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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幕式的第二天才是疏散日,但梁阁不准备留了,跟教练报备过,直接走人。
有人起哄,“梁神凯旋而归啊!”
另一人说,“文盲了吧,凯旋而归语义冗余啊,多久没上文化课了,这老词儿你还错。”
“可以吧。”梁阁竟然说,“凯旋词汇化了,而且,习惯用语不讲道理。”
陶颍稀奇道,“哟嚯,少爷这是你该有语文素养吗?还词汇化。”
梁阁抬手揩了下鼻尖,好像在笑,“少奶奶教的,少奶奶有文化。”
词汇量贫瘠的高中生们又是一阵“卧槽”地呜呼哀哉。
一旁的张梦冬忽然问,他终于从回忆的深海里捞到一些微乎其微的琐事,“梁神,是玩贪吃蛇的那个吗?”
大家八卦的视线齐齐投来,梁阁低下头,含糊地发出一个单音,不知是“嗯”还是“啊”,“除了他还有谁?”
他利落地抬了下手,“走了。”
祝余正在走廊等他,见梁阁迎面过来,不知道是大病初愈,还是春风得意,整个人清湛得发光,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被攥着腕子一把掠走。
祝余被拽得趔趄,被扯进报告楼的电梯,一抬头,梁阁漆黑的眸子和颤栗的呼吸就一并压过来。祝余心口砰跳,颈子以上轰然热起来,几乎是不自控地探开了唇。
“哒哒哒哒”,高跟鞋急促踏响,朝电梯近了,他们仓皇分开,各自望向两侧。
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十分端庄的女教师,一丝不苟地站着他们身前,电梯里有很淡的香水味。
电梯沉默地下行,梁阁挺直地站着,眼神很空,没有动,也没有看他。祝余视线垂下来,望着地上三双鞋子,心跳还没平复,无端有些难耐。
女教师在四楼出去了,在电梯门阖上前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门继续缓慢地并拢,在缝阖上的瞬间,梁阁就倾过来吻住了他。
祝余的背抵上电梯壁,嘴唇相贴,呼吸战栗,他手惊惶地上抬,碰到梁阁腰侧,又绕到他后背,从后往前攀住了他两肩。
梁阁低着头狂乱地吻他,热息散在他脸上,祝余净白的颈项上仰着,脚都踮起来,耳畔全是唇舌纠缠的黏重水声。
“叮咚”,一楼到了。
祝余眼珠慌张地往门瞥,正要挣开,梁阁一手摁在他腰后,一手按住关门键,又继续吻他。
一直亲到够本,所幸出来时电梯外没人,在学校电梯里接吻,就算不是他们学校,祝余还是觉得疯狂得过火,脸上燥热不退。
梁阁却无知无觉,他平淡地走出电梯,没人能从他冷漠的脸上看出端倪,也无从想象他刚才如何将身边的男孩子亲得瘫软。
从一中出来,梁阁裤兜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扫了眼屏幕,目光沉下去,还是接了,“您好。”
然后一直没有说话,步伐猛然停住,旋即蹙起眉,眼底晦暗不明,握着手机良久才应了一个,“好。”
祝余难免心忧,“谁啊?”
“霍昙阿姨。”
霍昙阿姨?祝余其实不清楚简希和霍青山的妈妈叫什么名字,思量半晌才联想到,毕竟姓霍。
但他记得那天,去霍青山家里找他有没有带走东西的那天,简希和霍昙爆发了激烈地争吵,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锐意锋芒的简希,“你明明只要他,为什么不好好养他?爸爸对不起你,霍青山也该死是吗?你既然连着他也恨,又为什么非要他?”
“怎么了吗?”祝余福至心灵,急切地扯住梁阁,“是不是找到霍青山了?找到他了是不是?!”
梁阁沉着地点了头。
“在哪里?!”
梁阁说,“庙里。”
庙里?
怎么会在庙里?而且还不是a市的庙,在沿海的某省,一点行踪都没有,他到底怎么去的?
依照霍昙的人脉,再加上梁译元那边的关系,都找了这么久。
霍昙得到消息就告知了简希,可简希在电话里说,“你自己不敢去找他,干嘛给我打电话,你们关我什么事?”可她又说,辨不出情绪,“你找梁阁吧,呵,他最爱梁阁了。”
于是霍昙就找了梁阁,“梁阁,阿姨拜托你了。对了,听说你这次竞赛成绩很好,恭喜你,我把奖励寄到你家里好吗?霍青山的事,你爸爸妈妈那边我去说。”她又一次说,像一个疲惫又操心的母亲,“阿姨拜托你了。”
简希不去,艾山还在被关着搞青训,梁阁问祝余,“你要去吗?”
