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向乐,喻修景真的没有多少印象了。之前容悦问起的时候,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也就是一个名字而已,对不上人,对不上脸。
只是听到容悦提示的高中同学,他才慢慢有了印象。
高中……同学……
看到视频里面对镜头的这个人,喻修景才逐渐回想起这个叫向乐的同学。
回忆里他应该不怎么爱说话,但对他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这个喻修景是记得的。
向乐在视频中感觉比以前瘦了不少,整个人枯萎得像一根光秃秃的竹竿。
他眼睛甚至没有看向屏幕,嘴里不断地往外蹦着字,然而断句却很奇怪。
“我是喻修景的高中……同学我叫,向乐。我要曝光喻修景他……高中的时候有过校园暴力行为,是针对当时我们班上的一个……转学生,现在我把我保存了很多年,的照片翻出来给大家看。我也是非常偶然才拍到……的,另外,喻修景是已婚,和他高中一个班级的很多同学应该,都知道。”
视频放到最后,喻修景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只能说所有事情都是巧合。
这张照片上,他们两个人是在学校的卫生间里,谁也不知道当时隔间会有第二个人,谁也不知道那个人会是向乐,且他正好带了手机。
喻修景已经在脑子里想象出无数种容悦会采用的公关方式。
他知道最好的一种是,对方出来否认曾经存在校园暴力,并且给出关于这张图片的合理解释,同时一并承认他就是与喻修景结婚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完全挽回这次事件给喻修景带来的损失。
他没有点开评论读,因为不用读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校园暴力,沾染上这样的字眼几乎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同情,而他的粉丝一定还在等待他的澄清。
容悦这时正好给他发了消息,她说十点整对方会发澄清,同时和喻修景说:【今晚你先好好休息,明天邬总也会来,我们一起谈这件事。】
喻修景回复好。
还有半小时就到十点,喻修景不自觉地有些焦虑。
他肚子饿得疼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餐,于是又坐起来想下床。
腿垂下来碰到地毯,喻修景并没有很准确地踩在拖鞋上,他双眼无神而茫然地垂着,脚趾在地毯上摸索几个来回,才终于穿好了鞋。
他站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摇晃一下,才终于站定。
桌上放着绵绵给他准备的晚餐,今天的食物很正常,不再是白煮菜,有清淡的水煮虾配辣椒油和一份玉米排骨汤,但有些凉了,汤上浮了一层很薄的凝固的油,喻修景坐下来,拿筷子搅动两下,先给自己倒了一碗汤。
玉米清甜,虾肉嫩滑。但喻修景没什么食欲,他还沉浸在之前有些反胃的状态里,勉强吃了一些。
重新洗漱完躺上床,喻修景捏着手机,深呼吸一口气,才摁开来看了一眼时间。
还有一分钟。
他打开微博,不断地刷新着首页。
这是他的小号,关注列表中没有任何与娱乐圈有关的博主,反而全部是关于地理、科普的各种内容。
从入行开始,喻修景没有自己发过一条微博,就连他的小号都没有转发或者点赞的痕迹,入行之前的所有微博他也已经全部删除了,这也是容悦能在这种时候相信他把手机交给他的原因。
喻修景盯着手机右上角那几个标示时间的数字。
他看着它们跳到10,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
这条澄清肯定会被他的公司马上转发,热度几分钟之后就会炒起来,幸运的话,喻修景一刷新,也许首页就会出现推荐。
但他不敢看。
这条微博的每一个字一定都被容悦的团队审核过,其中可能并不包含多少发这条微博本人的意志。
喻修景还是不敢看。
告别那个人和那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已经太长时间。
人接触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可能比接触长时间不见的曾经熟悉的人要简单。
容悦这时又给他发了消息,说:【我们已经用你的账号回应了,你去看一下。】
喻修景这才重新点开微博热搜,第一位和第二位都换了新的词条,分别是【徐祁年】和【喻修景徐祁年】。
他实在没想到,他们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一起,竟然是这种情况。
喻修景点进去,看见了徐祁年发的那条澄清。
他的ID就是徐祁年,头像是一张极光的照片。
博文简洁明了,内容如下:
