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着急忙慌站起来,被问到发生什么事,俞心桥半天没组织好语言。
“徐震死了。”他回答说,“我是说徐彦洹的爸爸,死了。
去的是医院的停尸间。
医生说是被车撞死的,当场就断了气。
两名警察在场询问情况,据说撞他的是一辆面包车,已经核实车主与徐震没有关系。徐震是在躲避高利贷追债的路上横穿马路,被高速行驶的车子撞飞出去十来米,又被车轮碾压,尸体面目全非。
至于徐震为什么会出现在首都,警察根据监控和他近期的动向初步估计,他刚从浔城的派出所被放出来,或许是想找徐彦洹和白薇母子继续讹钱,没想到现在的高利贷这么猛,都过去六年了,还跨城市追债。据说看见徐震出车祸,那几个追债的人转头就跑,现已被警方列入通缉名单。
太平间门口很是冷清,自从得知徐震的死讯,白薇就精神恍惚,只在被问到要不要去里面见前夫最后一面,她才猛地哆嗦了一下,摇头说:“不见……不想看见他。”
陆梦也来了,作为六年前那桩案子的律师,以及徐彦洹的直属上司。
她揽着白薇的肩膀温声安慰,又在看见俞心桥走过来时冲他笑:“你就是小俞吧?来,坐,小徐去处理后续的事情,等一下就回来了。”
这是俞心桥第一次见陆梦。和星辰律师事务所网站上挂着的照片一样,陆梦穿职业装,长发盘起,五官明艳大方,配合她的气质,看着就知道是个能力卓越的领导者。
她问俞心桥昨天的演奏会怎么样,俞心桥顿时有种被教务主任盘问的感觉,讲话都有点磕巴:“挺、挺好的,一切顺利。”
陆梦发现他的紧张,又笑起来:“我是小徐的上司,不是你的,别这么怕我。”
俞心桥不是怕她,是心虚。
毕竟之前曾把她当成假想敌乱吃飞醋,还被当场戳穿。好在这事只有他和徐彦洹两个人知道。
三人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白薇担心徐震的死会影响到徐彦洹,陆梦道:“不会的,警察办案也讲证据,小徐是个好孩子,他这辈子的苦已经到头了。”
说到苦,白薇眼圈发红,终于掉下眼泪。
对徐彦洹,她这个当母亲的始终于心有愧。孩子还小的时候,她愚蠢又软弱,以为徐震人性未泯,总会改邪归正,结果一次次的退让换来的是徐震的变本加厉;后来徐彦洹长大了,肩负起家庭的重担,她却仍是没有勇气与徐震对抗。
“当年、我就该和徐震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同归于尽。”白薇哭着说,“是我没用,是我对不起彦洹,让他从小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要不是我拖累,他早就该、早就该……”
“他现在很好,您又何必自责。”陆梦宽慰她道,“只有您过得好,他的努力才没有白费。”
俞心桥也跟着道:“阿姨您才不是拖累,我都听他说了,我们俩的婚房还是您和王叔叔凑的首付。”
白薇接过纸巾拭泪:“别听他胡说,什么凑钱,那钱是我和你王叔叔买彩票中的奖,放我们这儿也没什么用,不如给你们买婚房。”
“还有这事?”俞心桥惊讶道,“叔叔阿姨手气真好,改明儿也帮我写一组号码,说不定就此实现财富自由了。”
明知他在说着玩,白薇还是被他逗得破涕而笑。
半个小时后徐彦洹回来,说已经安排好,等下就把徐震的尸体拉去火葬场烧掉。
这种人生前坏事做尽,死后无人凭吊,灵堂都不用设。
几人离开医院,徐彦洹送白薇上车,和开车的王叔叔寒暄几句,俞心桥站在路边,酝酿好一会儿,向身边的陆梦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陆梦自是明白这两个字里包含的内容,笑说:“如果是为了当年的官司,我只能说那并不全是我的功劳,至少如果没人告诉我,我在首都不可能知道浔城有一对母子需要法律援助。”
俞心桥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懂。
陆梦接着道:“如果是为了我借钱给他买房,那就更不必了,既然说是借那必然是要还的,他有按月给我利息。而且……”
她看着俞心桥,眼中流淌过一抹浅淡的悲伤。
“我和他的境遇有相似之处,不想看他重蹈我的覆辙,更不希望他的人生和我一样,留下无法挽回的遗憾。”
事情处理完,两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肖开颜的酒吧。
虽然俗话说死者为大,不该这么张扬,可俗话又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俞心桥实在按捺不住,想和徐彦洹一起庆祝徐震这颗“定时炸弹”的永久拆除。
在酒吧门口,俞心桥还故作深沉:“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们还是回家吧。”
徐彦洹拉过他的手往里走:“来都来了。”
晚上酒吧生意不错,好在是清吧,客人都坐在各自的座位,和同行的人小酌闲聊,台上歌手在唱的民谣也不显吵闹。
进门直奔吧台,俞心桥一拍桌子,冲柜台后的老板道:“给我来杯深水炸弹,今晚不醉不归!”
