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说就没人敢问。岑肆不是难相处的人, 但他的家境就意味着他不能惹。夏飞再好奇,也只能安慰自己运动员集训双人四人一起住都有,男生之间的玩笑又那么多,不一定是他想的那些。
他如此洗脑,江识野却不能。
吕欧才说了岑肆同性恋前男友的瓜,之前还不信,此刻却像得到了验证。
莫名地,他的心沉了沉。
情绪来得没头没脑,江识野发现自己竟在为岑肆谈过恋爱感到有些失落。
不对,他干嘛要失落。
应该是遗憾,这人的运动员生涯或许就是这么被毁的,他略微惋惜而已。
接下来轮到岑肆说。
伸出的两根手指轻叩着石桌,似乎在思索。
大家都好奇地竖起耳朵。不可否认,岑肆很吸引他人的窥探欲。颜值家世都是顶级,还文体两开花,再有争议也是公认的天之骄子。
刚刚的自曝让人难耐臆测,指望又来一段,一窥他保密极紧的私生活。
但最后他只不咸不淡道:“我淋过三小时的暴雨。”
失望蔓延开来。
在岑肆可以拥有的无数特别经历里,淋雨这个未免太无聊。
不过三小时确实挺长的,至少在场嘉宾只有小白没有伸出手指。岑肆看江识野毫无感情地举着四的手势,笑出声来。
是□□裸的嘲笑。嘲笑自己,也嘲笑江识野。
同居接吻不承认,淋雨也否定,前面不还余情未了吗,这会儿又做给谁看?
他苍白的脸已经黑成了石灰,心想中午没被疼死这会儿也要被江识野气死。
而接下来轮到江识野时说的话,让岑肆怀疑这人是真想让他归西。
江识野自知平庸,其实早在麦克开口时就思考该说些什么。
但很可怜,他竟想不出人生里任何有趣的独特经历。
顶级倒霉的事倒是一箩筐。
他被迫在车祸家暴等一系列人间悲惨合集里挑挑拣拣选了一个程度轻的:“我被疯狗咬过。”
江识野说的疯狗,指的就是患狂犬病的恶犬,两条,在他12岁的时候。
其实他是见义勇为救了一个小女孩,还因此登上了枫城的社会新闻。但他的性格注定让他不会把主题定调在夸耀,就像也不愿卖惨一样。他习惯把话精简到只说需要的部分。于是围观的六人忙顺理成章关心他没事儿吧,岑肆则顺理成章地认为——
江识野在骂他是疯狗。
岑肆要气晕过去了。
生病之后他学会了隐瞒情绪和拐弯抹角,但到底不是真正的内敛大气之人,此刻岑肆臭脸已经端在了脸上。
渐渐地,所有人都发现他的烦躁不爽。
连江识野都看出来了。
他其实目不斜视,都没看旁边一眼,却莫名能感受到岑肆波涛汹涌的情绪。
都要波及自己了。
在夏飞讲述自己独一无二的音乐经历时,江识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手持电风扇,不露声色地放到了旁边岑肆的大腿上。
岑肆:“?”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望着他。
江识野还是没偏头,只低着嗓子小声道:“你用吧。”
“?”
几十分钟前见岑肆说出汗要去洗澡,江识野听进去了,也不知怎地,就默默回了那个小房间一趟,躺在岑肆躺过的、还微陷的的沙发上,感受了一下环境温度。
沙发还留着人的余温,从背脊贴身传来,但周围却很凉快。
怎么会出这么多汗呢?
他觉得是岑肆怕热,就拿了个小风扇。
其实也没打算给,以防万一。
没想到真有万一。瞧现在把人热得脸都黑了。
岑肆盯着大腿上的小风扇,仿佛都能看到上面写着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不可理喻。
他不知江识野的心思,怒火却因其若无其事递过来的风扇越来越盛,怀疑这是骂“疯狗”后一笔火上浇油的讽刺。
岑肆把腿移开,任风扇掉在地上也不捡。
最后只得江识野自己捡起来,白岑肆一眼,觉得自己好心当成驴肝肺。
下午临近傍晚,头疗馆的顾客开始多了起来,很快几个头疗师便要去忙碌。麦克和古娜也一拍脑门儿要走,说到了他们的太极师傅验收今日学习成果的时候了。
小王眼皮一跳:“你们太极师傅还要验收成果啊?”
