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架大的人连锁骨都是粗的,男人的锁骨,和他一样的锁骨,像山里高傲的巨树,让人想去摸,想去抓,以防迷路。
“我们回我家。”
岑肆突然说,好像他的锁骨是耳朵,听见了江识野眼睛里的话,托着腿的手更用力,颠了下,颠到江识野下意识就圈了下他脖子,又松开。
岑肆稳当迈步,快速喘气,每一下都是一个重音,重重得敲到江识野心上,可又那么催眠。他说了句话,江识野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睡着了,像听到了从未听过的陌生音乐,头更晕乎,肚子一阵痉挛,连带着心脏紧紧皱起,忘了跳动。
“现在也是你家。”
-
接下来的时间像开启了十六倍速的掉帧电影,江识野感觉自己被岑肆背到了车上,然后就睡着了,又很快醒来,被岑肆背进他家,扔到了沙发上。接着他又睡着了,还没睡多久,他又听到了门铃声。
叫个不停。
他被迫醒来,撑着沉重发烫的脑袋。
岑肆正裸着上半身趴在转角沙发的另一边,腿动了一下,睡意浓重的声音:“给你治病的来了,自己去开门。”
“……”
江识野只能自己拖着要死不活的身体去开门。
一个看上去很温柔的女性。
江识野还以为是岑肆姐姐什么的,对方一笑,自报家门:“啊你就是四仔的感冒同学吧,我是他家私人医生,来给你看看。”
“!”
大半夜劳烦私人医生这种身份江识野非常不好意思。好在对方轻车熟路地拿拖鞋走进来,还对趴在沙发上的东西喊:“又不穿衣服!”
沙发上的腿又动了下,脑袋偏过来,嘟囔着解释:“太热了,没开空调……祁姐你随便坐。”
“你怎么照顾同学的,还让人自己来开门?”
“太困了……我之前一晚上没睡,现在起不来……”
“你还能睡不着?”祁姐挑眉,又对江识野温柔一笑,“你坐好啊。”她拿测温枪测了测,39.1,“啊呀都这么高了!喂四仔你怎么照顾你同学的?”
沙发上的东西一声不吭,偏着的脸安详无辜,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睡死。
祁姐又问了江识野几个症状,熟门熟路地去烧水去药柜里翻药,江识野看她忙里忙外的,开口:“不好意思这么晚还麻烦您……”
祁姐小声笑:“没,我在外面蹦迪,顺便的事儿。”
“……您真年轻。”
“哈哈。四仔他从小到大没感冒过,不会照顾人!”祁姐说,“他看你感冒了没开空调,这放别人眼里是举手之劳吧,这放他身上就是巨大的进步!稀奇!”
她语气太过浮夸,江识野忍不住被逗笑。
祁姐又看了眼沙发上的背,眼睛有点儿尖:“他那儿是牙印吗?”
“嗯?”江识野的目光滑过去又很快溜回来,“什么?”
“这儿。”祁姐竟然走过去,指着岑肆背部左腰侧上一块儿很明显的小红印,小声问:“这么小,这是被咬的还是被亲的啊,我的天……”
江识野心虚地拇指和食指相摩挲,头晕眼花也猛地摇头:“不知道。”
开完药祁姐嘱咐了两句便准备继续回去蹦迪了,江识野道着谢把她送到门口。
搞得自己像这个家的主人,沙发上那个才像病人。
他端着杯子喝药,俯视着沙发上的背。
药喝得越来越慢。
不可否认,岑肆的肩背都很漂亮,也没有什么大坨大块的夸张肌肉,匀称流畅得像是一首诗。
但这里面的力量还是很吓人的,让江识野脸红脖子粗的那种吓。他眼睛又往下滑,停在腰侧。
哪儿像咬的,这一看就是被掐的啊……
不过确实很红,那么一片袒露的白,这个红就过于明显。
自己下手好像太重了。
明天会变青吗?
变青了岑肆会不会生气?
