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识野只听听筒那面卧槽连连,接着就是叽里呱啦的咆哮。
“小野你疯了吗?”
“你心甘情愿的?”
“这种事你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你他妈才18岁!”
“那孩子是你同学,你觉得他能养你?你唱歌也能赚钱的啊!”
“你还住进他家了?你他妈是有多天真?我不管你看上的是他的脸还是他的钱,我告诉你,他看上的就是你的屁股!!”
“。”
迟钝如野,总算在此刻意识到了不对劲,“……你们,在说什么?”
十分钟后,江识野垂下手,把手机砸飞。脸红得像玛瑙,臊得像熟枣,气得像烟囱炮。
他被牛头不对马嘴的乌龙搞得社死,感觉参与了一场巨黄之论,刚好了一点儿的感冒又恶化了,别说什么鸡肉汉堡了,他抓起两片感冒药吃下,往沙发上一栽。
但一想到这儿昨晚被另一人躺过,他又愤怒地弹起,脚在上面狠狠一踹。
最后他去了与岑肆卧室一墙之隔的房间。
床单啥的都是早上岑肆从衣柜里翻出来、指使他铺上的。江识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无论是被子还是枕头,浓郁的洗衣粉味道间都藏着股岑肆的味道。
洗不掉也改变不了。深刻地存在着,象征它的主人。
床实在太软,江识野几辈子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还没其他人。他闭上眼,莫名想,如果自己要原地尴尬去世,那就应该在这里。
于是感冒没好透的他在刚认定的温柔乡里睡了个昏天暗地。
沉到梦都没做一个,醒来时天却已黑尽。
他找不着北地坐起来,正晕晕乎乎着呢,眼前来了个人,像来了一团裹着气味的雾,很霸道地往鼻尖里钻。
家用物品残留的主人味道是一,此刻扑过来的气味是百。
还残留着夏天痕迹的冬天,或者阳光照耀下的雪松,脆生生的清劲蓬勃,带着环境一起叫嚣。
“睡醒了?”岑肆站在床边俯视着他,头发还是湿的,漉漉垂下,“睡了一天?”
江识野抬头看他一眼后又低头,吸了吸鼻子,只问:“你才洗了澡吗。”
“嗯。”岑肆一脸嫌弃,“你快去洗,我最讨厌没洗澡的人上我床。”
江识野像还没醒过神来,愣愣说噢。
洗澡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下沐浴露的牌子,包装就很高级,一堆洋文,看不懂。他挤到手上闻了闻,是岑肆身上那股味儿,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他突然想起趴在他背上的时候,脖子上蓄着汗,都没把这股味儿冲走,只是和汗水混在一起,绕过发烧的脸冲进鼻腔,刺鼻又催眠。
用冷水冲过澡,江识野才觉得自己清醒。
岑肆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目光很专注,江识野过去时眼神也没动过,就指了指旁边的吧台桌:“粥,自己去吃。”
“你吃过了吗。”
“嗯。”
他不想说话。江识野走到沙发边儿才发现这人在看某届奥运比赛录像。
他埋头默默喝粥,听着击剑碰撞的声音和解说声,余光瞟了眼岑肆。
这人只要在做击剑相关的事时就和平常不一样,包括拿撑衣杆那回,气质都是截然的冷峻。
中途他按了下暂停,江识野见缝插针地开口:“你不用给我买东西吃,我可以自己做。”
“……也可以给你做,如果你要求不高的话。”
“嗯。”岑肆还是心不在焉,研究着电视里的剑手脚步,进度条暂停、后退、又前进。等进度条终于拉完,他才像终于反应了过来,召唤出延迟的嬉皮笑脸,接过十分钟前的话:“哟我们僵尸还会做饭啊。”
“……会一点吧。”
“那行,我每天下午把想吃的发给你。”
“……”倒也不用点菜。“你一般啥时候回来。”
“看情况,有时候七点有时候八点。”
江识野看了眼时钟,“那你今天回来得挺早。”
“怕你感冒没好啊。”岑肆双臂撑着吧台桌,离人很近,“你好了吗,还是练过体育的,身体这么弱。”
“……好些了。”
聊天的话题太过家常,回家的时间、感冒的进展,落地窗外的暮色渐渐暗下,仿佛在宣告他们现在住在一起,今天算是第一个正儿八经要共享的夜晚。
江识野想到酒吧人误会的乌龙,猛地把喝粥的速度提快了,最后两口几乎是直接在灌,岑肆嘲笑:“怎么了你,赶着看天气预报?”