“嗯,今天学了啥,总得展示一下吧。”古娜回答。
小王陷入沉思。等人走后,他兴致一起,改变教育方针,对夏飞和岑肆说:“我们今儿说了侧部区域的三个穴位,悬颅穴,率谷穴和浮白穴。你们比对着图解在我脑袋上揉按一下,我看找准没有——”说到一半他看岑肆表情像个阎王,手臂青筋绵延山脉般沿着线条往上延展,心里一虚,不敢当影帝手下的试验品,他又搬出救兵,“夏飞你给我按,阿野你要不帮我检查下四哥这边?”
他觉得自己作为两位嘉宾的师父,只是提出了个合理要求,不想夏飞、岑肆和江识野都轻皱起眉来。
江识野还从没被人按过脑袋,还是岑肆。
这人上次梳头时带来的奇异感觉还停留在身体里,他本能地有些拒绝,甚至是犯怵。
但是……
上次岑肆梳了头后,他就梦见了三年记忆。
万一开启记忆的机关就是让京城遇见的人碰下脑袋呢?
这个揣测着实合理,记忆的诱惑太大,江识野又改变想法,决定姑且忍耐:“行。”
他看向岑肆,修长的食指点点自己右脑,“来试试?”
语气和动作都很随便,随便到……感觉有些钓。
岑肆先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像冰川,江识野被盯得滞住,头皮竟提前开始发麻。随即他又看到岑肆笑了下,笑得极浅,却又仿佛意味深长。目光流转,冰山融化,流淌的却是火山岩浆,炽烈的,滚烫的,有攻击性。
江识野有些后悔说试试了。
怎么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来吧。”岑肆说。
江识野和小王分坐小石桌两边,岑肆和夏飞各站在其后方。
江识野甚至还没坐稳,一只手掌就直接圈住自己的后颈。
迫不及待地。
拇指贴在颈侧,像毒蛇吐出信子,压了一下。
压得浑身一激灵。
手离开。
“坐好。”头顶上方的声音说。
岂止坐好,江识野身体已僵。
书上图示的穴位展示得很清晰,但明星这些没打算正经学的初学者,面对真人,在头发里找准穴位还是很有难度的。怕是要犹豫摸索好一番。
岑肆没摸索。
直接本着错误的地方去了。
说来率谷穴位于耳尖直上,浮白穴则在耳后乳突的后上,确实离耳朵不远,但也不近。
然而岑肆的中指直接从江识野耳垂后方,沿着耳后的颞骨乳突线条往上滑,深入黑短的鬓发里,又滑下。
不是摸索,却是摩挲。
手指冰凉,像是毒蛇的舔舐,月光的绳索,把江识野套得耳后肌肤滚烫,箍得心里紧皱,再发颤发痒。江识野能清晰感受到中指怎么从耳后蜿蜒着往上提,心里也跟着提,提到嗓子眼,更高,提到耳畔传来喧嚣,蝉声轰鸣,脑海嗡嗡,提到他听见岑肆极轻极沉的一声——
“江识野,你别玩儿我。”
一瞬间,他的耳廓红成一片,以至于耳垂直接被拇指食指捏了一下时,他听见的是心弦绷断的声音。
第29章 Verse.聊天记录
“啊呀四哥你找错了!”
坐在江识野对面的小王喊, “不是在耳后,在耳朵上方,你再看看图, 别找不到就瞎玩儿啊。”
“好的。”岑肆说,手指从耳后移开,又往上探进头发里。
“阿野,你给四哥稍微提醒一下呗,任人玩你的脑袋啊。”小王继续笑。
“……”
别说提醒了, 江识野现在心跳如战鼓, 耳红如火炉,身体僵到穷途末路。
嘴唇动一下都费劲。
对啊, 所以姓岑的刚在抽风说些啥?
