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彦洹把烟衔在嘴里,伸手过来娴熟地把亮度调到最高,俞心桥再仔细看,发现屏幕里的还是自己。
十八岁的自己,坐在没开灯的黑暗屋子中,倚靠在廊下的窗户旁,沐在浅浅的月色清辉里。
俞心桥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个时候,你在偷拍我?”
“不算偷。”徐彦洹说,“你也没不让拍。”
俞心桥默了默:“你这个人真是……”
“真是什么?”
“好闷骚啊。”
“……”
对于俞心桥来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他会用言语表达,用行动传递,把“我喜欢你”贯彻在每分每秒,每一次呼吸里。
徐彦洹则是另一个极端,他善于把喜欢深深地藏在心底,哪怕不慎暴露,也可以用冷漠的态度遮掩过去。
俞心桥对他这一手藏匿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突发奇想问:“如果我们重逢的时候,我已经和别人结婚了,你会不会不甘心,或者说……意难平?”
徐彦洹一愣,旋即偏头看向俞心桥。
那眼神里暗潮翻涌,是俞心桥从没见过的一种危险。
徐彦洹承认自己身上有着继承自徐震的特质,比如自私,贪婪,还有不惜一切时的疯狂阴狠。这些是根植在基因里,即便徐震死掉也无法拔除的“坏”。
他曾告诉过俞心桥,我不是个好人。
捧起俞心桥的脸,徐彦洹低头,吻住他微张的唇。
然后贴着他的唇角,告诉他答案:“那我就把你抢过来,让你和我结婚。”
伴随微弱的心悸,俞心桥发现,自己开始喜欢烟草味。前提是这个味道来自徐彦洹。
眯起眼睛,迎合地仰起脸,俞心桥喘息着问:“那如果,我拒绝呢?”
徐彦洹笑一声,似在质疑这个假设的合理性。
但还是给出回答。
茫茫夜色中,徐彦洹的声音低沉如同蛊惑:“那么反过来,我将会成为你的意难平。”
两天后,收到徐震的骨灰,徐彦洹在白薇的首肯下,随便找了个地方把它埋了。
再过两天,俞心桥赶往巡回演奏会的下一站,枫城。
演出曲目和之前一致,这次提前和主办方沟通好,俞心桥自下车起全程由保镖护送,媒体采访环节也严格控制人数,并实行一人一号签到制度,以确保不再发生意外事故。
结束后,俞心桥和梁奕在酒店大堂碰头,谈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梁奕帮俞心桥接了个音乐杂志的封面拍摄,还有一档谈话节目的采访,时间都定在下周,拍完就要赶下一个城市的巡演,俞心桥看着满当当的时间表,恍惚找到了当明星的感觉。
谈完,两人起身往电梯方向走去。远远瞧见徐彦洹和沈达也面对面站在一起聊天,俞心桥挥手喊道:“大爷!”
沈达也扭头,连蹦带跳地跑过来:“小桥你今天弹得真棒!”
俞心桥接受夸奖,并向梁奕递过去一个“我就知道”的了然眼神。
梁奕不甚自在地清清嗓子:“不是让你在房间等我?”
沈达也委屈状:“房间里好闷啊,我就出来找你,没想遇到了徐哥……”
六年前徐彦洹曾短暂地担任过沈达也的补习老师,学霸带来的阴影面积巨大,导致沈达也现在都觉得徐彦洹看自己的眼神与看智障无异。
俞心桥被沈达也的小媳妇样雷到,在电梯里偷偷问梁奕:“你和大爷,谁在上面啊?”
梁奕总算不再坚称自己是直男,小声道:“看他那个头,你觉得我能打得过他?”
上学那会儿或许有机会,现在……
俞心桥不禁怀疑:“你俩是不是高中的时候就……”
梁奕霎时拔高嗓门:“没有的事。”
沈达也闻声扭头,被梁奕羞恼地推着脑袋转回去:“看我干什么,看路!”
回到首都,沈达也请俞心桥和徐彦洹吃了顿饭。
主要为了感谢俞心桥的牵线,沈达也的原话是——当年你送我们一人一颗黄水晶凑成情侣款,简直是神之预言。
俞心桥纯属歪打正着,安心地当了这回月老,接受两人的敬酒时端出了长辈的架子,让他们守望相助,白头到老。
结果就是一杯倒。从地库到家门口,俞心桥几乎都挂在徐彦洹身上,在他肩窝里黏糊地蹭来蹭去:“当年我给你磨的那颗……比他们俩的还要漂亮。”
徐彦洹“嗯”一声,说:“我知道。”
俞心桥撇嘴:“你才不知道……”
把俞心桥放在沙发上,徐彦洹转身打算去倒水,被俞心桥一把拽住:“不许走,陪我一起睡。”
徐彦洹只好挨着他侧身躺下,心说好在沙发买得大。
俞心桥逢喝酒必犯困,一个哈欠打得眼泪都出来了,不想徐彦洹看到,埋头往他怀里钻,转移话题道:“你今天,还没夸我呢。”
徐彦洹便夸他:“小桥今天也很棒。”
俞心桥闭着眼嘿嘿一笑:“有没有、奖赏?”