本人徐祁年,是向乐公开的那张照片中的另外一个人。针对近段时间网上的一些不实言论,现作如下说明:
一,我没有被霸凌。
二,我是喻修景结婚的对象,是他的合法爱人。
博文的配文有两张,第一张是一只手表,表盘有些锈迹,能看出已经有些年份。
这只表正是那张照片上另一位没有被拍到脸的人手腕上戴的那一块。
第二张是一张照片,左边的手手臂上包着纱布,四指有一颗痣,右边的手戴着那块表,手掌上缠了一圈纱布。照片的背景是天花板,还能看见灯,像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抬着手照的。
这条博文发布后不到一分钟,徐祁年又对这条微博进行了转发,补充说明。
“以及第三,这张照片拍摄于我们念高中的时候,熟悉小景的朋友都知道,小景第一次在镜头前露面就是在他读高中时,成为一名好演员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但能走进镜头对他而言是偶然的事情。然而要入行没有那么简单,当时小景精神状态很不好,所以做出了一些伤害自己的行为。”
“照片中拍摄到的,其实是我牵着他的手用刀划自己。第二张照片能够看到小景的手也是受伤的,是我们一起去包扎之后回家拍的照片。所以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真。”
而容悦用喻修景的微博转发之后配的文字是:“没有校园暴力,但我结婚是真的,我们结婚七年了。”
至此,舆论彻底翻转。
徐祁年对这件事情的说明分了两次,不像是仅仅配合公司进行澄清,更像是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用词不粗暴,叙述简明有力逻辑清晰,最重要的是其中透露的那股“保护”的情绪,能让很多人对此产生一定的共情。
喻修景知道容悦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效果。
他点进徐祁年的微博主页,这个账号除了这两条声明之外,最新的微博在前天,是转发中国国家地理的博文,一篇关于新疆赛里木湖的介绍。
喻修景反反复复在徐祁年澄清的两条微博之间来回滑。
他盘腿坐在床边,几乎机械地、毫无不耐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重复到手指发僵,他才颓然地把手机放下来,低垂着头盯着地毯。
喻修景通过酒店的内线电话为自己叫了一瓶红酒。酒店的工作人员很快为他送上来,连同一只精致的高脚玻璃杯。
他光着脚坐在地毯上,一杯一杯往里倒。手机就放在床头柜,喻修景稍微低头就能看到。
屏幕仍旧停留在徐祁年发的澄清博文上,只要一熄灭,喻修景就轻轻用手指碰一下,继续看着那句话。
“我是他的合法爱人。”
曾经多想宣之于口的事情,光明正大说出来的时候却已经变了。
徐祁年不是他的合法爱人,他们已经离婚五年了。
喻修景觉得他们的关系就像这个手机屏幕,时间其实已经到了,应该熄灭,他却固执地一次又一次碰亮,守着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喝到一半,喻修景醉了,他手一松,酒杯朝外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碎。
喻修景皮肤脆弱,一喝酒,就算轻微上脸也会显得格外红。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察觉眼睛有一丝轻微的刺痛。
床头灯昏黄的灯光投在地面上,落出一片阴影。
他想了许久,登上自己长久未用的Q..Q账号。
灰色的头像亮起,当年他错过了犯中二病的时期,网名很正经,叫:天天向上。
多年没有登陆,显示的未读消息全部是广告,喻修景忽视满屏红点,一直往下滑。
紧紧挨着最后一条广告的那个头像黑着,他点进去,看着对话框顶端的ID出神许久。
他的网名叫天天向上,而徐祁年的网名叫好好学习,这是当年他们一起改的名字。那个下午,徐祁年亲自给他注册了这个企鹅号,是喻修景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企鹅号。
当时徐祁年没什么耐心,想着要快点开始玩游戏,就给他取了天天向上这个名字。喻修景问他自己为什么要叫这个,徐祁年说因为我叫好好学习。
喻修景偏头看着他,问:“所以呢?”
“因为我是你同桌。”徐祁年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那一天他们去的网吧环境很差,周围不少人在抽烟,喻修景觉得难闻。
但他坐在徐祁年身边,徐祁年身上飘着淡淡的木质香的味道,喻修景又觉得还可以。
时间一圈一圈地走,他却像这两个ID一样,永远停留在那个需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时候。
出神许久,喻修景才缓慢地打出一行字:我拿到影帝了,你还回来吗?
