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逢君伸手拍了拍徐心诺的背,他坐在桌子边缘,忽然抱住了庄逢君。
其实也没别的想法,就是鬼使神差的一个动作。庄逢君隔着薄薄的衬衣,腹部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几乎一动也不敢动,陪他消化了一会儿,说:“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这会儿徐心诺总算发现,现在这个姿势有点糟糕。
他大咧咧地岔着腿,还拽着庄逢君的衣服,拽得庄逢君俯身贴过来,身体就卡在他两腿之间。只是很快,在徐心诺刚觉出尴尬之际,庄逢君便往后退去,再度拉开距离。
徐心诺装作若无其事地跳下来,庄逢君关了电脑,按时下班,跟他一起回家。
两个人路上有说有笑,徐心诺并没有emo太久,暂且把赵广平抛在脑后。
这天
晚上,庄逢君还在厨房尝试烧三杯鸡,并且取得较为令人满意的成功。
可预约电饭锅里已经蒸好了热气腾腾的米饭,粒粒饱满,晶莹洁白。徐心诺把饭盛出来,其实他从来都不知,家里的食材是什么档次,柴米油盐酱醋茶需要花多少钱,只管把每个月的大半工资转给庄逢君做生活费,大方地说“随便花 ,哪怕庄逢君从不给他看明细。
哪怕后来徐心诺渐渐回过味来,也不再特别相信庄逢君缺钱这件事。
——并非完全意识不到,庄逢君好像是又把他给忽悠了。只不过,从小到大,徐心诺在庄逢君身上吃这种亏吃多了,识得破就识得破,识不破……习惯了也就习惯了。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来吃饭,徐心诺开始算回老家需要的时间。
他经过思考,决定还是回去看看。
阿兹海默症是没有治愈可能的,患者只能一节节滑向黑暗和麻木的深渊,就算感情不深,说不好听的,都到这份上了,毕竟看一眼少一眼。回去就回去一趟吧。
他奶□□几年搬回农村老家生活,她那个村子,隶属于隔壁直辖市。徐心诺不会开车,但肯定也不乐意坐赵广平的车跟他家人一起前去。当然,他可以自己买车票,大巴车单程需要三个小时,然而没有合适的返回班次,这样的话,又不得不在村里留宿一夜。
想想就叫人头疼。
另外,这七十大寿定在在这周六,周日徐心诺他们参加的那个线下赛还要录节目。
算来算去,徐心诺苦恼得想拍桌子,庄逢君放下筷子,提议:“我陪你回去怎么样?开车带你过去,这样也不用过夜,去看上一眼,到时候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徐心诺提醒他:“你真的愿意送我啊?要开一天的车哦?
庄逢君说:“我知道。但你去那么远的农村,用打车软件都不好叫车吧。还要看运气。
不仅拥有一个免费司机具有巨大的诱惑力,有人陪着更比一个人踏实,徐心诺喜出望外,偏嘴上还要客气一下,毫无预警地、甜腻而绵软地喊了声“君哥 ,又夸奖:“你真是个好人~
“……
突然被滴了张好人卡的庄逢君,提前给车加满油,任劳任怨送徐心诺回他奶奶的老家。!
第35章
周六一大早,天都没亮,庄逢君把徐心诺提溜起来。
他跟着导航行路,徐心诺只负责报个目的地,就窝在副驾睡得人事不知,只怕被卖了都不知道被卖去哪。一觉醒来,看看时间,已过了将近两小时,车窗外有拖拉机突突经过。
“还一个小时就到了。”庄逢君说着,把窗户开了条缝,“醒醒神。”
“好。”徐心诺趴在车窗往外看,视野里不断掠过小树林和宽阔的田野。
与城市景色截然不同的广袤和质朴,对城里人而言,充满了陌生而新鲜的味道。
“虽然名义上祖籍是在这,其实我也没怎么回过农村。”他扭过头,告诉庄逢君,“当然,不是一次都没有过,很小的时候被带回来走过亲戚,还被大白鹅撵得嘎嘎叫。”
“是么。”庄逢君笑了,“是它嘎嘎叫还是你嘎嘎叫?”
