说。
喻修景手指在毯子上微微抓着,说:“但我最后还是会说不去。”
“行吧,”邱念山不知道怎么评价他这种行为,“那等你从重庆回来我带你去我朋友夜店玩。”
“好玩吗?”喻修景问。
他语气很平静,好像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或者哄好邱念山才这样问,而不是真的想知道好不好玩。
邱念山:“你没去过吗?你别开玩笑了我的哥。”
“嗯,”喻修景说,“去过的。”
喻修景和邱念山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时候,徐祁年把自己带来的电脑包打开了。
里面放着的电脑是他工作用的,徐祁年在房间里找到插头插好,把电脑摆在书桌上。
喻修景就坐在他身后,仍旧在讲电话。
几乎不需要判断,徐祁年就知道给喻修景打这通电话的人肯定是他很好的朋友,因为喻修景很少在不熟或者不喜欢的人身上这样浪费时间。
他基本上都在嗯,好像很敷衍,但徐祁年明白这表示他在认真听,有时候喻修景也会主动提问,比如你最近在干什么?上次我给你带的酒好喝吗?什么时候你能闲一点?
而喻修景回答的时候,语气也慢慢的,好像想把这通电话聊得很长。
他说我拍戏很忙,累,热,但是还能坚持。
说很久没吃过重庆火锅了。
夜店不好玩,但是你非要让我去的话,我也可以。
必须早点回家。
徐祁年猜不出那边的人是谁。他在记忆里搜寻很久,也找不到还有谁能让喻修景这样说话。
家。
分别五年,他有新的家了吗?
喻修景这通电话终于打完,他挂掉之后,徐祁年开始敲键盘。
喻修景看着他背影,两只手的手指相互扣着,纠结良久,才鼓起勇气问:“为什么会今天过来?没有人和我说过。”
键盘声没有停下,徐祁年说:“我在这边工作,下午去给同事送资料,路上遇到大雨走不了了,知道你们在附近拍戏,就过来躲一躲。”
原来只是恰好。
喻修景脊背松弛一些,身体弓起来。
如果这时候徐祁年回头,会看出他其实有一些不开心,但他没有。
又没人说话了,喻修景低头一会儿,只好再打开自己手机。
徐祁年在工作,他随便刷着新闻,不打扰他。
直到喻修景困了,把毛毯往身上裹,后退着靠在墙上,他才和徐祁年说:“我先睡了,你等会儿可以来床上。”
说这些的时候喻修景脑子有些空白。他知道他们现在不应该睡一张床,尽管没办法睡,可能两个人都只能坐着,但他还是说不出口。
连询问对方的意见都变得十分困难。
好在在互相尴尬这一点上,徐祁年和他类似。
他手指停顿一下,说:“我还有工作要赶,你睡吧。”
喻修景说了一声好,但声音太小,他觉得徐祁年可能没有听到,但也没办法再补了。
说了要睡觉,喻修景其实也没有闭眼。
他很困,是真的,但还是睁着酸涩的眼眶,去望着徐祁年背影。
很久不见了,喻修景想多看一会儿,但又弄不懂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再见又怎么样呢?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吗?徐祁年会原谅他吗?