祝余立刻啄米般点头。
梁阁笑了下,忽然掐住他两颊,祝余脸腮都被挤得嘟起来,乌眼珠茫然地看着他,“干嘛?”
买了下午的机票,五点多就到了沿海的D省,但庙在远山里,也不方便晚上就过去了。
祝余坐在床沿,正在和他妈聊微信,林爱贞打字不太灵敏,一般发语音,问他文学论坛如何,有没有拍照。祝余边像模像样地应付着,边网上找了些照片发过去,赶在林爱贞问之前解释,“我没给自己拍照,不好看。”
浴室的门开了,雾状的热气漫涌,梁阁擦着头发走出来,房间里浮着某种湿润的清冽的若有若无的馥郁,祝余无意地抬头望了一眼,眼神像被烫了一下,倏地收回来。
梁阁上身是精赤的。
刚才进酒店的时候,梁阁倏然顿住,回过身来,视线绕了一圈,没有看他,“要——”咳了一声,“双床房吗?”
祝余霎时窘住,垂下眼睫,“都,都可以啊。”
“哦。”
然后刷开门,只看见一张床。
身侧的床垫下陷,梁阁挨着他坐下。
情既相逢必主淫,祝余哪里会不懂?
他对情爱的态度,和这个年龄段大多数男孩子一致,新奇又陌生,像小孩子看到一簇璨烂的火光,想触碰又害怕。
梁阁坐在他身侧,冲完澡后身上那种既清凉又温热的湿润跟着渡过来,祝余喉咙不自觉收紧了,梁阁声音都好像浸了水,沙沙的,“你什么时候洗澡?”
手机上他妈的回复一条条地跳,祝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驱动身体变得很难,“我等一下。”
“哦。”
不再讲话,两厢静默,只剩冷气在吹。祝余莫名更加不自在,从心尖痒到全身,决心打破沉默,破釜沉舟般抬起眼,“你……”
梁阁侧过身低着头正要吻他,已经近到眼前,几乎只隔咫尺,祝余嗅得到他发梢湿润清新的气息,眼睛一垂就对上他黑魆魆的瞳孔,呼吸战栗,梁阁还能堪堪刹住,若无其事地回他,“怎么了?你说。”
少年情热,红雾迅速攀上祝余的脸颊,他眼神虚虚地低着,“你,你保送了,高三干什么?”
梁阁想了想,“陪读?”
祝余一怔,“什么?”
梁阁半阖着眼,凑得更近了,浸了水的声线也低下去,蔓出无限温柔,“陪你读好不好?”
祝余心跳亢进得牙关跟着在颤,胸腔疼痛,嘴唇一张开,梁阁就吻进来,细细舔他龈肉,抵开他牙关,一步步“得寸进尺”。祝余感觉要被他吞掉,舌根酸麻,几乎来不及咽下口水,抵着床退了两退,仰倒在床上。
梁阁覆在他上空,祝余热得视野都生了雾,耳朵眼儿都在冒热气。他望见梁阁平直的锁骨和精瘦漂亮的肌理,眼珠一抬就对上梁阁阴郁无神的眼睛,梁阁头发还湿着,刚才被随意地擦过,漆黑而凌乱,有滴水从发梢落下来,冰凉的,滴在祝余脸上,他被凉得一颤,整个后背都是麻的。
“可以吗?”他听到梁阁这么问。
梁阁视线下落,撩起他T恤下摆,祝余白皙清瘦的腹部暴露在他眼底,看得见四块并不明显的腹肌,带着些少年肌肤天然的温热。
梁阁俯下身,还湿着的发也跟着垂下来,先他一步触到祝余的皮肤。祝余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清晰地感知到梁阁湿润的发梢扫过他裸露的小腹,又凉又痒,像蛇行,他腹部难耐地跟着紧缩。
皮肤上水迹斑驳,梁阁低下去,试探着,阖着眼仿佛虔诚地吻在那层水光上。
他嘴唇薄而微凉,印在祝余皮肤上却像滚热的烙铁,祝余登时只觉一把野火疯狂蹿上来,燎过脊柱直冲头皮,一瞬间脑子都被烧空了,像站在火里。他抵着梁阁肩膀一搡,身体猛地挺直,“啊——”
梁阁不防被他搡得踉跄,躁郁地闭了下眼睛,“对不起。”又低下头,“算了。”
祝余平复下过激的生理反应,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怎么就算了?
他恨不能想扯住梁阁解释一下,我不是想拒绝你,我是太爽了,一下没忍住。
好像不太矜持,可他旋即又想,有什么好矜持的,我又不是女生。踌躇半晌才集聚起底气,“我……”
梁阁擦着头发看他,眼仁漆黑,“你不去洗澡吗?”
