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辩驳说,“那是他们的心意。”
“这也是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太重了。”
梁阁执拗地看着他,“我的心意重,你就要更珍惜地收下,怎么能因为我的心意重,就不收了呢?”
祝余从来不知道梁阁这样会说话,“我们现在花的都是家里的钱……”
“这是我自己的钱。”梁阁说,“程序卖了。”
祝余想起每年高考填志愿,新闻里都说计算机不再是热门高薪专业,骗人的吗?
他低下头,继续苍白地拒绝,“我不能要,太贵了。”
这么贵的东西,他真要了算什么呢?
他能感觉到梁阁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不知道是不忿或是落寞,焦灼在空气中蔓延,他听见梁阁说,“那这个该要了吧?”
他霍然抬起头来,看见梁阁从裤兜拿出一副怪异的眼镜,“这是什么?”
“AR眼镜。”
AR眼镜?
祝余仔细瞧了瞧,确实很有科幻感的,外型看来也跟电影里看起来差不了太多。
他还没问,梁阁就说,“不贵,之前做的小玩意儿。”
“来吧,我教你。”梁阁自顾自往里走,“做得糙,可能不太好用。”
祝余站在原地,“你自己做的吗?”
梁阁“嗯”了一声。
祝余看着他的背影,清晰地感觉到花了两个月竖起的高墙,这五分钟就被灭了个干净。
祝余房间里摆设都齐整规矩,十分干净的样子,梁阁手撑在书桌上,要他把电脑打开,顿了顿,再抬手时满手的灰。
祝余登时窘迫又赧然,房子半个多月没住人,他原本要打扫,梁阁一来他就忘了个干净,“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擦。”
“没事,我去洗手。”
他们刚出房间门,就听见开门的动静和他舅妈的声音,“大姐,不是我说,都说长姐如母,爱国现在也没个爹妈了,你就是妈啊。大过年的,你这一去婆家半个月,合着爱国不是你亲弟弟了?”
她带着儿子先来,林爱国还在快递点忙,只晚上来吃饭。
几个人正对上面,梁阁先对林爱贞说了声“阿姨好”,又朝祝余舅妈点点头,“您好。”
林爱贞认识梁阁,并且很喜欢他,见到梁阁很高兴,热情地招呼他留下来吃饭。
梁阁穿着气质都贵气,他舅妈也笑了笑,对祝余说,“满满带弟弟玩啊,我和你妈妈说说话。”
祝余厌恶他舅舅全家,这个表弟一两岁时肉乎乎的挺可爱,祝余还喂他吃过饭,后来胖过了头,性子也被惯得跋扈霸道,非常惹人厌。
偏偏林爱贞像溺爱弟弟一样溺爱这个侄子,他在家是宝贝,来了姑姑这也是霸王。但他其实很怕祝余,这个哥哥总给他一种绵里藏针的危险,阴恻恻地,每次来他都要哭着走。有回他哭着被他妈拖回去,回头看见祝余笑着盯着他,吓得他做噩梦。
但他时常好了伤疤忘了痛,只要他妈和林爱贞在,他就什么也不怕,今天照旧如此,他快活地跑进祝余房里。
梁阁说,“我去洗手。”
小胖子一下爬上祝余椅子,桌上那副AR眼镜立刻映入眼帘,他伸手就去抓,“这是什么?我要这个!”
祝余转过身,心都悬起来,“不要碰,这是哥哥的眼镜。”
他把手往后藏,“我要这个,我要这个眼镜!”
祝余笑容冷冷的,生怕他抓坏了,捉住他的手,“不行哦,还给哥哥。”
小孩子不依不饶,用脚胡乱地踹,脏兮兮的黑指甲掐进祝余肉里。祝余痛得抽气,握着他手腕暗暗用劲,小胖子正要嚎哭,就被人拎着后领扔垃圾一样扔到床上。
小胖子都被摔懵了,又痛又委屈,看见梁阁站在床前面无表情地觑着他。他怕极了,但更气,一骨碌爬起来蛮牛似的直直往梁阁身上撞,撞得桌上装哈苏的盒子都掉下去了,祝余连忙弯身去捡。
梁阁直接又把这肉墩子拎起来,两脚不着地,他吓得又乱踢乱踹。
梁阁身上被他踢出两个印子,利落地把AR眼镜从他手里抽走,沉声说,“你再动。”
他真就不敢动了,但是吓得眼睛一鼓,哇哇哭起来。
他舅妈听见哭声连忙跑过来,看见孩子被拎在手里,心疼得脸上的疤都颤,“哎哟,怎么了怎么了?!”伸手去抱他,“来妈妈这,跟妈妈说!”
梁阁随手把他丢下来,他嚎着往他妈怀里扑,“他扔我!他打我!”