也对,吃这么快。吃完了干啥呢?
今天也去不成酒吧了,那现在和岑肆大眼瞪小眼吗?
江识野又有些局促,脑子一抽,照葫芦画瓢,“嗯,我也要看个羽毛球的录像,关于陪练的。”
岑肆低下头笑了一声。
也不知是他训练了一天有些疲惫,还是洗过澡后人懒散,笑得轻轻飘飘的,像只要睡觉的猫,让人觉得痒。
“那你看,自己投屏。”
于是江识野就找了个羽球教练指导看,岑肆坐他旁边,盘着腿,膝盖抵着江识野的大腿,低头玩平板。
也不是玩,江识野看得没心没绪,时不时听见平板冒出句车轱辘话,他问:“你在学外语吗。”
“嗯,学法语。”
江识野微愣,有点意外,“为啥?”
“我有没有给你讲阿尔多现在带我集训啊,他是法国人。”岑肆划拉着单词条,“主要是他英语法国味儿太重了,我听不太懂,干脆学几句基本用语吧。而且巴黎奥运会也要到了,到时候冠军采访,我直接说法语,把全世界吓死。”
“……你想得挺远。”江识野白了他一眼。
他知道岑肆是天才,13岁才接触击剑,用五年时间就完成了很多人十几年努力都碰不到的天花板。但再怎么说也是刚进国家队,这就讨论奥运冠军的事,真是狂到没边。
“不远了,也就两年。”以职业运动员的视角来说,上一届奥运会结束就意味着进入巴黎周期。岑肆好像一切目标都定好了,“那个时候我都20岁了,我想在那一年先拿世锦赛冠军,再拿奥运冠军,来年世界杯过后就成为最年轻的大满贯得主。牛逼不。”
然而你现在一个成年组的国际奖牌都还没拿。这话江识野没说,岑肆的梦想太具体,太近,近到他觉得咫尺就能发生,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他很真诚地蹦出五个字:
“牛逼。你加油。”
岑肆看着平板:“你猜我法语名叫什么?”
江识野看着他:“这我怎么猜得到。”
“其实挺好猜的,我的法语名是数字的法语读音。”
“数字?四么。”
“我靠,”岑肆的视线从平板看向江识野,很惊喜的样子,“你好聪明!”
“……”四目相对,江识野又看向平板,“所以怎么念?”
“嘎特。”
“嗯?嘎?”
“嘎特,特,这是个小舌音,很轻,你感受到了吗。”岑肆又凑近点,仿佛硬要让江识野感受他舌头是怎么弹的,江识野肩膀往后避了避,盯着岑肆在平板上打出法语四,quatre,傻傻重复,“知道了,嘎特。”
“我给你也取个法语名?”
“用不着。”
“我给你也选个数字好了,好记。”岑肆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打出了四个字母。
Huit。
江识野看人家都打出来了,也就挺捧场:“这怎么念?”
“于特,H不发音。”
“噢。”他点头,“那这是数字几?”
“你猜。”
江识野又摇头。
岑肆看着他点头摇头,笑了:“这是数字八。”
“为啥是八。”
“因为你外号不是叫骚疤吗。”
“……谁说那是我外号。”
“我说的。而且你知道有部电影吗,忠犬八公,里面的狗也叫小八。”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江识野虽这么想,却还是默默读了遍,“于特。”
“这个没有小舌音啊。‘嘎特’有,‘于特’没有,小舌音就是像喉咙里有痰,你听,特,特,特……”
“行了行了别吐了,打机关枪吗。”江识野忍不住笑了声。
羽毛球的录像已经投屏结束了,然而没人管。岑肆盘腿调整了下方向,和江识野面对面,鼻尖与鼻尖只差几个字母的距离,他的目光在对面人脸上游弋:“诶僵尸,我一直想问你,你眼睛这为什么有条疤啊。”
“噢,我舅舅用烟头烫的,他往我眼睛里戳,我偏头,烟头就往边边儿划开了。”江识野说,又补一句,“我是舅舅带大的。”
他都没想到自己能解释得这么云淡风轻,也这么毫无保留。
以前没人敢问他他也不想说的话题,在这么一个特别又平凡的夜晚,简简单单就从嘴里冒了出来,比嘎特和于特的读音还顺滑简单。
“这样啊。”岑肆没什么表情变化,微挑了下眉,“所以你毕业后想离开你舅舅,就到京城来了。”
他不讨论过程,只讨论结果,巧妙避开江识野不愿谈的细节。江识野心被戳了下,觉得面前人太聪明,或者是太会说话,点头承认:“……算是吧。”
随即他主动问,“那你呢?你说你也是离家出走。”
“嗯。”岑肆又转头看向平板。
“为什么?”江识野莫名产生了比以往多几倍的好奇心,话都诡异得更多,“你还坐的高铁而不是飞机,说明你很想马上离开。”
岑肆淡淡勾了下嘴角:“你也玩儿推理啊。”
大拇指在平板屏幕边滑动着,岑肆微微仰头,眯了眯眼,过了半晌才说:“我离家出走,是因为我爸是gay。”
江识野一愣:“什么?”
