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空气中好像还残留着池颜川的味道似的,浓烈炙热的酒精包裹着他全身,浑身冰凉。
蒋野双眼空洞,愣愣的看着周边陌生而熟悉的病房。
顾及不到身上的疼,他拔掉了手上的针,艰难的移着脚步想要下床。
几天没有动弹,浑身没有力气,腿都快要没有知觉,小腹部的刀口更是钻心的皮肉撕裂感,他想下床找找。
小小的口水巾,不知道被放在了哪里。
起身几次都失败的跌回去,他完全没有自觉注意,后颈部的纱布渗透了血染到了枕巾。
他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是无用。
蒋野嘲弄的勾了勾唇,摸着小腹部的地方,沙哑的开口:“对不起宝宝…”
他将抑制剂划烂腺体的时候就清楚这个孩子大概率留不住,可他必须这么做,不然蒋铮怎么活…
从福利院逃出来的十年里,蒋野的每一天奔波都是想要有朝一日能够让所有人彻底忘记他们的存在,治好蒋铮后让他重新干净光明的做人,忘记曾经的暗沉往事。
这是他十多年奔波隐姓埋名唯一的念头。
这个孩子他想要,没有人能比他更懂这种迫切的感觉,可两者相撞,他会毫不犹豫的选蒋铮。
蒋野不聪明,甚至有些愚笨。
“是女儿…”他轻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一般,那最珍贵的东西好像也被他的笨弄丢了。
“爸爸对不起你。”
“怪我吧,连名字都没给你取呢…”蒋野破涕的苦笑着,摸着刀口的位置:“不是一个好爸爸,你不喜欢是不是……”
蒋野甚至怀疑自己要是早点给女儿起了名字,那场梦里是不是可以叫住她。
那个梦是告别而已,蒋野苦笑一声,眼泪滚烫,他攥着被角将脸埋在其中。
那不是告别,是他没有资格做一个爸爸。
卑微如蝼蚁,连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他有什么资格有自己的孩子。
只是累,为什么自己不走进那个分岔口。
蒋野记得那个分岔口里面好黑,那小不点跑进去的时候都没有回头,孩子那么小,会不会怕黑呢……
四四方方的房间中抑制的泪和强忍的抽泣声藏在被中。
现实和梦都在折磨着他。
等蒋铮好了,蒋野想要走进另一个分岔口去找女儿。
平凡的生活看似简单,却是蒋野拼命都触碰不到的奢华。
——
池颜川没有在老宅找到那被织到一半的毛线,他让言秘书去照着相同的颜色去买一样的,暖黄色,天蓝色,还有灰色。
老宅的钢琴看着实在是碍眼,他命人同时也搬走,院子里的郁金香没有人照顾,明年春天能不能开花。
郁金香是母亲种的,花语是无尽的爱。
有限的时间无限的爱,其实谁心里都应该悄悄的想过这样的浪漫时刻。
不知不觉坐在老宅的客厅中睡着了,医院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了。
早上护士查房看见蒋野的腺体伤口出血几乎都要染透了枕头,池颜川回来气的直接让护士以后不用来上班了。
蒋野却意外的开口:“和护士没关系。”
“床边是按钮,不舒服要叫人,知道吗?”池颜川担忧的拉着他:“公司这几天有点事,我偶尔会不在,不舒服要和他们讲。”
“毛线呢…”蒋野低垂着眼眸问,昨夜哭肿的眼睛有些发涨。
池颜川将袋子递给他:“家里没有找到,但是我买了一样的颜色,你看看,是不是这种?”
明亮漂亮的颜色几团,柔柔软软的,将来就算织成什么一定都很舒服。
池颜川以为他要的是毛线,可是这不是蒋野想要的那几团。
他闷不做声的接过仍是客气的说了声谢谢,时常看着窗外发呆,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口水巾总是拿着贴在胸口。
这种尴尬的关系缓解不成反而像是背道而驰两人越走越远。
池颜川也偶尔站在走廊外抽烟,白溪不忙的时候看见他就走过来陪着说说话。
“蒋野以前不是这样的。”
虽然沉默少言,人却能够感受到的温柔和亲和,如今却只有疏远。
他不哭不闹,在外人眼中正常的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白溪:“要么就是不在乎,要么就是太在乎。”
一个能陪着残疾蒋铮十年的人,怎么可能不在乎。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孙飞打来带着喜讯来似的电话。
池颜川手中准备继续点燃的下一根烟都来不及抽一口,他快步的像回走:“我知道了,谢了。”
七个人如今只剩下两个,潜逃国外大海捞针,那却是池颜川和蒋野唯一的转机。
护士刚给蒋野换了药,他侧躺着背对门口。
电视上放着最新的新闻播报:“曾经轰动一时的福利院买卖腺体实验案件终于在如今破获,潜逃多年李某某在机场被捕……”
躺在床上的蒋野背影僵硬,他有些疑惑的看向电视机,眼中逐渐被惊恐替代。
作者有话说:
我看到宝们的评论啦,蒋哥问孩子去哪里是因为做梦醒过来有点不清楚,而且有点小私心,不甘心(大概酱紫的心态);
明天估计更的比较粗长,估计会晚一点,守了十年的秘密被曝,信念崩塌,我要锤个池狗头泄愤!!