发送的那个按键亮着,但他没有马上点。
犹犹豫豫,纠结片刻,又走神片刻,喻修景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眼眶酸了。
他最终还是点了发送。
怕什么呢?
喻修景安慰自己。
反正他也不会再上这个账号。
反正他也看不到。
第03章 N.03 身体中间隔着礼貌的空隙。
当天晚上徐祁年的所有信息就被网友扒了个一干二净。
高中的时候徐祁年和喻修景共同就读于重庆一所重点中学,大学都在北京念书。喻修景是G大外国语言文学专业毕业,主修法语,而徐祁年本科就读于Q大数学科学系,硕士研究生就读于该校地球系统科学系,博士为Q大该系与埃克塞特大学生命与环境学院联合培养,该项目每年名额不超过2个。
目前,徐祁年刚刚结束在埃克塞特大学为期一年的交流,于今年年初回国,效力于国内顶级的科技公司。
网络上传播了很多徐祁年的照片,其中一张是他穿着羊羔毛夹克,在Q大地学系午餐沙龙活动中发言。
照片上,徐祁年微微侧脸仰头,鼻梁高挺,眼廓狭长,神色专注地说着什么。
而最引发广大网友尖叫的几张,是徐祁年和摩托车的合照。
他的车是一辆纯黑色的杜卡迪,一张照片是徐祁年手上拎着头盔靠着车,还有一张是他坐在摩托车上,上半身是简单的T恤,纯黑色手套中露出的半截手指握着车把,下半身被黑色牛仔裤和矮筒靴包裹,单脚踩在地面。
爆出这两张照片的人据说是徐祁年公司的同事,配文:【别的不说,玩车很野,是真的帅哥。】
大家又慢慢回过神来,喻修景手指上的纹身“X”,不会就是这位徐祁年的姓的首字母吧?
喻修景几乎一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才困得沾着枕头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他头脑发昏,手垂在床边,轻轻一扬便碰倒了红酒瓶。
剩下的红酒从瓶子里慢慢流出来,在地毯上染出一片红色。
喻修景迟缓地盯着那里,后知后觉坐起来,给前台打电话让人上来打扫卫生。
等他洗漱完,清洁阿姨也来了,容悦正好给他打电话。
“悦姐。”喻修景理了理T恤的衣领。
“我房间在你隔壁,你过来,邬总到了。”容悦说。
绵绵给喻修景开了门,他进去的时候容悦和邬祺都坐在沙发上。
邬祺今天也穿的是西装,他今年三十二岁,父亲是圈内顶级导演邬珉晟,利用自己的资源创立了艺晟娱乐,后来暂时退出娱乐圈,由邬祺继承家业成为艺晟娱乐的总裁。
邬祺是喻修景的老板,同时也是他的朋友,所以邬祺见到他第一眼,先问他:“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喻修景摇摇头,坦诚地说:“没怎么睡。”
“我先说一下我们大概的方案,”容悦插了话,“目前我们是要隐瞒你们离婚的事情,因为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千灵手表的代言拍摄,他们目前在开发的系列叫’分分秒秒的心动’,这个手表代言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你也知道不是所有顶级艺人都能拿到顶级代言的,如果你现在承认离婚,我们就会和这个品牌的理念不符,会面临高额违约金。”
容悦看着他,“没有人关心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们只关心别人认为你是怎样的人。”
喻修景听着,邬祺忽然抬手和绵绵说:“倒杯水过来。”
绵绵立刻就懂了,给喻修景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上,喻修景声音很低地说了谢谢。
他喝了水,沉默片刻,问:“你们和他沟通,他的意见是什么?”
容悦说:“他会尽力配合我们。”
容悦看了一眼喻修景的表情,告诉他:“徐祁年二十五岁那年参加了Q大和埃克塞特大学的联合项目,留学英国,毕业之后,他又在北冰洋等区域开展了为期两年的科研工作,回国供职国内一家顶尖的科技公司,你们中间这几年没有被拍到过任何同框照片完全合理,至于其他时间,解释为低调就可以,而现在他出现正是合适的时机。正好最近他在附近工作,他说他那边结束之后可以过来配合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