喻修景一点信心也没有。
徐祁年起身喝水的时候喻修景已经睡着了。他靠在墙壁上,仰着头,脖子显得很难受。
有那么一瞬间,徐祁年想调整一下他的睡姿,但走到床边又停下了。
别这样。
徐祁年只是拿着水杯站在床边看着他。
喻修景睡觉的时候还是很乖,眼睛闭上不会显得那样冷淡,如果是在自己身边睡着的,会像很依赖他一样。
但实际上喻修景主意大得要命,这么多年徐祁年见识了太多次。
工作没有那么急,也做不了一个晚上。可是看到喻修景和他完全不认识的人聊得如此开心,徐祁年才十分深刻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止那一个拥抱中的空隙,而是完完整整,五年的光阴。
所以喻修景问他为什么会现在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说了谎。
明明就是赶着来的,偏偏要拥有恰当的理由。
第05章 P.05 有人买了一包黄鹤楼。
这三年里喻修景不止一次梦到徐祁年。
有一句话讲,如果你频繁地梦到一个人,你们之间就没有缘分了。
喻修景很怕这句话是真的,但是控制不了。
再次见到徐祁年的这天,他在坚硬潮湿的木板上蜷缩着,浑身都很不舒服,却累得做了一场有他的梦。
喻修景现在都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徐祁年的场景。
那年夏天,重庆像今年一样反常地炎热。
高二的五一假期,喻修景留在家里,妈妈杨晴经营了一家小卖部,就开在他们家楼下,沿一条石板铺成的街。
有一天杨晴要出去进货,他替妈妈看一个下午店。
屋子里没有空调,喻修景开着一把风扇,把扇面调整到完全对着自己后背的位置。
他躺在藤椅上,手里握着遥控,略微仰头看着前面柜子里塞进的一个小电视。
电视里放着他最喜欢的电影《阿甘正传》。
夜色中,詹妮背对着弗雷斯特,眼眸低垂,问他:“你还记得我们的祈祷吗?我们祈祷上帝把我变成一只鸟,让我能飞得远远的。”
她两只脚踩在桥边栏杆上,盯着平静的河水:“你认为我能飞下这座桥吗?”[1]
本来应该是极安静的时候,喻修景捏紧遥控器,眼珠子直盯着屏幕,身体也微微前倾。然而他却听见了轮子在并不整齐的石板上磕磕巴巴滚动的声音,听起来是有人拉着行李箱经过。
不得已分神,喻修景按了暂停,想把这一段留起来专心地看。
他脊背放松,贴在藤椅上取凉,等着这个人走过。
但没想到的是,声音在他耳边停下。
喻修景一侧头,看见那带着行李箱的人正站在店外望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没有说话,而是像愣住一样对视几秒。
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当年喻修景还没有开始猛长,只有一米七八,然而这男生看起来却有接近一米九的身高。
外面太阳很大,他戴着一顶浅色渔夫帽遮住额头,身上一件白色T恤和浅灰色的运动短裤,配一双滑板鞋,脚边立了一只极大的行李箱。
那人眼神不算友善,眼皮压着,脸上有一些汗水的痕迹。可能是天气太热,他显得很烦躁。
喻修景先移开眼神,但那男生也没有动,而是把行李箱留在门口,自己走进来。
他在玻璃台前站定,手指敲了两下桌面,说:“拿包烟。”
喻修景站起来,问他要什么,口气很生硬,但在桌下却微微蜷起脚趾,且一直低着头盯着玻璃柜里各式各样的烟,而没有看他。
那人的目光也落在烟盒上,他匆匆扫了一眼,就随意地点中一包。
“这个吧。”
他选的是黄鹤楼,价格并不便宜。
喻修景把烟拿出来推给他,说:“一百块。”
那人没什么波动,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红色钞票放在桌面,喻修景收了,又坐回自己的藤椅上。
他不得已按了继续播放的按钮,电影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但那人没有马上离开,他窸窸窣窣剥着烟盒,打火机咔嚓一声点了烟,发出一连串喻修景觉得吵闹的声音。
烟被点燃了,那一瞬间喻修景同时闻到香烟的味道。
说实话,他平常并不觉得好闻,但那天可能是因为他点的烟很贵,喻修景罕见地偷偷吸了口气。
烟草的味道像此刻被晒焦的枯叶,其中夹杂了一些类似这座城市的辛辣。
喻修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走,但也没有转头看他。他只是毫无意识地、空洞地望着屏幕。往常不需要看也能流畅念出的台词,现在盯着字喻修景也好像不认识了。
他没听见电影的声音,倒是把那个人的一呼一吸记得很清楚。
不知道多久以后,他总算抽完一根烟。行李箱的声音再次响起,逐渐远了。
喻修景心里有一股陌生的冲动,于是就站起来,趴在玻璃桌面往外看。
那个人拉着行李箱往里边走,最终进了他们小区。
天完全黑的时候杨晴才开着她的小电瓶车回来。
电瓶车的后座用绳子结结实实绑了一只很大的纸箱子,几乎占据了所有的位置,而杨晴缩在座位前面,像一只背着壳的乌龟。
她后背完全被汗水湿透,一只脚踮在地上,另一只脚抬得高高的,从电瓶上艰难地挪下来。
杨晴是一个偏瘦的中年女人,所以在这么一点空隙中不碰到纸箱下车,对她来说不算一件很难的事情。
喻修景跑出去,帮杨晴扶住了大箱子,等她解开箱子上的绳子,便麻利地把箱子抱起来往里拿。
这次杨晴买的是一大箱薯片,所以不算很重。
爸爸喻国文是电影院的放映员,今天要上夜班,喻修景在杨晴回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饭菜。
他给妈妈递上一张干毛巾,还倒了一杯水。
晚餐的时候,杨晴问今天下午有没有人买东西,喻修景就想到那个在门口抽完一根烟才走的人。
他把一口饭咽下去,说:“有人买了一包黄鹤楼。”
杨晴点了点头。
喻修景看一眼碗,又侧头望着杨晴,问:“妈,我记得我们楼下是不是有一个空房子?”