“当然是我。”徐心诺大言不惭,“你小看什么都可以,不要小看中华田园鹅的战斗力。”
他开始给庄逢君科普自己的家族故事:“我生父……老赵,嗐,亲爹,反正你知道的,是当年村里的大学生,我奶奶的宝贝疙瘩。我奶奶据说很早就守寡,家里没男人,省吃俭用把他供出来,大学毕业分配分到电力局,吃公家饭的,在那时候算是变金凤凰了。后来他跟我妈这个城里职工谈对象,我奶奶还不太乐意,觉得他娶低了。但是他俩坚持要结婚,安了家,还把我奶奶接到城里住。大家都说老赵家的儿子有出息,结果呢?其实不就是个妈宝。”
庄逢君笑了笑:“你对他还真是怨气深重。”
“那当然。”徐心诺说,“我小时候,家里条件其实还可以,父母双职工,都挣钱,就算后来我妈下岗了,她靠原来玩具厂的关系,批发小玩具摆摊卖,后来卖的好了还租店,做生意赚得比以前还多。我奶奶偏偏要一分钱掰成两半,给她花一半都觉得难受。家里有洗衣机,大冬天的,她不舍得用电,非要让我妈用冷水给我洗衣服,说这样洗得干净。”
“那就很过分了。”庄逢君配合地聊着,“不过你爸呢?”
“每一对婆媳矛盾的背后,都藏着一个没用的废物点心。”徐心诺很老到地说,“说一千道一万,主要还是,男的不行。我感觉特别幸运的一件事,就是我妈离婚离得早,快刀斩乱麻,让我痛失了一个原装的完整家庭,迎来了一个有钱途又充满光明的未来。”
庄逢君深以为然,徐春华这婚确实离得不错,若非早早
摆脱前夫一家,如何能靠自己挣钱,早早住上小别墅。再说,当时徐心诺年龄还小,法院判给妈妈的概率也比较大。
要不然,他也不会多个邻家弟弟。
……
路口出现指示牌,再往前开两公里,赵家村就到了。
前方道路渐窄,人多起来。农村街道上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是电动车和三轮车,当然汽车也不少,但因为道路规划问题和摆摊占道问题,四个轮子跑不过两个轮子,完全是正常现象。
庄逢君靠熟练的车技,避开见缝插针到处钻缝的电动车和行人,缓缓挪到了村里。
徐心诺印象全无,两眼一抹黑,下车问了路人,才知道赵广平家住在什么地方。
庄逢君把车停在门外路边,徐心诺下了车。
后备箱里准备了东西,两箱牛奶,一篮鸡蛋,一箱水果,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就是走亲访友时很普通的配置。这些是庄逢君替他想着的。庄逢君知道徐心诺对生父那边没什么感情,但也总不能让他空着手上门。多少提点东西,又没多贵,免得落人闲话。
至于当成寿礼的,还有个挂脖子的金坠子,他俩一起去附近金店买的。
徐心诺摸摸兜里的盒子,其实他都没怎么挑,直接让导购员推荐个什么东西包起来的。
徐心诺觉得,这里面甚至还有点黑色幽默的意思——对他而言,送礼是为了花钱买个自己良心不受谴责,给钱可以,给感情没有。他如此不孝也就算了,就是不知道赵广平这个好大儿是怎么想的。一个失智老人,大操大办一场七十大寿宴会有多大意义?
因为要操办宴席,赵广平头一天就带着现在的老婆来了。徐心诺的继母给两人开了门,脸色冷淡地打了招呼。屋里已坐了不少亲戚,其中不少大烟枪,把室内搞得乌烟瘴气。
在堂屋见到他奶奶的时候,徐心诺差点没认出来。
她坐在窗下晒太阳,佝偻着腰背,越发干瘪矮小,眼珠子盯着电视机,眼神却呆滞滞的,不甚清明。徐心诺走上前去,拧着眉,试探着喊了声:“奶奶?”