肖开颜白眼一翻,给他从柜台最底下拿了瓶养乐多。
后来到底喝上了酒,是徐彦洹那杯蓝色的鸡尾酒,俞心桥眼巴巴地看了半天,才讨得两口。
喝完就有点上头,俞心桥指着徐彦洹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宝宝。”
肖开颜笑得不行,问徐彦洹:“你喜欢这个称呼吗?”
徐彦洹摇了下头,肖开颜一脸“我就知道”,然后凑到俞心桥耳边指导:“你应该叫他……”
不知说了什么,俞心桥的脸唰地通红,嘟囔着退开去:“这不行,太太太肉麻啦。”
三人相谈甚欢,尤其当肖开颜爆料俞心桥小时候的糗事,说别看他平时大手大脚,总是抠门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有一回同学们去他家玩,把他放在床头的几颗大红苹果洗了吃掉,俞心桥发现后大发脾气,说那是他亲自挑出来留着自己吃的,谁准你们碰了。
“后来他哭着在院子里挖个坑,把吃剩的苹果核埋了进去。”肖开颜说,“再后来,就没人敢吃他的苹果了。”
徐彦洹听得好笑,心说没想到当年收到的那几个苹果,意义如此非同一般。
俞心桥没来得及堵肖开颜的嘴,在徐彦洹面前颜面尽失,气呼呼地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露出两只红透的耳尖。
庆祝完回家的路上,俞心桥打开车窗,初夏的晚风吹动额发,他惬意地眯起眼睛,哼了一路小曲儿。
到家进门,俞心桥先打一个养乐多味的酒嗝,宣布道:“我要吃苹果。”
徐彦洹就去给他削苹果。
削完切成块装盘,俞心桥用牙签插起一块塞自己嘴里,下一块送到徐彦洹嘴边。
徐彦洹没接,问他:“吃你的苹果,你会哭吗?”
“不会啊。”俞心桥摇头,“我的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像是不知道自己无意识说出来的话有多撩人,微醺的俞心桥还在发懵,就见徐彦洹一言不发地靠近,而后轻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紧接着一个吻落了下来。
这次是清甜的苹果味。
起初是徐彦洹主动,很快俞心桥就抓住他的衬衫前襟,仰起脖子迎接。
这是一个不受束缚的、无所顾忌的吻,两个人都从中感受到久违的畅快。
许久,俞心桥趴在徐彦洹肩上喘气,小声说着:“结束了,都结束了……”
冗长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再也没有人能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俞心桥把白薇和陆梦说的话转告给徐彦洹,对他说:“这些年,辛苦你了。”
事实上这些话曾有许多不同的人对徐彦洹说过,包括白薇,王叔叔,班主任,甚至是隔壁的邻居大婶。他们不是心怀愧疚,就是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这种话他就听过太多,早就麻木到波澜不起。
徐彦洹向来理智,认为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别人的痛苦,因此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他的“悲惨”。可不知为什么,这话从俞心桥口中说出来,是那么的不同。
好像旁人说的那么多句“你很好”“不是你的错”,都没有俞心桥的一句“辛苦你了”来得戳心。
俞心桥的手掌很轻地抚摸徐彦洹的脸:“演奏会之前你发信息夸我很棒,我也想对你说,你已经很棒了。”
毕竟难的不是胡一把好牌,而是打好一把烂牌。
徐彦洹本就出类拔萃,从今天开始,他的人生将洗净尘灰,再无阴霾。
这才是原本该属于他的闪耀人生。
而徐彦洹,像是没听到他的夸赞,一双手箍住俞心桥的腰,轻松地将他抱了起来。
突然的双脚离地让俞心桥吓得倒吸气,他忙回抱住徐彦洹,紧张道:“你、你干吗?”