几乎没有犹豫,动作比思想先行。江识野按照刚刚祁姐翻的药柜位置,找了个药膏出来。
刚挤了一点白色药膏在指腹,岑肆突然翻了个身。
涂不了了。
江识野有些遗憾,他不知道在遗憾什么。他看着岑肆,大开大合的放肆睡姿,沙发都框不住。
果然他睡着应该是这样的。
果然他昨晚也失眠了。
像自己一样。
药膏很冰凉,带着那种独有的微微刺激性的味道,从指腹往江识野身体里钻。他的眼睛很难不定在完全赤|裸的胸口,腹肌上。那些肌肉都很紧,线条在呼吸起伏间缓缓抬起伸展又降落收隐,像棋盘像画布,像飞翔的羽翼,周而复始,那么均匀又有力,永不枯竭的生命力的具象。
那里应该是暖的,江识野突然想,胸口,腰腹,连着滚烫的心跳,那里应该很热。他好像忘了自己发着39.1度的烧,只觉得染着药膏手指是冰的。太冰了,好像应该往陷在沙发上的身体上抹去,像必须在棋盘上下棋必须在画布上落笔一样。冰得他喉咙有些干燥,他用力吞了吞,喉结下滚,什么都没咽下。冰得他觉得,他的手指被冻住了,僵硬了,连带着他的身体,上身,还有下身——
“现在也是你家。”
药膏抹到手腕。
江识野别过头去,这次用力掐了下自己。
-
等江识野再醒时就是因为岑肆的闹钟了。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压着一个沉甸甸的被子。
难怪他汗流浃背。
岑肆不知啥时候醒的,乱糟糟的头发,在沙发另一头冲他扬了下下巴:“好些了吗你。”
江识野有点不敢直视他,嗯一声。
“我查了下感冒要捂汗,是不是很有效果。”岑肆站起来,“你今天别去当陪练了吧,请个假,回去收拾下东西搬过来。”
江识野一愣,重点都在:“你怎么知道我在当陪练。”
“昨天到酒吧的时候你不在,问了下,他们说你在羽毛球馆上班。”岑肆随口,好像不觉得这是一个大事。
下一个也不是大事,他风轻云淡地坦白:“僵尸,我一直知道你没有大姨妈。”
“……为什么?”
“当时和你坐出租车,你提前下,说姨妈住那儿,但那个地方是工业园,根本没有住宿区。而且你一看就不像是有大姨妈的人。”岑肆耸肩,“主要还是直觉吧,你不会说话,我又聪明绝顶,还喜欢看名侦探柯南。”
“……哦。”江识野蓦然觉得自己像耍猴一样被人盯着,他又开始窘迫难堪,“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经常提到大姨妈你都顺着,那你不说我还能说啥。而且你有没有大姨妈和我没有关系。”
落地窗晨光微霁,岑肆过来拿手背摸了下额头,江识野有些敏感地往后退。
“住到我这儿来吧。”
见面前人沉默拧巴纠结,岑肆笑了一声,“你不住我这又想回去吗?你自己觉得亏不?”他说话很直接,“僵尸,你太端着了,人可以不要脸一点。”
看江识野脸色更不好看,岑肆又改口:“我不是说你住过来就是不要脸的意思啊,我就是说,如果我是你,我肯定抱紧我大腿。”
“……”
“啊呀我不是说你得抱紧我大腿的意思啊,我知道你们穷人家的孩子最讲究自立自强,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利用利用我啊。”
“……”
“啊呀我也不是说你穷啊,我是说……我是说……”习惯了直截了当的岑肆说多错多,愈发往人心上投刀子,他抓耳挠腮的,“我是说你比我要惨些……呸,不容易些,就是说啊,我们一起来京城,多有缘啊,可以惺惺相惜……虽然我其实要钱有钱,也没什么惺你的,但你可以给我唱歌儿……”
最后他自己把自己窘到了,直接吼起来:“妈的,我就单纯邀请你和我住一块儿,因为我们是同学,关系好,没理由,懂了吗!”
江识野别过头。
过了会,他肩膀微颤,竟笑出声来。
他的五官很锋利,气质也有些冷,但偏偏有一双眼睑微往下撇,瞳仁又黑又亮的眼睛,尤其是笑起来时,眼睛像墨色的牛奶,拌着过于纯净的劲儿,卧蚕很明显,眼尾往下垂,睫毛都耷下来,像能包容一切。他独特的地方在于这,他成长成一个很阴郁很沉闷或很凶的人都不奇怪,一双单纯的孩子气的眼睛才是稀奇;所有人都会意外,一朵疤会从一只看上去这么温柔的眼睛边开出来。
江识野想起以前听初中语文老师说,人世间三样东西不能隐藏,爱,贫穷。还有个啥他记不清了,不重要。反正他第一次被人当面说穷,说惨,他发现自己的自尊就像那个莫须有的姨妈一样,其实别人一直知道是咋回事,只是也跟着维护罢了。他被戳穿,却不再难堪,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坦然,甚至是依赖。
“我知道。”他又微仰头正视着岑肆,“谢谢。”
他懂岑肆的意思,虽然岑肆说不出来,他也说不出来,大概就是没人比他更拒绝帮助也更渴望帮助,刚好岑肆能把握那个度。
“额,不用谢……”岑肆可能没被人正儿八经道过谢,也可能把自己当伟大慈善家了,蓦然一害羞,他和江识野对视着,也不知咋的脸突然就红了,像窗外久久没褪去的朝霞。
他搓了搓后颈,挠了挠头发,胸口都起伏得更厉害一些。江识野看他像湿疹复发,自己莫名也全身难耐。
一阵不合时宜的沉默和安静,江识野又别过头去,盯着窗外的晨光:“那个,你要不把衣服穿上?”
