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顿在手背上。江识野在心里暗骂一声。
他走路走这么慢,拿吉他害手这么酸,最后竟败倒在一个蚊子包上。
“你怎么也来看我了啊……”岑肆嘟囔着,皱着眉眯着眼,声音像一团捉不住的云,“谁给你说的。”
江识野愣愣地注视着他。两人瞪眼对眯眼地彼此打量了会儿。岑肆又渐渐把眼闭上了。
房间安静如海,江识野感到奇怪,说这人睡得沉吧,却又对动静如此敏感;说睡得轻吧,却说着胡话脑子犯浑。
不管了,趁此溜之大吉。江识野拿起吉他,迅速迈出两步。
动作有些急,侧板边碰到了沙发腿。咚——
“别走。”
吉他弦猛烈地颤了颤,像是划开静谧的一道氧化的拉链,两个字硬涩地湮灭在碰撞声中,摩擦着颗粒微哑的失声。
那么轻,又那么沉。从江识野的耳边直接灌入血液,最后汇入心脏,让它也跟着先颤,再停,复跳。
他转头去看平躺的人。岑肆睫毛太长太密,看不出眼睛是睁还是闭。只听得见声音,很轻,很无意识,很不知所云:“来都来了干嘛要躲,想看我就光明正大看,我也想看你。”
第24章 Verse.抓我的手
这人睡觉像醉酒。
江识野知道岑肆又认错了人,就像他上次把自己认成阿浪一样。他本想转头走开,任这人自说胡话,动作却僵着。琴颈被握得很紧,手背上的包都因为用力的动作扯成了一个诡异的方形。
岑肆攒力似地深呼吸了两口,把身体慢慢往沙发里面挪了下。
手从肚子滑到沙发缘上,食指在上面点一点。
“别走,坐这儿陪我。”
江识野看他腾出来的那道窄窄的沙发缘,心里想笑,你那儿谁坐得下啊。又莫名有些心酸,为着岑肆这副像招待,像挽留,像命令,像祈求,不知道像什么的迷糊样子。
他动了点类似恻隐之心的东西,干脆走了回去。
脑子没想太多,带着正常的不会拒绝的善良,和一些非正常的私心——他从小都无福享受依靠与被依靠,一声沙沙的“别走”两次灌进耳畔,到底是比僵尸的外号陌生又顺耳,心里一软,哪怕是错认,干脆也逢场。
但他能做的也只是走回沙发边,等岑肆要么清醒过来要么再睡过去。不想这厮处于两者之间,眼睛明明睁不开,眼神还挺好使,看他拿着吉他,歪着脑袋来了句:“唱首歌儿吧,我想听。”
?
得寸进尺了你。
江识野是不可能唱的,但也莫名善心大作,真像哄醉鬼,架着琴敷衍地拿手指勾了下琴弦。
一个空弦音D,突兀也清脆。接着便垂下手,意思是弹好了。
岑肆笑了,搭在沙发缘的手抬起,去抓了抓那只吉他边垂下的手。
他没力气,手指仅仅微蜷的弧度,萦着一层冷汗,就这么轻轻一捏,像在捏一团要融化的雪。江识野一激灵,又冰又潮的指腹羽毛轻抚般掠过他手背,卷起一片酥酥麻麻的细浪。
他反应了两秒,才抽开手。幅度有些反应过激,岑肆的手被甩到了地上,手指垂到地板发出轻咚一声。
岑肆无奈地轻笑着,叹了口气,也没再把手抬起,别过头面朝沙发里。
江识野觉得自己的手很痒,不知道是蚊子包的原因还是别的,他又想挠,甚至想挠一把跟着痒的心脏。他怔愣了许久,哪怕蚊子包变淡,扩散,不痒了,却还拿手在上面徒劳地掐着十字,感受一些不存在的余温。
他注视着岑肆。岑肆刚做出揩油举动,又已再次睡着。脸侧着,无声无息,五官平和,唇色很淡的嘴唇没有完全闭紧,也没有张开,有一个轻启的弓形弧度,看上去莫名柔软。
江识野不知这张嘴曾被多家媒体夸为性感,更不知更早以前他身上充满了它的痕迹。此刻他只凭着本能无意识地盯了一会儿,然后移开目光,揉揉头发。
他头发短,手指都快陷进头皮去了,才做出了重大决定。
抿起嘴抓住岑肆垂在地上的手。
动作宛如要扔一满袋湿垃圾——
不是说岑肆的手像垃圾,只因两者带给他同样的小心翼翼,他惶恐沾染这人肌肤的一切,就像刚刚,再似有若无的触碰都会带来难以挥散的诡异心悸。
他把岑肆的手搭回他肚子上。又见这人刚因翻身衣服有些卷起,露出一截劲窄的侧腰。
于是江识野又抿起嘴,开始对付第二袋更满的湿垃圾——拇指和食指兰花指地拈着衣服的一角,费了老大劲儿把它扯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江识野跟做了什么似的,呼呼喘着气,总算是拿着吉他逃之夭夭了。
一出房门就看到吕欧。
吕欧找了他半天,见人表情诡异,先问:“岑肆睡了吗?你怎么在里面待这么久,干啥了?”