“我那天突然知道我爸是同性恋,牛逼吗。”岑肆摸了摸后颈,好像有些烦躁又好像浑不在意,“我爸喜欢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和我妈还生了两个孩子,我有个哥。他一直在欺骗我们,是不是很恶心。”
说话的内容充满厌恶,语气却冰冷得像是在读一道陈述题,江识野心里一揪,觉得身边的空气都好像更刺骨了些,往自己肌肤里扎。
他发现自己不在意对方爸爸是不是gay,也不在意这个事是不是恶心和欺骗。他突然自私,脑海里被这个秘密炸开,轰出的只有一个问题。
一个在他恰巧质疑自己时,不得不想去探究的问题。
他不想问,默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憋不住,还是开口:“那你……是不是很讨厌同性恋?”心跳得有些厉害,又遮掩般补一句,“……就和我恐同一样。”
岑肆偏过头盯着他。眼睛像笼着一层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透。
良久,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雾气更深:“反正讨厌我爸。”他笼了笼额前的头发,不耐烦地拧起眉来,轻哼了一声,“可能确实和你一样吧,江识野。”
作者有话要说:
啪,三天回忆戛然而止。就这么短!
法语4:Quatre
法语8:Huit
大家有闲心可以去查一下具体是怎么发音的,嘎特和于特只是谐音哈
第38章 Verse.手中的手
房车停了, 雨声也停了。
江识野醒来,身上盖着条薄毯。
他摸了摸,又闻了闻, 味道饶鼻,分不清现在是几时几刻,甚至是哪一年。
“你醒了?”柚姐的声音,她和阿浪一起从帘子里走出来。
“不好意思。”江识野用力搓了搓脸,“不小心睡着了。”
柚姐笑了笑, 小声:“刚好到了, 正打算叫你呢,路况不好一直堵, 我们就直接开到酒店了。你今天将就着去酒店住一晚吧。”
江识野看了看时间。
凌晨两点多。
他有一种瞬间穿越的感觉。
他坐直, 眼睛飘过拉紧的帘子, 迟迟找回了三年后的情景。
“那他呢。”
“他就在这睡吧, 反正躺床上的。阿浪在车上陪着。”
“我在这陪吧。”江识野说。
“啊?”
“我就在这儿吧, 不麻烦你们帮我开个房间了。”江识野说,“反正也就是接着刚刚继续睡。”
阿浪开口,想说什么。
却被柚姐使了个眼色拦住。
“也行吧。”自打柚姐在前排听见江识野清唱的歌后, 就明白这两人关系不同凡响, 她没做阻拦, 也没客气。岑肆从前一天大清早便开始拍戏, 晚上还颠簸折腾, 连带着他们也很疲惫。所以随便交代了几句, 便悉数下车。
等他们和司机都走后, 江识野把房车上的天窗打开, 再次躺回沙发上。
湿润的夜晚,他复着盘, 心里怅然。
也不知道在怅啥。
期待了很久的回忆梦,仨小时,梦见三天,很划算。
可是。
和岑肆一起睡觉,没睡着……
岑肆扛起了自己,又背了自己……
住进了岑肆的家,岑肆他爸是gay……
岑肆。
嗯。
江识野心烦地掏出手机,回了几条米白王的消息后,又看了眼拉紧的帘子。他脑子太乱,控制不住思绪乱七八糟地飞。
躺在沙发上,只想起岑肆躺在沙发上时自己的心快脸烫。想起不经意总是去望他的模样又躲藏,总是想去闻的沐浴露的香。想起于特这个名字,他竟用岑肆取的名字当驻唱。
岑肆。
嗯。
江识野缓慢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