第37章 Chorus.讨厌同性
早上的时间过得又快又慢。
可能是感冒还没好全的缘故, 江识野觉得就像在一个气球里。
被岑肆带着全方位参观了下他家,他卧室隔壁那个房间便归属了自己;站在门口被抓着按了指纹,密码锁上就记录了新一人的痕迹;史努比马克杯摆在超大的运动水杯旁边, 仿佛再也不用放回去。
然后岑肆急急忙忙去训练了,江识野去搬东西。
其实也没啥搬的。江识野把必要的物品塞进行李箱,像捡拾自己掉落的碎片,等再按下指纹推开门时,又拼凑了一个崭新的人。
他去超市买毛巾等日用品, 想到岑肆家那个当摆设的厨房, 又买了些菜、水果和酸奶,估摸着口味计划晚上给人做鸡肉汉堡。最后还手滑买了两盆绿萝捧回去。
等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他才气球被戳破般如梦初醒。
妈的, 已经把自己当主人了是吗。
手机响起。
听筒那头吵吵嚷嚷的。
阿K、CC、曲调等人的声音挤在一块。
“小野你感觉怎么样啊?”
“今儿来不来啊?我想你啦。”
“别听他们的, 小野你再好好休息几天。”
“是不是还是很痛啊?”
“那帅哥啥时候再带来看看?”
“小野, 牛逼。”
“……”江识野怔怔地看了眼手机。
怎么感觉有点听不懂。
“别吵了, 我来问。”是曲调的声音。江识野都能想象手机开着免提, 他们脑袋挤在一起的样子。
他很疑惑:“怎么了。”
“小野啊,今天还不舒服吗?”
“好多了。”
“噢。那个额……那个帅哥,你之前认识吗?”
“嗯, 我同学。”
接着他听到一群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看吧我就说早就认识!”远处CC的嘀咕声, 她似乎还打了下阿K, “小野怎么可能随便跟人走!你怎么想的!”
曲调继续八卦:“那小野啊, 就前天晚上, 额, 你和他去酒店……额, 感觉如何?”
酒店感觉如何吗。
嘉莱斯是五星级酒店, 大家好奇也可以理解。
江识野随口回答:“那儿挺大的。”
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一阵沉默。
“怎么了?”
“额额。”曲调卡壳了,阿K便抓起听筒问, “她不好意思了,我来问,有多大?”
江识野没立刻回答,犹豫该怎么形容两千块钱的房间大小。
听他不吱声,CC忙又喊,“啊呀小野你自己体验过就好了,不用真说啊!阿K是嫉妒,逗你呢!”
“行了行了那我不问这么具体的,你们专门打电话又不敢问,真是……”是阿K的低声唠叨,接着声音大了些,“喂,小野,那你就给你哥姐讲下感受呗。”
“还行。我一晚上没睡着,可能是不习惯吧。”很坦诚。
“一晚上没睡啊,那看来是挺大的。”阿K笑了一声,江识野觉得他今天笑得格外猥琐,“那你觉得爽不?”
“一般,”江识野知道这群人也是穷光蛋,便老老实实讲述了下当时的心路历程,“其实就付钱的时候比较爽,真进去也没啥特别的。”
倒吸万口大气的声音。
沉默再次笼罩。
好一会儿,曲调才率先找回理智:
“没啥特别的?你以前还体验过?”
“那倒没有。”
“还付钱了?……谁付的?”
“……他付的。本来也是他住进去。”江识野杜甫式惆怅地看着远处光滑的落地窗,叹了口气,语气感激,“他确实帮了我很多,我现在……也是住的他家。”
他语速快,信息量又大,没人关注到他的第一个“住”字,仿佛只是说的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