徐彦洹也笑,俯身靠近他耳边:“我们把蓝月光找回来,好不好?”
短暂的一觉,俞心桥竟还做了个梦。
以前总做的梦,电话,数字,握着话筒汗津津的手。不同的是,这回号码一次就拨对打通,并且只“嘟”两声就被接了起来。那头的声音很熟悉,低沉又好听,他说:“小桥,醒一醒,月亮晒屁股了。”
俞心桥就醒了。
夜里十一点,卧室只亮一盏床头灯,拿起床头的杯子喝一口水,俞心桥慢吞吞下床,趿上拖鞋,走到外面。
客餐厅没有人在,对面书房门虚掩,投在地上一道狭长的光。
推门进去,先映入眼帘的是放在窗边的钢琴。想起前几天徐彦洹把他放在这架钢琴上做的事,俞心桥臊红了脸。
靠墙的书桌上台灯亮着,仿佛某种指引,俞心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徐彦洹的桌子上东西多而杂,钢笔,电脑,眼镜盒,法典、文件堆积成山,让人无从下手。
左边第一个抽屉半开着,俞心桥绕行过去,打算将它关上,手放在抽屉边缘,倏然撇见一抹幽微蓝光。
俞心桥已经忘记睡前和徐彦洹说过什么,稍作犹豫,还是将抽屉拉开,弯腰颔首往里细瞧。
抽屉里面很空,A4大小的透明文件袋上放着一个首饰盒,透过玻璃顶盖,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躺着一颗圆润的石头。
灰白的底色,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见折射出的蓝色光芒。
正是俞心桥当年花费无数心血亲手打磨,以为没能送出去的那颗蓝月光。
将石头放在掌心,捂到温热才依依不舍地放回去,俞心桥呼出一口气,按捺住心潮起伏。惊讶过后,心中唯余一种抚平遗憾的安定感。
而那盒子下面,透明文件袋的最上方,几只蓝色信封也格外眼熟。
小心翼翼地抽出文件袋里的东西,待确认那几个信封是当年他写给徐彦洹的情书,俞心桥忍不住吐槽——好傲娇一男的。
不是都扔了吗?瞧这明显的翻阅痕迹,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吧。
俞心桥记得自己写过什么,因此没有打开看。把信封放在一旁,接下来是两份文件。
一份是个人财产证明,上面写了徐彦洹目前名下拥有的全部资产,精确到他投资的基金和股票,还有近半年的平均月薪,后面甚至还附了权威机构推算的他未来十五年的薪资涨幅。按照此情况预测,徐彦洹将在未来十年内还清包括房贷的所有债务。
其中“预测”两个字被用笔画了圈,旁边是徐彦洹的手写备注:保守预测,实际上会更快。
俞心桥会心一笑。
第二份文件,是一份遗嘱。
俞心桥见过自己的遗嘱,因此了解遗嘱的格式,也知道这东西需要公证才能生效。
徐彦洹的遗嘱与他人不同之处在于简洁,内容只有一行文字:我自愿将归我所有的全部财产遗留给俞心桥。
下面是他的签名,公证处印章以及日期。
俞心桥还记得两个月前由遗嘱引发的一场闹剧,想必徐彦洹当时就有打算。
他被怀疑,被冤枉,却又知道辩解是徒劳。只好用行动告诉俞心桥,我非但不是为了钱和你在一起,还可以为你倾其所有。
只要你愿意相信。
鼻子一酸,俞心桥一边在心里骂当时的自己怎么那么笨,一边吐槽徐彦洹也没聪明到哪儿去,一句“我喜欢你”就能解决的事,他非要通过各种迂回曲折的方法,百般证明。
而那文件袋里的最后一样东西,又是一个信封。
和刚才放下的信封不同,这个看着很新,颜色也是未经风雨明亮的蓝。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打开时,还能闻到淡淡的墨水清香。
徐彦洹显然不擅长写情书,因为这封信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却带给俞心桥比前面几样东西加起来还要多的震撼。
只见信纸正中,属于徐彦洹遒劲有力的字体——
往后余生,不要成为我的意难平。
也不要忘记我爱你。
第41章 →那是你的东西。
等俞心桥来到阳台上,徐彦洹把烟盒里仅剩的两支烟都抽完了。
俞心桥快步走过去,几乎是扑进徐彦洹怀里,红着脸略显别扭地说:“我也没有都忘记啊……”
确认他已经看到抽屉里的东西,徐彦洹笑了声:“是你说会记得我一辈子。”
出自高中那会儿俞心桥写给徐彦洹的第一封情书,建议徐彦洹同学和俞心桥同学谈恋爱的理由之二——俞心桥同学是个专一长情的好男孩,如果你和他谈恋爱,将会是他的初恋。他会记得你一辈子。
“那我是你的初恋吗?”俞心桥问。
徐彦洹毫不犹豫:“是。”
“这六年,难道你没有和其他人谈恋爱?”