徐彦洹没说话,大步流星走到书房,扫清琴盖上乱七八糟的乐谱,把俞心桥放了上去。
钢琴盖狭窄,俞心桥坐得不安稳,分开的两腿顺势夹住徐彦洹的腰身,手臂也环紧他的脖颈,藤蔓一样攀附在他身上。
倒是不笨,至少明白眼下是何情况,也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对上徐彦洹那沾染情欲变得得深暗的眼眸,俞心桥咬了咬被亲得发红的嘴唇,哼哼唧唧地问:“你、你是不是,早就想在这里……”
“是。”徐彦洹坦然道。
钢琴是俞心桥的王座,弹钢琴的俞心桥便是那从天而降的精灵之王。
他高贵,纯净,美好得不该存在于人间,因此每当伸手触碰他,都会产生一种要将他拽入肮脏尘世、渎神般的战栗感。
即便没有哭,俞心桥的眼睛也湿漉漉的泛着光。此刻他面颊潮红,分明害怕却不抵抗,似在等待徐彦洹劈开荆棘,穿越黑暗,走到阳光之下,将这颗独一无二的果实摘下。
或许,是无力抵抗。
坠入的前一秒,俞心桥听见徐彦洹嗓音低哑:“早就想了……想了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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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蓝月光重出江湖
第40章 →不要忘记我爱你。
初夏的夜晚气温微高,空气中蒸腾起层叠热浪。
在钢琴上只待了半个小时,因为俞心桥怕把琴弄脏,挨着徐彦洹小声说:“我们、我们回房间。”
徐彦洹显然还想在这儿,靠在他耳边说:“给我一个理由。”
热息喷薄在耳畔,俞心桥汗湿的脖颈扬起,嘴巴无意识张了张。
“我、我不行了……”俞心桥带着哭腔央求道,“我受不住了,我们回房间吧……好不好啊哥哥。”
结束后,被问到这称呼是谁教的,俞心桥用被子蒙住脸:“我自己想的。”
反正他现在是十八岁,管二十四岁的徐彦洹叫哥哥,非常合理。
徐彦洹不太信:“那在酒吧的时候,肖老板……”
“她教我的是另一个。”
“叫来听听。”
“不行。”
“理由?”
“留着下次利诱你的时候用。”
“……”
总之,双方对这个新称呼产生的效果都很满意。
睡前徐彦洹又哄着俞心桥再叫几声,俞心桥困得哈欠连天,含混不清地喊着,直到察觉到什么猛然睁大眼睛:“你、你怎么又……”
徐彦洹看他一眼,像在说——明知故问。
俞心桥开始相信他是真的想了六年。
最后到底抵挡不住疲累,俞心桥先行睡了过去。
徐彦洹起床冲了个凉。
从洗手间出来时全无困意,徐彦洹返回卧室,从床头柜里拿了烟和打火机,直起腰时看一眼床上睡得酣甜的人,转身走向阳台。
转动打火机砂轮,烟草被点燃发出比风声还要微弱的窸窣声响。忽明忽暗的火光化作红色光斑映在眼底,突如其来的清闲,让徐彦洹有一种无所适从之感。
以后不用再疑神疑鬼,不用每次出门都提醒“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和“注意安全”,连睡觉都没办法全然安心的日子也宣告结束。
直到此刻,徐彦洹才真正意识到,徐震死了。
死了,意味着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除非主观上愿意,活着的人再也无法受到死人的影响。
他终于死了。
徐彦洹曾无数次期盼过这一天,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喜悦,多的是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紧绷多年的神经松懈,整个人都好像变轻了,轻得要漂浮起来。
吸一口烟,再缓缓吐出,徐彦洹看着那白烟在空气中飘散,消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睡一觉醒来的俞心桥,揉着眼睛走过来,“你怎么还不睡啊?”
凌晨一点三十分,城市进入睡眠,远处亮着阑珊灯火。
两人并排站在阳台吹风,俞心桥眯着眼睛,嗅着似有若无的烟草味,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偏过脑袋问身边的人:“听说你存了我参加比赛的视频,现在还在吗?”
说起在学校的演讲比赛上误打开俞心桥弹琴视频的事,徐彦洹笑一声:“便宜他们了。”
“他们”指的是台下观众。
那视频他手机里也存了一份,翻出来点播放,俞心桥看得津津有味,评价道:“二十一岁的我就已经很厉害了嘛。”
看完退出去,发现视频相册里还存有另一个视频,封面预览漆黑一片,分辨不出是什么内容。
俞心桥对徐彦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在得到同意后点开,时长一分多钟的竖屏视频,看大小并不是现在这支手机录的。许是暗处拍摄的关系,画面满是噪点,几乎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