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毕竟昨晚要脱别人裤子的不是人家,而是自己。
苏釉正自腹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向他伸了过来,见他没动,那只手的食指向他轻轻勾了勾。
不自觉地,苏釉就抬手将自己的手搭在了那只手上。
路桥的手掌干燥,温暖,在初秋微微发凉的晨风中,让人觉得舒适,也有安全感。
那只手的力量也很大,它握住苏釉的手,很轻易地就将他从草地上拉了起来。
“昨晚……”
两人面对面站着,路桥垂眸看他,将他头顶不知在哪里沾到的一点草屑摘掉,送到他眼前给他看。
他嘴角勾着笑,看起来不太善良,像是想要笑他。
苏釉抿了抿唇,将那根草屑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他很漂亮,眼神清澈,不笑的时候略显冷清。
让路桥觉得,自己昨夜看到的那些朦朦胧胧的片段应该都是梦境。
虽然他在梦中对他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事实上却全是源自于他对他的勾引。
他好似看到他对他俯下身去,用牙齿咬着他睡裤的边缘往下拉,那双此刻看起来无比纯洁的眼睛,像在笑,又像是在邀请。
那样的眼神说不上柔媚,却更像是在挑衅。
挑的人心头火起,继而蔓延全身。
后面的记忆都是混乱的,路桥只记得,自己抓住了一条细白的脚腕,低头去亲吻上面小巧的踝骨。
……
他强抑住自己的目光不要往下看,去看苏釉的脚腕,或者脚踝,而是问道:“听说,昨晚是你在照顾我?”
听说?
苏釉看着他,眼睛微微张大了一瞬。
难道,昨天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吗?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当做没发生?
苏釉心底的尴尬不觉散去了些,眼睛也微微弯了起来,冲路桥点了点头。
“谢谢。”路桥垂眸看他,眼神很深,和他背后明亮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半醒来,嗓子里火烧一般难受时,路桥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
和往常不同,再一次水杯里装了满满的水。
那一瞬间,路桥几乎心跳失衡,甚至以为这两年的经历都是一场梦,而他母亲还好好地活在世界上。
他年少时很贪玩,喜欢冒险,连笑起来都是阳光灿烂的,一双凤眼能迷死人。
但无论玩儿的多疯,他都会按时回家,也从不吸烟从不喝酒。
第一次喝醉,是在他成年的那天晚上,被郑铭和严鹤炀几个人灌得烂醉。
那一晚,桑晴彻夜照顾他,半夜他嗓子如着了火般疼,一睁眼醒来,就看到桑晴坐在床边看书的侧影,以及床头柜上放着的为他擦脸的毛巾,和一玻璃杯凉到恰到好处的水。
他把水喝了,将桑晴赶回房间休息。
后来,年龄渐长,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
偶尔也会喝酒,每次喝醉了,都是桑晴亲自照顾。
即便后来她不会彻夜守着,但每次他半夜醒来,床头柜上总是放着一杯她为他凉好的水。
路桥并不确定桑晴是什么时候患上抑郁症的。
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么温柔,眼睛里好像总是含着笑意,也会永远把他当做小孩子宠爱,好像她永远都在。
所以失去她的那一天,对他的打击才那么大。
桑晴走了,他的世界也坍塌了,那些曾经对他有着无比巨大吸引力的跳伞,滑雪,赛车,击剑……
一夜之间,仿佛全部失去了魅力。
或许并不是那些东西失去了魅力,而是他对自己产生了深重的质疑很厌弃。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失去母亲痛不欲生,可没有人知道,比痛不欲生更可怕的是,他心底其实对自己有着十分深重的恨意。
他恨自己没有察觉母亲的异常,恨自己没有给母亲更多一点的关心和爱,更恨自己没能救下母亲……
那是他本以为,会陪他走很远很远的路的人啊,那也是他最爱最爱的最依赖的人啊,却猝不及防地从他生命中仓促退场。
那时候路桥22岁,在读龙大,也是他母亲的母校。
时常犯了错误,他就会抱着桑晴的手臂撒娇,叫她学姐,一逗一个准儿,桑晴保准会笑。