“没有。”
“我可听说了,大学那会儿很多人追你。”
“你不是也有人追?”
“嗯哼,说不定那六年我换男友如换衣服,谈了不知道多少个。”
“那我也是你的初恋。”徐彦洹将怀里的人抱紧,“以后你只能有我。”
下巴在他肩上蹭了蹭,俞心桥说:“行吧,看在你回复我情书的份上,以后不找别人了。”
虽然本来也没找过别人。
后来俞心桥给那颗蓝月光石定制了一架水晶底座,顺便把徐彦洹写给他的信拿去过塑。
黄禾带他去的。每到一个新环境,黄老板都能迅速掌握周围形势,再犄角旮旯的小店也躲不过他的侦查。
见俞心桥那么宝贝那张纸,黄禾笑得直颤:“这不会是你这辈子收到的唯一一封情书吧?”
“是啊,怎么了?”俞心桥不服气道,“黄老板你难道收到过很多?”
“倒是有那么几封。”黄禾耸肩,“早知道带来一起过塑,以后当传家宝。”
“……”
这回是听说黄禾搬货时闪了腰,俞心桥特地提着果篮上门慰问。
实际上并不严重,至少能走路,还有力气插科打诨。
果篮里有苹果,回到店里,黄禾蠢蠢欲动地想做烤苹果,问俞心桥还记不记得当年的味道。
“记得啊,二锅头橄榄油版的平替烤苹果,味道还不错。”俞心桥说,“我还记得那会儿你给我讲的故事呢。”
黄禾笑起来:“记性不错啊,失忆不会是装的吧?”
正要说什么,瞧见黄禾抬首往门口看,笑容一僵。
俞心桥便也扭过头去,当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惊讶得眼睛都睁大。
陆梦也是听说黄禾扭了腰,才赶过来。
碰上俞心桥也不显尴尬,陆梦笑着同他打招呼:“这么巧啊小俞。”
俞心桥和徐彦洹一样喊她陆梦姐,寒暄过后便主动退到角落里,边弹琴边留心那边的动静。
自进门起,那两人就没说过一句话。
黄禾撑着腰坐在桌前捣腾他的烤苹果,陆梦则放下挎包,开始忙里忙外地收拾,擦桌子扫地有活就干,时不时给黄禾递把勺子,接个水果刀。
这状态,仿佛两人已经是老夫老妻,无需言语就知道对方的需要。
看来陆梦经常来这里。
至于原因,结合当年黄禾讲过的那个男孩女孩的故事,俞心桥便心中有数了。
青梅竹马,一同考入大学,女孩不甘平凡,为了前途给业内大佬当情人,男孩“守寡”至今。
故事一旦变为现实,便产生一种类似寓言的警示作用。
俞心桥开始明白黄老板给他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也懂得上次陆梦口中的“不忍心看他重蹈我的覆辙”的具体含义。
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一直在遗憾过去的遗憾,有些芥蒂一旦产生,可能永远都无法消去。
今天俞心桥是打车来的,徐彦洹下班后正好来接他回家。
黄老板店铺后面隔了个小厨房,陆梦买了菜来烧,他俩离开的时候,她还留他们在这儿吃饭。
“不了。”徐彦洹婉拒道,“我们晚上还有别的事。”
坐到车上,俞心桥说:“原来你早就知道黄老板和陆梦姐的关系。”
“也不早,黄老板搬到首都快有一年,我才知道。”
当时情况和现在差不多,徐彦洹利用课余时间来帮黄老板搬钢琴,正好碰到陆梦过来。
后来在徐彦洹的一再“逼问”下,黄禾才承认当年陆梦之所以会去到浔城为他们提供法律援助,正是因为黄禾给她写了封信,问她是否愿意帮他们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