“没什么。”江识野口干舌燥的,先去猛灌两口水,又亡羊补牢地给自己手抹花露水,转移话题,“你这会儿没拍节目?”
“岑肆不是睡觉吗,夏飞没事儿做就也找我要了个包间。然后节目组干脆都休息了,慢综艺就这点好,闲的。”吕欧回答,“我也打算去午睡了。”
“嗯,你一天挺辛苦的。”江识野说。
“你睡不。”
“我不困。”江识野觉得自己此时精神甚至有些亢奋,又想起什么,忍不住问,“你说一个人睡觉像喝醉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儿。”
“啥意思?”
“就是……”江识野组织着语言,“醒了又好像没完全醒,会把人认错,说话很清晰但又不太符合当下的场景,听不太懂,但其实也不颠三倒四,就……”花露水在手背上扩散着刺激的味道,江识野一顿,补上,“嗯,就这样,然后又很快睡着了。”
吕欧疑惑:“你在说岑肆吗。”
“对。”江识野点头,笑了笑,“他刚刚醒了会儿,把我认错人了,又叫我唱歌,你说是不是有毒。”
吕欧听罢也笑:“确实。”
“这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啊。”吕欧说,“岑肆在逗你玩儿。”
“……啥意思。”
“岑肆在体校也喜欢逗你啊。可能就想当个戏精演演,还叫你弹琴,这不很明显吗。”
“……”
“不然正常人谁会这样,”吕欧随口,“要不就是他有病,吃了药精神恍惚产生幻觉,他之前睡眠不好,可能也是啥安眠药后遗症。”
这倒很有道理。
听了吕欧的分析,江识野松了口气。正打算拿着吉他回自己客房,吕欧又突然插一句:“僵尸,我今儿才知道,岑肆好像是同性恋。”
脚步停住,江识野回头:“你听谁说的。”
“节目组的人哈哈,她们没事儿就八卦嘛,最喜欢提的就是岑肆。我之前以为只是夏飞喜欢他,但他是直男。今天才知道,岑肆以前似乎是有个男朋友的。”
“以前?”江识野觉得奇怪,岑肆20岁初都还在击剑,哪儿有时间谈恋爱,还是体育圈最忌讳的同性,“不太可能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她们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就在岑肆还在国家队的时候。主要就是讲那次世锦赛啊,他不是拿了冠军吗,赛后媒体堵着他接受采访,结果人没影儿了。”吕欧说,“这事我也知道,但谁关注赛后采访啊,不采就不采呗。结果今儿那些工作人员说,岑肆好像是直接去找他恋人了。”
江识野没说话,这种道听途说的八卦太多了,真挺扯。
“这事儿为啥会爆出来呢,是因为有体媒拍到没去采访的岑肆出现在街上,还搂了个男人。”
“拍到了?”
“嗯,但拍得挺模糊的,因为那天京城下大雨。而且岑肆旁边那个人啊带了个击剑面罩!你想想,在街上,一个戴着击剑面罩的人,是不是很好笑。”
江识野没笑,依然觉得处处不合理:“就从这判断人是同性恋?”
“可能还有别的吧,我也不知道。主要是说那张照片很暧昧,但后面不知咋回事儿,全网都搜不到这张照片了,怕是岑肆家的公关。”
“然后她们就讲,岑肆被赶出国家队,就是因为被发现搞基!”
江识野情不自禁皱了下眉,露出了一个有些厌恶的表情。
他也不知自己在厌恶什么,吕欧反而更明白似的,忙说:“你也不要因为人是同性恋就这样吧,只是我想到岑肆喜欢逗你,担心他会不会对你有意思……”
“想多了。”
“这瓜可能是假的,其实我也不太信,阿野,”吕欧的声音头一次在江识野耳畔刮出聒噪的回音,“我完全不能想象岑肆和你舅舅一样要和男人上床。你能想象吗?”