他身边的追求者众多,而身边很多人也已经步入爱河,开始试着去吃恋爱的苦。
路桥那时候以为,大学读完,自己说不定也可以遇到合适的人选,可以带去给外公和母亲看。
但后来,他再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尤其在自己的父亲趁外公打击过重住院期间,侵吞了商泰后。
他更是一夜长大,也一夜成熟,清醒又冷静地把目光放在了自己从未怀疑过的父亲身上。
拿到那叠厚厚的调查资料时,路桥连手都是抖的。
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成了冰碴子,扎透了他每一寸皮肤,可唯有一颗心却燃起了熊熊怒火,那火焰冲天,以他的心脏为燃料,熄灭的那天,他的心也已变成了一腔死灰。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随着母亲死去了。
可他却又必须要好好地活下来。
为了外公,为了母亲,为了有一天,让路潍州失去一切,悔不当初,为了让他和洛颀到桑晴的墓碑前磕头谢罪,为了让他看清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生命中只剩了这些,再没有其他。
这些未达成之前,他觉得自己也不配谈其他任何东西。
无人知道,他表面上稳重得体,绅士高雅,可骨子里却是偏激而疯狂的,那个笑起来阳光灿烂的路桥,早就随着母亲埋入了深深的土地里。
从此以后,他眼里只剩了工作,为此也时常喝醉。
可也因为看过环绕路潍州的那些男男女女讨好而没有底线的嘴脸,因此极度厌恶任何陌生人靠近触碰自己。
包括酒后。
即便邱叔和刘嫂或者朱宇偶尔会扶他上去,也没有办法在他身边久呆。
而他床头柜上的杯子,再没有那样温馨的一杯水过。
直到昨晚。
那杯水让他如死灰一般的一颗心忽然又活了起来。
路桥不知道,这些日积月累的,微小,炙热,而又敏感的东西,叫做心动。
——
苏釉的腿伤了,路潍州本意是为他安排一个司机,方便上下学接送。
可不知为什么,苏釉偏偏看上了小张。
洛颀不得不忍辱负重,让小张早晚上下学的时间,两点一线地接送苏釉,把自己在那个时间段的需求降到了最低。
上下学的时间大部分会堵车,尤其苏釉腿又不好,小张每每要到教室接他,占用的时间就会更多一些。
也是因此,洛颀和小张单独相处的时间就明显减少,去掉白天正常的安排,两个人已经许久没有成事。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月底。
这一天下午放学时分,苏釉接到了路升的电话。
路升成功升入市场部,今晚要在三千请大家庆祝一下。
苏釉之前就听路潍州和路潍勤通话时说过这事儿,但是路潍州当时说周末会在家里为他庆祝。
苏釉没想到,他在外面庆祝也会邀请自己。
大约见他许久没说话,路升那边笑了下,很温和:“一起来吧,小桥也来。”
“那好,”苏釉说,“不过我放学过去,可能会有点晚。”
“大家都忙,”路升说,“定得时间本来就不早,晚点放学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苏釉笑,“小张会来接我。”
路升知道这个情况,便应了一声,未做强求。
挂了电话,苏釉在学校门外的花店定了一束鲜花,然后去了周茉的咖啡屋。
他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磕不碰,不跑不跳,不过度使用就没有太大问题。
所以最近,下午放学后,他都会和往常一样到咖啡屋帮忙,晚自习结束的时间再返回学校门口,等小张过来接自己回家,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苏釉去花店取了鲜花,然后站在学校门外等着小张。
可直到学校门前几乎已经没了人影,小张却仍然未到,不仅如此,连电话都没一个。
苏釉又等了片刻,才将电话拨给小张,可铃声响了许久,对方都无人接听。
他捏着电话在灯下站了片刻,随即拨给了洛颀。
电话在床畔不停地响,小张略显忧虑地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洛颀问,语气里有很明显的不高兴,“你到底行不行,不行以后就断了。”
小张肩背和额头都是汗水,闻言忐忑道:“不去接小少爷真的能行?”
“他那腿都能走了,”洛颀的指尖在小张结实的肌肉上游走,带着挑逗性,“以前能行,现在怎么就不能行?”