“对啊,那个阿姨之前走了,说了有人过来租的。”杨晴说。
喻修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
“假期作业不用我问了吧?”杨晴给喻修景夹了一筷子菜,“你马上就高三了,学习多重要我也不想再多说。”
喻修景心里叹气,一下子就蔫儿了。
五一假期总共也没有几天,明天就要开学了。
晚饭过后,喻修景和杨晴一起守店守到十点多才关门回家,这一段路灯不够亮,很黑,所以他们一般都会打着手电筒。
上楼的时候喻修景刻意留意了一下楼下那一户。
租客应该已经来了,因为门口堆了很多旧东西,可能是才清理出来的。
杨晴也看见了,哎哟一声,说:“要是明天看见这人,把那个收垃圾的老师的电话拿给他。”
喻修景笑了笑。
早上六点二十五,他准时起床。
穿好校服洗漱完,再抹上一层厚厚的防晒,喻修景出门的时候正好是六点四十分。
家里的小卖部要到八点才开门,杨晴和喻国文都还在睡觉,喻修景轻手轻脚关了门。
楼下一条街上,卖早餐的大爷大妈早就出摊了。
喻修景买了一碗豆腐脑,那个大妈都认识他,一边给他做一边问:“又开学了啊?昨天不还看见你给你妈守摊子呢吗?”
“放五一,本来就没几天。”喻修景说。
“辣椒新到的,这次特别辣。”大妈笑着把打包好的豆腐脑递给他。
喻修景说了谢谢,又去旁边拎走一根油条,在一个熟悉的大伯支出来的小桌子上坐着吃。
他家在两路口附近,离学校不到三公里,每天早上走路去学校,差不多半个小时。
清晨的马路上没有什么人,去上学的路经过公园,有些老人会很早就放着音乐打太极,偶尔喻修景还能遇到一大早练小提琴的人。
到学校的时候七点多,喻修景会花一些时间站在走廊上看江水,天气好的时候,江面波光粼粼。他们的早自习在七点二十五分准时开始,这时候班里已经有几个同学了。
喻修景这一个月的座位轮到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他旁边的桌子暂时是空的,没有人。
前面一排坐着两个男生,坐里面的那个趴在桌子上睡觉,外面的拿着笔写作业。
喻修景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那个人作业本,说:“季一南,你不会又在给李不凡抄作业吧?”
“嗯。”季一南淡定地把放在旁边参考的自己的作业本又拉近了一些。
这时趴着睡觉的那个人才动了动,一双桃花眼睁开,说:“喻修景,没人给你抄作业,你能不能别酸啊?你知道我答应他多少天不玩游戏才让他帮我抄一个的吗?”
李不凡声音很低地说完,揉了一把自己头发,坐起来,从课桌肚里拿出两个三明治,给季一南撕开一个。
喻修景切了一声回到自己座位上。
前面这两个是喻修景在高中最好的朋友,他们两个从小到大都是邻居,一起长大的,竹马竹马。有时候喻修景都在心里感谢他们愿意让他参与他们的伟大的友谊,但三个人始终是有些拥挤。
很快教室里又来了其他同学,一个五一假期没见大家特别多话想聊,早读之前都吵吵闹闹的,直到墙上挂钟指向七点二十五,英语科代表才走上讲台,费劲地敲了敲黑板,让大家开始早读。
早读的前十分钟全班都要站起来,为了防止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