第34章
电视屏幕上的新闻热点已经占据榜首, 机械冰冷的声音从中传开。
病房内的护士和医生换了药出去和进来的池颜川正巧擦肩而过,将门顺手带上关好。
男人刻意放慢的脚步声音走进来。
蒋野的眼紧盯着电视中的新闻转移不开,他撑着手肘坐起来, 胸口起伏跌宕,好像整个人都紧绷着。
“慢点。”池颜川伸手将他扶着坐起来:“这才只抓到了一个, 另一个也已经在国外被捕, 马上会扣押到这边。”
前几天谢荣给了剩下两个人的资料以后他便开始派人到处搜索, 潜逃在外甚至顶替了他人的身份虽然有些拐弯, 却也还算是顺利。
这是蒋野放在心口十年的结, 这几天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消息, 只要人抓到就是一份功。
病床前的移动餐桌上还放着常医生开着的药, 各种各样的胶囊每天要成把的吃才能维持着蒋野现在缓慢恢复的状态。
池颜川试着水壶的温度倒水, 有些松口气的样子口吻轻松:“那两个人在国外也不老实, 所以证据也好找,孙飞已经都做了备份…”
“据悉,此人曾多次涉及灰色产业,曾犯下顶替他人,猥.x, 违背个人意愿器官实验等多种罪行, 如今让我们等待法律的审判,转播现场……”电视中的播音腔像是将空气中的温度再被机械声音拉低。
蒋野的眉间不受控的跳动,紧盯着转播现场的画面。
调整了病床的高度, 池颜川将温水递过去, 像是领着老鼠回家的猫,眼中只有自己捕获猎物的快乐。
这寂静的病房中被衬的更加空寂。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电视中那十年未见却始终令人作呕的脸被按在机场的地上, 打了马赛克仍旧能够激起他胃中的翻涌。
脑海中一片空白, 蒋野好像听不见电视机中的声音而是尖锐的嗡鸣。
池颜川讨好似的将水杯递过来给他:“温度刚好, 不烫了。”
“蒋哥?”
蒋野的视线在空气中缓慢转移,他的声音微弱嘶哑,抖着问:“你做的…?”
“我已经给蒋铮调了一个医疗团队,昨天已经开始会诊了。”
池颜川自以为将所有事都已经安排明朗,恨不得将自己做的功劳全部奉上,期待的目光灼灼的看着蒋野。
“你怎么知道的…”蒋野沉了脸,手指用力到发白,克制着已经在边缘失控的情绪,眼中翻涌着几分可见的水光重复着:“你怎么会知道!?”
池颜川的眼睫颤动,蒋野的直视目光让他有些心虚:“我和谢荣要了资料,想帮你查到这两个人…”
“你帮我?”蒋野的眼睛止不住的盯在他的面上,强忍着哭意:“谢荣…”
“池颜川你他妈是不是疯了?!”蒋野的脸上瞬时破防,隐忍的怒意迸发而出,他挥手直接将面前的桌上东西掀翻!
四碎的玻璃和温水溅在池颜川的手背和胸口衬衫。
蒋野手中的吊瓶因为他的剧烈动作而扯开,手上的针回血,随着巨大的声音,池颜川怔然的愣住,未等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就被蒋野止不住颤抖的手捏住了领口。
他的情绪在震颤,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脸色涨红唇色惨白,圆瞪着的眼恨不得有刀能飞出杀了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池颜川你知不知道!”
“蒋哥…我”池颜川被面前的一幕惊呆,他回过神:“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让我高兴?”蒋野没有意识到他的整个手臂在不可抑制的发抖:“谢荣给你找的资料?你们合起伙来玩我…是吗?”