祝余心下一耸,底气通通泻光,“哦。”
一整晚,一张床两个人,各睡各的,梁阁再没碰过他一下。
第二天颇费了番波折才进到山里,七月底八月初,天热得像在烤,进到山里温度却奇妙地宜人起来,莽莽榛榛,只觉山林灵气汇涌,时而有谡谡林间风,拂过脖颈四肢,清舒爽快。
跋涉近半日,终于到了山门,而后是一眼望不见头的长阶。
等寻到寺庙,已经午后两点多了,祝余额前沁了层薄薄的汗,没人售票,守庙门的只有两座忿怒的力士像。
寺庙坐北朝南,三面环山,占地颇广,较祝余先前去拜的那间要大出几倍不止,而且维缮保存得非常完好,建筑群高低错落,层层有致,宝相庄严。
几乎没有游客香火,却半分不见颓唐,气象鼎盛,在祝余有限的人生际遇里,还没见过这样恢弘巍峨的庙宇。
来往只零稀几个义工,周遭太禅意清幽,祝余不敢高声语。他在这趟静默行走中不免想起霍青山,想起他那天脸上通红的巴掌印,想起那些臆断谩骂,他那样活泼爱闹的性子,跑到庙里来,该是多失望落寞。
天光正盛,灌木树木都长势萋萋,光斑折在叶面上,丛间蝉鸣阵阵,他们经过两座经幢,穿过斜廊,走到群房院外。
听见男孩子恣意朗亮的笑声,神气活现,“是是是,出家人不能斗地主,出家人不造口业。我说小出家人,你怎么还偷着刷短视频?你怎么《楞严经》都不会背?我斗地主都是拿着我小师叔祖手机当着他面玩,他都不管你倒管起来了,给你能的!洒你的水吧出家人哈哈哈……”
笑声和着脚步声近了,又一概停在院门口,他们见到一个英佻俊俏的男孩子,潦草地套着身黄色僧衣,头皮剃得发青,依旧是清亮多情的一双眼,怔怔凝视着他们,粲然一笑,眼泪跟着就落下来。
第九十章 愿意
霍青山生下来就姓霍,不是霍昙和简自昀情变后再改的姓。
简自昀和霍昙少年夫妻,霍昙长得矮,和简自昀身高差极其明显,隐私保护得非常好,只暴露过一个牵手的背影。但就算只一个背影,在体育论坛里也时常被开一些“一步到胃”的黄色玩笑,人称简嫂。
当时霍昙和简自昀决裂,她只要霍青山。
幼时简希是最爱她的,哭得喉咙都哑了,五岁多,能说出,“我也姓霍好不好?我叫霍希好不好,妈妈?”
她都不要。
霍律师个子矮,心气却高,为了婚姻为了孩子放弃事业,是她此生最愚蠢的决定,是俗世所谓幸福的迷雾短浅了她的目光。
霍昙迅速与失败的婚姻断舍离,野心勃勃,重整旗鼓决心再返职场,艰难而忙碌,根本没有精力再兼顾其他,真就像她说的——“我只要一个省心懂事的孩子”,一个被闲置被遗忘,还能自己茁壮成长的孩子。
于是霍青山对着空落落的房子一个人寂静地长大了。
刚搬到新城市新小区,无措又孤独,他只能安分地被关在家里。他看到电视里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其中一个受了伤,另一个的同一部位也会出现伤口。
简直愚蠢至极,可他又想,要是真的怎么办呢?
我可不能让自己再受伤了,简希身上蹭红一些都要哭好久。
“呼呼就不痛了。”
“哥哥再惹你生气,就给你摘一万颗草莓好不好?”
“哥哥只背希希一个人。”
……
他总是牵挂他漂亮娇气又黏人的小妹妹,她最爱妈妈,最黏哥哥,她一定好委屈,明明爸爸做错了事,为什么她也要被丢下,为什么她要和做错事的人待在一起?
给简希打电话,可简希不接,他没有办法,只好打给梁阁,幸好梁阁虽然像个闷葫芦似的不怎么说话,但不会挂他的电话。他说得天马行空,聒噪又无趣,他都以为梁阁没有在听,梁阁就会应一声。
梁阁也告诉他,简希很好,简自昀对她特别好,她不再爱哭,篮球攀岩柔道,成了个又利落又飒爽的小姑娘。
五年级的时候,梁阁在电话里告诉他,“我也要有妹妹了。”难得带了些夷悦的腔调,好似扬眉吐气。
霍青山无由来感到另一层孤独。
那时霍昙事业早已步入正轨,步步高升,但忙碌已经成了她的生活常态,她也没觉得孩子多需要她的陪伴教导。
所幸霍青山心大脸皮厚,嬉皮笑脸地,总是“霍律师”“霍律师”没大没小地叫,也不见生分,甚至让人觉得关系亲厚无间。
他明明最怕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