小老太太缓缓把脸转向徐心诺,但不知道还认不认得他,缺了几颗牙的嘴蠕动着自言自语,也听不懂在说什么,落下一丝涎水,滴在口水巾上。她的脸色晦暗无光,眼底浑浊像混了泥沙,缺乏一个健康老人该有的活力,徐心诺忽然体会到,那是表示暮色将至的沉沉死气。
徐心诺的继母抬脚走进来,大声知会:“妈,待会儿咱们就开席,啊。”
徐心诺往后退了一步。他儿时常常对奶奶尖酸的语调、挑剔的脸色和漆黑的手指产生一种莫名恐惧,现在他长大了,却有另一种不同的恐惧从后背爬了上来。
庄逢君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俩都不想跟老烟枪共处一室,并排站在门外晒太阳,罚站似的。
隔壁婶子来跟徐心诺打招呼,给他们搬来了两个马扎。在农村,远亲不如近邻。她跟徐心诺聊天,说起他奶奶的病:“年纪大了人都会糊涂,谁也没往哪方面想。但你奶奶这是糊涂得太厉害了,光今年就跑丢了两回,光给人找麻烦。人家那些穿制服的给她送回家,联系到你爸,催了好几回,让带她上医院看看,才查出来的。”
婶子回去干活了,徐心诺冷笑,对庄逢君说:“跑丢了两回,劳动人民警察一催二请,才带老娘去医院看病——这老赵有意思啊,之前去找我,居然还有脸怪我不知道老人的病情。”
庄逢君笑了一笑。
徐心诺刚刚进屋的时候,凑过去看了几眼,堂屋八仙桌上还堆了些高级保健品,号称富含大豆卵磷脂,银杏叶提取物,对老年痴呆有缓解作用。他也猜不到,是赵广平两口子带来的,还是别人送来的。只不过查查科普都知道了,阿兹海默症又能有什么特效保健品呢。只能是早检查早治疗,尽早应用改善脑代谢的药物,赵广平本来早能发现的。
赵广平把这次寿宴倒办得挺隆重,请了做红白宴席的大厨,来了沾亲带故的不少亲戚。
不知是因为老娘突然查出这个病,他终于良心发现一把,还是想借这个机会,巩固一下孝子形象,以免乡里乡亲在背地戳他脊梁骨,说他这些年不养老人,结果亲妈成了这个样子。
赵广平的女儿,徐心诺那个只比他小两岁的妹妹,说是学校里有事,倒是死活没露面。
徐心诺跟她不熟,但也不埋怨她。哪个女孩子摊上个疼男宝的奶奶,长大了还愿意回来看一眼的,才让人奇怪。
日头正上,人差不多来齐了,屋里屋外,全是徐心诺见都没见过的所谓亲戚。徐心诺认不全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头,管他谁是谁,男的一律喊“叔叔”,女的一律喊“婶婶”。
幸而全程庄逢君陪在身边,贴着耳朵,偷偷教给他怎么应对。
到了吃席的时候,两人座位挨在一起。徐心诺的奶奶痴痴呆呆坐在主座,赵广平站起来,讲了几句感谢为老母祝寿的话,给诸人敬酒。
徐心诺放空走神,庄逢君倒挺认真的,从满桌大鱼大肉
里 挑了几道还算合口的菜 给他挟到碗里。给他们搬马扎的隔壁婶子也在这桌 看出他俩举止亲密:“诺诺
这是你的?”
徐心诺含含糊糊地说:“朋友。”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 不知之后准备在七大姑八大姨之间传什么版本。
徐心诺眼珠子也转了转 把原本准备给他奶奶当寿礼的小金佛拿出来 转手给了这婶子:“我听说您家跟我奶奶家住得近 平时还经常帮忙看一下老人是不是?这个也不值多少钱 我不是给酬劳啊 就是个心意 男戴观音女戴佛 看着跟您般配 当是谢谢您吧。”
婶子倒是实诚 一边客套地推辞着 一边把东西接了过去。
她去卫生间的时候 徐心诺才压低声音 对庄逢君解释:“都说钱是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你看看 是不是这样。我觉得这东西给我奶奶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当吃不当喝的 回头不是丢了就是便宜我继母。到这种时候 还不如给个能看她一眼的人 好歹还能指望人家看在有好处拿的份上 给她多送两碗饭。”
至于其他的 徐心诺就不想管了。
庄逢君挑挑眉。他只想 徐心诺到底还是徐春华的儿子。
两人草草吃饱了 没有再久待的想法 悄悄出了门 准备驱车离开。
庄逢君的宝马静静停在门外 经过一上午的长途奔波 因为经过泥泞路段 车身彻底失去了在城里的气派 就像西装革履的老板下地滚过一圈 裤腿上糊满了泥点子。
徐心诺看了有点心虚 保证:“回去我给你报销洗车费。还有油费。”
他俩一人一边 刚要拉车门 却被赵广平的现任老婆叫住 也就是徐心诺的继母。
赵广平还在堂屋里待客 她追出来说:“心诺 先别急着走 待会儿还有事要跟你说。你看奶奶现在生的这么个病 我跟你爸爸商量过 你现在都已经工作了 也该负担一点吧?”!
第36章
徐心诺第一个想法,钱,他哪来的钱?
他没有高物欲,没有高消费,每个月就挣那点不多的工资,还没在自己手里,都转给庄逢君,然后用于租房和吃饭了。甚至卡里那点不多的闲余,在金店刷完小金佛以后,彻底接近告罄。再想要多的,等下月发工资吧。
说一个富二代没钱,当然,听起来是不太可信。徐心诺当然还有来自徐春华的零用钱、压岁钱和教育基金,但考虑到徐春华一定不愿意拿自己的钱赡养前婆婆,这些他不想拿出来。
除此之外,他自己还真就身无长物。
刚刚没上桌的时候,徐心诺还悄悄问庄逢君:“像我奶奶这种情况,我要照顾她吗?”
庄逢君拍了拍他的肩,安慰:“没关系,按理说,应该是你生父承担她的赡养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