梁阁还试图说理,“他抢东西,还打人。”
“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跟你闹着玩,他打一下能有多痛啊?”她扯着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儿子,“你跟孩子当什么真,他还这么小,他打了你,你还真要打他啊?”
她瞪着梁阁,拿出当时在公交车公司要赔偿的泼皮劲来,“小孩子跟小孩子打架就算了,你这么大的人了,我让你还手你敢打吗?”
她不到一米六,几乎差梁阁两个头,梁阁是沉肃的五官模子,眼神一冷就通身戾气,像个杀神。
梁阁往前一步,她吓得以为他真要打人,连忙牵着孩子往后躲。
梁阁掏出手机,神色阴鸷又烦躁,“梁榭,鹿角园二期A栋201,过来打架!”
第六十七章 慢慢嫁
祝余舅妈吓坏了,惶惶看向林爱贞,“这,什么人啊这是,什么人?大姐!他叫了什么社会打手来,他要弄死我们吗?满满这交的什么朋友?”
祝余谨慎地检查了一下相机,确认没什么大事,才懊丧地闭了闭眼睛,压着冰冷的心火出去。
林爱贞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一见祝余出来,立刻问,“这怎么回事啊?满满?”
祝余不想让梁阁看见这些一地鸡毛的糟心事,更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他郁恨又难堪,“他要抢梁阁送我的生日礼物。”
他舅妈立刻说,“梵梵只是玩一下,小孩子好奇,他又不会拿走你的。”
表弟的名字是祝成礼取的,叫林朝梵,是个寓意极好的名字,结果被教成了这么一个惹嫌跋扈的熊孩子。
祝余想起被撞到地上的哈苏,“玩一下?他把相机撞到地上,几十万的东西,玩坏了他赔吗?”
他舅妈又惊骇又不信,支吾起来,“什、什么就几十万了?”
祝余冷漠地看她,“舅妈,孩子这么大了就教教吧,见着什么就抢,抢不过就打,非要以后去劳改吗?”
祝余从没说这种出格的话,还把讥诮和不耐摆在脸上,但他现在很生气,家里这样不堪被梁阁看到让他觉得羞耻。
他舅妈气得眼珠都往外突,“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咒你弟弟什么?”
祝余特别看不起他舅舅,一辈子懦弱无能,娶了个泼辣强势的老婆,在家里任打任骂,一遇事就找林爱贞来哭。
他一直在想如果没有他舅妈介绍的江湖郎中,他爸会不会活得更久一些,他很难不去恶意地揣测和怨恨他舅舅一家。
林爱贞当然也这么想过,她不可能不想,而且在怨恨的基础上还要再加上一些足以将她凌迟的懊悔,在最茫然无助的时候她听信了那些天花乱坠的骗子空谈,花了好几万,还让祝成礼快速地耗竭了生命。当时祝成礼丧宴,他们不怎么帮忙就算了,还一直嫌运回祝成礼老家办白事麻烦,真的很难不寒心,她对弟弟一家都冷落许多。
但这种局面她只能训斥儿子,“满满怎么说话呢?!”
祝余无波无澜地站在那里,侧过脸去,他鼻梁挺得正正好,端秀直挺侧面有痣,天生是副清高的模样,显得又拧又倔。
林朝梵还在撒泼打滚地嚎,门突然被敲响了,极有规律的——咚,咚咚,咚咚咚……
祝余舅妈登时慌得六神无主,以为梁阁叫的打手到了,正不知该往哪藏,梁阁就径自去开门了,“这么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没看见门外有人,直到眼神顺着梁阁的视线往下落。
是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孩子,穿得厚鼓鼓的,小女孩似的留着长发,却贵气又漂亮,粉雕玉琢,一张小脸蛋红彤彤的,像还在散着热气,他亲热地一把搂住梁阁的腿,“哥哥!”
屋里两个大人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想到来了这么个小娃娃。
梁榭走进来,他也不怕生,把手背到身后像个傲慢的小国王,有种稚声稚气的凶恶,“谁欺负我哥哥?”
他环视一圈,最终停在哭脸的林朝梵身上。
林朝梵被他这么一瞅,不知是同龄人的尴尬还是梁榭生得太好看,忽然就不哭了,没干的眼泪还在黑黑的胖脸蛋上滚,却仿佛羞怯似的低下了头。
祝余舅妈眼见着这么一小孩横行霸道地进来,“干什么这是?哪来的小孩儿?”
梁阁觑着她,“你说小孩可以还手。”
梁阁托起祝余的左手,把他衣袖往上一捋,原本是想让她看看祝余手背和腕子上被抠出血的指甲印,但袖子捋高了,小臂上青色的掐痕跟着一并暴露,触目惊心。
祝余都睁圆了眼,后悔没穿他妈用紧毛线给他打的毛衣——这是他自己掐的。
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掐出这种印子来不太可能,但林朝梵太胖也太壮了,又横冲直撞,蛮牛一样有劲儿,也没人会想到是祝余自己掐的。
林爱贞的脸登时就下来了,就算她再疼爱弟弟的孩子,也不可能让儿子受这么大的委屈,“梵梵,你怎么能这么掐哥哥?!”