他甚至没有看手上的伤,血从手背缓缓流淌着。
“我没有,我只是想把人抓到,让你出口气,我只是……”池颜川的喉中像是被堵住了什么,说不出话来:“你不想抓我现在就…我让孙飞把人带来,你怎么处置都好,行吗?蒋哥,别生气…”
“我当初只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蒋铮…我当时要是知道我就不会把你…!”池颜川想要辩解,却被蒋野一拳打断。
他手上的力气并不强硬,可咬着牙硬撑。
池颜川后退两步,仍旧被他的手攥着衣领,蒋野的脸逼近他,目中全然都是憎恨,信仰崩塌的一刻他只想杀了池颜川。
“池颜川我到底欠你什么?!”蒋野的脸色越来越白,眼中布满着红色血丝,目光中的愤怒和疯狂是一瞬的迸发,狰狞的脸上已经挤不出任何表情。
连续几天他都只是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窗外没有任何表情和波澜,可蒋铮是他心里最后的一道防线。
那是他守了十年的秘密。
他花了整整十年,吃苦受累也无怨无悔,只为了能够让蒋铮消失,让那段灰色泡沫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人淡忘,这样蒋铮才有机会能够重新成为一个正常人。
不然这个世界上蒋铮走到哪里都有诟病,有对他童年那份记忆的指点。
蒋野奋力的嘶吼着:“十年啊…我花了十年去藏起这件事,池颜川你觉得你算什么东西啊?你拿什么和蒋铮比!”
池颜川的脸上吃痛,可蒋野的疯狂就让他呼吸一窒。
病服下腹部的位置开始渗血,刀口崩开蒋野却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看样子像是被击垮,咬紧牙关:“当年为了我被虐到快要残疾的人是他蒋铮!要不是他我说不定要挂一辈子屎袋尿袋!跟着我吃苦十年的人是他不是你!被后遗症折磨到发疯把指甲全部磨烂的人是他!他是为我!”
他们相依为命不止十年,从福利院,从蒋铮第一次叫他哥哥,从他们第一次吃奶糖。
蒋野的前半生都是蒋铮。
他池颜川有什么资格从他的嘴里提到这个名字?!
“只要能治好他,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你不是要孩子吗?我都还给你了是不是?嗯?那孩子在我肚子里都会动了!你摸过一次吗?”
“你和谢荣,都是算计好的是吗?一个放我走,一个又来抓…为什么啊……”蒋野的嘴唇颤抖:“是为了看我有多狼狈当乐子吗……”
他颤抖的眼中扑朔着泪,颓然间像是失去了力气:“是吗…”
池颜川站在原地,踌躇的靠前想要搂住蒋野。
可蒋野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恐惧这个男人,只有生理性的颤抖和眼泪一直在掉:“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只是想让蒋铮好起来…”他喃喃自语的靠在了病床边,右手耷拉下去,针孔回血顺着他的中指滴落在地,“仅此而已…这么多年,我做的还不够吗…”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他赤红着眼仍不明白,从出生就被厌弃的命运,连标记他的Alpha也能讨厌他至此,好像仅仅三十年便把世上的苦涩尝遍。
作为一个omega他不漂亮,没家境,吃过几块钱一份的盒饭,住过没有暖气的地下室,他和蒋铮就像是生长在石头缝下的树苗,藏在阴影多年,只为了能够有一天自己爬上去见到阳光,在太阳下干净光明的有自己的影子。
可池颜川…
他将蒋野十多年的努力化为泡影,只要勾勾手指就将压在他身上的巨石移开。
藏在石下的畸形生长,从没有树叶光秃秃的模样暴露出。
池颜川的心意被他唾弃,撵成尘土,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几乎心脏都要停止。
“不是这样的,蒋哥…我只是不想你恨我,对不起,我是想和你回到以前,你别这样好不好?医生!医生!”
大片大片的红色花朵在蒋野的腹部开出,池颜川一想到那个曾经在家等待着他回家的男人成为现在失魂落魄的模样。痛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以前?”蒋野像是在发疯的边缘却语气淡然而落寞:“是你觉得我爬床恶心的以前,还是你拿链子拴着我的以前?求着你放了我的以前,怎么,还要跪吗……”
“是不是我跪了,你就能把时间倒退?”
池颜川拦着他,耳边嗡嗡的响,被误解的心痛感几乎遍布全身。
他从未见过蒋野这般模样,可自己又被堵的说不出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