随即又有些心烦地埋怨:“都怪那个张太太,不就是多输了几个钱,非拉着不让散场。”
“我们都多久没在一起了?”她问,在小张侧颊亲了一口,“你难道都不想我?”
“怎么可能不想?”小张都快想死了。
二十四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龄,以前没有洛颀,和自己女朋友他的频率也不低。
只是现在吃过了大餐,再看姿色平平的女友,小张多少有些吃不进嘴了。
所以,即便最近没有机会和洛颀颠龙倒凤,他也没再怎么碰过自己的女友。
憋了这么久,他自己也不舍得放弃这一次机会。
电话铃声停了下来,小张俯下身去,路灯灯光投在窗帘上,隔着薄薄一层玻璃,里面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又是无人接听?
苏釉疑惑地蹙了蹙眉,刚要去搜索打车软件,电话却又意外地响了起来。
不过来电并不是洛颀或者小张中任何一个,而是路桥。
路桥的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低沉悦耳,十分好听:“今天路升的庆功宴,我听郑铭说他也请了你,你过去吗?”
“嗯。”苏釉说,“他们说哥也去。”
那边像是很轻地笑了一声:“我不去你还不去了?”
“嗯。”苏釉又应了一声,“哥不去,我也不去。”
路桥手里捏着采购合同,闻言动作顿了顿。
就在半个月前,附中图书馆的捐赠仪式上,到场的不仅有魏琴,还有她的丈夫,掌管龙城经济的一把手付龙涛。
仪式结束后,路桥和魏琴夫妇一起用餐,顺便谈了一些政府部门的采购计划。
而这份合同就和其中很大一部分相关。
最初,这些单都是在商泰的,后来跟着路潍州一直在路达。
只是路潍州并没有太多的商业才能,这两年的合作更是频频出现问题。
这时,路桥的尚科恰如其分地顶了上来。
尤其魏琴还特别欣赏他,自上次见面后,已不止在付龙涛面前提起过一次。
手里捏着合同,路桥的心情其实是很好的,闻言笑了一声:“胡说八道。”
又问,“到哪里了?”
“还在等车,”苏釉说,低头闻了闻怀里的鲜花,白色的百合间着几支金色的向日葵,“不知道怎么了,小张今天没来,电话也没人接,我正准备打车呢。”
“你现在在哪?”那边问,“教室还是外面?”
“在学校门口。”
“你先不要打车了,我过去接你,”路桥偏头往外看,“这会儿不堵车,大约十几分钟就到了。”
等路桥的时候,学校已经完全没有人进出了。
黑色的金属大门闭合上,校园里看起来森森的,一点都没有了平时的活泼与热闹气息。
苏釉抱着花,抬脚轻轻踢面前的小石子,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阵响动。
几个男孩子从学校里偷偷翻墙而出,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我靠,”其中一个差点没站稳,看向最先下来的那个男生,“老大,是东方不败?”
“什么东方不败?”另一个说,“上次都被我们老大打成高低脚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让何显想起了那次胜之不武的交锋。
哦,不是交锋,毕竟人家手都没抬一下。
他还记得那天苏釉疼到苍白的脸色和无比隐忍的表情。
他为自己的胜之不武而无比羞愧,尤其后来见到苏釉腿伤得那么严重时,更是觉得很难接受。
以至于前段时间,有苏釉在的地方,他都尽量避开。
确实是没脸。
“他为什么抱着花?”最初那个男生说,“不会是要向人告白吧?”
何显咳了一声,本来想走,但不知为什么,却抬脚向苏釉的方向走了过去。
苏釉正抱着花东张西望,忽然看到那几个翻墙的男生向自己走了过来。
他隐隐觉得前面那个好像有点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对方是谁。
对方一行三人,看起来来势汹汹。
苏釉不自觉站直了些,虽然他的腿还没好全,但以以往交手的经验来讲,要打这几个人还不成问题。
只是……
他低头看看时间,万一被路桥看到就不好了。
“苏釉。”最前排的男生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苏釉冷冷地看着对方,弯腰将花放在地上,“要打就打,少废话。”
“我靠!”身后那两个男生吓了一跳,直接停住了脚步。
何显也愣了一下,但还是往前走去。
“我不是要打架。”他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约的人到这个点都还没来得话,应该是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