林朝梵刚要哭着否认,梁阁就阴着脸说,“给我照这个打回去。”
梁榭乌圆的黑眼珠倨傲地睇着林朝梵,“你这种欺负人还爱哭的小胖子,我在幼儿园见一个打一个!”
林朝梵不太敢看他,却又忍不住小声辩驳,“你怎么可能打得过我?”
这样白白嫩嫩的。
“我很爱运动的!”他大声表示,继而看着他,粉森森的小脸盘扬起来,“你敢跟我打吗?不准躲在这个胖阿姨背后!快出来!”
一群大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冲过去抓住林朝梵的肩膀,腿往他下盘一扫,小胖子墩墩倒地。
祝余舅妈急得要去阻止,被梁阁一挡。
梁榭顺势坐上小胖子胸口,使劲去扯他的脸盘,扯得林朝梵泪汪汪还抗拒不得,才揪着他两只耳朵,头重重往下一磕,撞得他脑门砰地一响。
他骄傲地举起两只手,自己喜滋滋地宣布,“梁榭!胜利!”
林朝梵从没受过这种委屈,又疼又晕,一张脸都被扯成了两个大,哇哇就倒在地上哭。他妈心疼得呜呼哀哉去扶他,他被硬拽着拖起来,看见梁榭像被他的囧相取悦了似的,咯咯笑起来,任性又狡黠,“爱哭鬼。”
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祝余舅妈气得不干不净地大骂起来,祝余立刻捂住了梁榭的耳朵,梁榭后仰起头来看他,眼睫弯翘,“小哥哥。”
闹得不可开交,林爱贞压下心火,和祝余说,“满满,家里太乱了,你和梁阁出去玩吧。”
出门时梁阁低下头和她道歉,“对不起阿姨。”
愁容满面的林爱贞先是看着他,又看着梁榭,忽然笑起来,笑得很开怀,小姑娘一样。自从祝成礼死后,祝余再没见她这样笑过,一时间都有些失神。
林爱贞说,“有什么对不起的,阿姨才是让你看笑话了,满满是受委屈了。”她神色低落下去,又笑起来,“阿姨都没想到,你怎么会把弟弟叫过来?”
“哎呀对了,你看大过年的来一趟都没给你们拿点东西吃。”她匆匆进去抓了一把过年时称的散装奶糖,蹲在地上,把奶糖装进梁榭衣前的两个小兜兜里,温柔含笑地注视他,“以后再来玩好吗?小宝贝。”
梁榭捂着两个胀鼓鼓的小兜兜,乖乖点了头。
出了楼,凛冽的寒气迎过来,绿化带上结着一层薄霜,他们往小区外走,祝余问梁榭是怎么来的,
“爸爸在家,我让司机伯伯送过来的。”他又抬起头看梁阁,“哥哥,你一打电话,我就过来了,我好不好?”
梁阁说,“你不是要做保安吗?这都是保安应该做的。”
梁榭泄气地撅嘴,“那好吧。”又犯懒地拖住梁阁的手,“哥哥抱抱。”
梁阁不耐烦地说,“什么保安,还要抱?”
却还是弯下身把他端抱起来了。
梁榭被哥哥搂在怀里,先借着高度四处瞧了瞧,“因为我是小朋友保安。”
祝余觉得实在可爱,笑着问他,“我来抱你好吗?”
梁榭想了想,大方地朝他张开双手,“好吧。”
小孩子抱在怀里香香软软的,祝余看着他雪白泛红的小脸蛋,“你好可爱呀,你哥哥小时候也和你一样可爱吗?”
梁榭咯咯笑起来,“没有的,他小时候……”
梁阁低声喝止,“喂!”
“小哥哥,你来我们家玩吧!”他亲昵地圈住祝余的脖子,嫩脸蛋贴在他侧颈,软乎乎地说,“我给你翻哥哥的照片,我们家还有好多玩的,你可以睡在那,来吧!”
祝余正要笑,就对上梁阁灼亮清澈的眼睛,“要来吗?”
祝余坐上车,听着梁榭和司机说话,眼看隔梁阁家越来越近,才猛然醒悟过来,竟然真就来了。但骑虎难下了,等下了车,他斟酌着说,“我去买点水果吧。”
毕竟现在还算过年。
梁阁说,“不用,我爸妈不在家。”
梁阁家祝余来过许多次,但都没进去过,倒是进过简希的家,他隐隐有些好奇。之前玩游戏有人问梁阁家是不是很有钱,梁阁当时说,“普通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