第25章 Verse.眼尾有疤
吕欧吃瓜吃得口无遮拦,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这问题是在江识野雷区蹦迪。
好在江识野没啥表情,淡淡说了句“关我什么事”就拿着吉他走了。
吕欧看着他的背影,后悔地叹了口气,江识野10岁时就撞见过他舅舅易斌和男人上床,太久没提这茬了,他刚竟没想起来。
这事儿起初吕欧是听自己老妈说的,而老妈又是听隔壁张婶讲的,张婶说最开始是从楼下小卖部的阿婆那儿传出来的,可见在枫城西街传得多么沸沸扬扬。
整件事的真实性其实有待考证——小孩撞见男人房事,易斌拿燃着火星的烟头去戳他的眼睛。但街坊四邻无人质疑。毕竟易斌确实是个疯子,江识野右眼也确实有伤,随着岁月的流逝凝固成一条无法消祛的淡色疤痕。
那时吕欧12岁,算是西街的孩子王。老妈对他说,哑巴家那孩子可怜,你多带他玩。吕欧说不,唱了首西街小孩编的儿歌“哑巴的外甥是哑巴,屁|眼朝上笑哈哈”果不其然被狠狠赏了两个大嘴巴子。吕欧挣扎着解释——
“妈,他真的也是个哑巴!”
那时他也是小孩,不可能和下流儿歌的主角玩。直到几个月后,因为又一次轰动西街的意外,吕欧才对江识野改观,恨不得对他俯首称臣。
他这才发现,江识野是会说话的。
只是蹦的字儿少,堪称套了个金钟罩的闷葫芦。
很多人都说江识野憋闷抑郁,若不是长得好,实在是不讨喜。只有吕欧知道如今的江识野可谓开朗,以前才是压抑本抑。他看过江识野初一时写的诗,本想说他小小年级就这么骚,后面看到句子又有点笑不出来——沉默比阴影还能笼罩,冲不破,囚鸟。一想到他小时候经历的孤立,唯一的亲人又是个酗酒家暴随便和男人上床的哑巴,吕欧甚至怀疑江识野会一直这么压抑下去。
好在初二那年,江识野幸运地得到了一个陌生阿姨送的吉他。
当时吕欧和他在广场玩共享吉他,具体怎么偶遇的怎么送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阿姨说吉他是二手的,她儿子弹过,所以不用不好意思。那阿姨吐槽自己儿子是个四肢发达的粗人,看不上琴也配不上琴,不如送给有缘人。然后她说江识野很有天赋,有天王相,让他好好加油。
她说着说着就被自己远方的儿子叫走了,吕欧只感叹这阿姨长得好他妈漂亮,口罩都挡不住那双又媚又深情的眼睛,像个明星;江识野拿着天降吉他,还是一个不说话的闷葫芦,完全没有什么所谓的天王相。
结果三天后,他们发现这阿姨还真是明星——华语乐坛的民谣女王,陈醉。
吕欧不知道被誉为文青女神的人“垂帘”会对江识野造成多么大的影响,但肉眼看见吉他让江识野找到了知己,敞开心扉了很多;又肉耳可辨变声期度过的他拥有一把多么令人惊艳的好嗓。
那个时候吕欧当然不信什么“天王相”,甚至还会很不服很嗤之以鼻,后面却忍不住开始衡量。尤其是当江识野越长越好,眼尾那条疤也逐渐延展绽开,像蛰伏的昆虫扬起翅膀。他本五官锋利,反倒是因为这条疤多了层道不明的魅气,有一种沉淀的、瑕疵的味道。
吕欧的前女友便曾天真以为那是化妆师用眼影刻意雕琢的图案,而不是家暴烟头下的败笔。
吕欧这才渐渐意识到,或许陈醉的预言不是空穴来风,江识野确实有明星相天赋嗓,只是距离天王还隔着九万个夏飞的距离。
他都能想象江识野的台风,就和这人在阳台前弹吉他一样,静谧忧郁,最多勾勒出岁月静好,但如此内敛,又怎能是Hold住全场的天王呢?
不过就算不是天王,吕欧相信江识野总会进娱乐圈。就像他单凭一张脸就能被拉去和影帝组cp一样。若不是陈醉在五年前因病去世,江识野说不定还能和她来个同台。
想到这,吕欧终于决定给还在国外毕业旅行的吕小鸥打个电话。
老妹对江识野情根深种多年,江识野失联三年也对他念念不忘。而江识野对吕小鸥也挺好,比普通女孩都要多照顾些。
如果未来妹夫是明星,或者明星是未来妹夫的话……
吕欧越想越爽,完全忽略了自己亲妹妹也就才18岁。他把微信电话打过去,果然那头吕小鸥开始尖叫,不停地问“是真的阿野哥吗,我马上买机票回来”,吕欧笑:“先下个视频软件看看节目吧,对你哥不感兴趣总得看看你暗恋对象长变没吧。”
今天上线第一期下集,吕欧说着也顺道点开。
结果被最新期岑肆给江识野梳头的封面吓到眼球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