岑肆声音极低, 要不是江识野听力一向出色, 还以为是幻听。
让我别玩儿你?
你瞅瞅, 分明是你在玩儿我!
哦不对, 不是玩。
所以你他妈的……到底在干啥?
岑肆托着江识野脑袋,拇指指腹跟蟒蛇巡察领地似地,在后脑勺里四处云游。
既不见外也不讲理。
江识野自我感觉很硬很扎手的头发, 在人指间软贴贴地靠着, 归依驯服;江识野自我感觉很短很利落的头发, 在人指间竟能被轻易地拢一圈儿, 沿着发旋的同一方向揉按。
每一下力度都不重, 但也绝对不轻, 仿佛能把情绪透过指腹揉进头皮。以至于岑肆明明既找不准浮白, 也找不准悬颅, 江识野却觉得,这人能找准自己的死穴。
或者说, 他觉得自己头皮长满了死穴。
不然为啥,岑肆每按一下都跟过电似地。
难怪男生不能摸头。
几分钟后,知道这个真理的江识野迟到又早退地猛然站起来,转身,微微仰头怒视着后方的人。
“是不是没找准啊?”身后的小王问,又对自己身后的夏飞说,“你位置定得很好,但发力方式不对,太重了。”
重得仿佛要把我送走。
“具体手法我明天在教啊。”小王说,这才见夏飞表情极为难看,咬着嘴看着石桌对面的人。
而他注视的江识野,也正和岑肆隔着刚坐过的小石凳面对面站着。
“我找准了么。”岑肆挂着丝笑,低声重复了遍小王的问题。
江识野瞪着他,他被这人一顿骚操作搞得心烦火大。欲开口,飞速瞟了眼四周的摄像头后,又把话咽下去,不再看他。
等到五点,岑肆和夏飞在节目组的安排下和其他嘉宾汇合时,江识野才在微信上划拉出岑肆的对话框。
直接问:
【JSY:我惹你了?】
他不傻,岑肆玩完那个“我有你没有”的游戏后心情就不好,冲自己发着不知哪门子来的邪火。
不过岑肆可能在做节目,没回他。
江识野把手机屏幕就停在他们对话框,等着。
前面仅有的聊天记录是那次吃饭转账,岑肆并没收,神经兮兮回了个歪嘴笑的emoji。
江识野觉得这对话框这表情看着都心烦,干脆又点进岑肆的头像。
岑肆的微信头像是一个趴着的史努比——这人可能很喜欢史努比,和三年前那个杯子一个风格。
他点进朋友圈,半年可见,空空如也。
江识野手指停在岑肆的朋友圈背景上。
他盯了一会儿,又点开自己的头像。
两相对比后,江识野的肩膀没来由一垮。
岑肆的朋友圈背景是下雨的马路水泥地板,连个构图都没有,只能看出雨很大,乱七八糟一圈一圈的小涟漪。
相比之下,江识野微信头像就精致很多。
斑斓的橘紫色城市霓光,混在水里,像颜料般融化在他的视线。
嗯,他的头像和岑肆的朋友圈背景,很巧合地,竟然都是雨景。
车祸失忆、手机重修后江识野重新下载了微信,聊天数据自然没有了,联系人一个没多,朋友圈按照他风格一如既往地啥都不发。
唯有这头像,从以前的全黑变成了雨。
江识野不是爱换头像的人,也没什么可以换的,想到医生说多看点儿这类过去的东西有助于恢复记忆,也就一直没管。此时此刻,他把这个头像和岑肆的朋友圈背景一对比,其实……
完全不像。
一个是水泥地一个是街道,岑肆那个乱七八糟丑得堪比手滑不小心按到的图,江识野这个文艺又港风,加行非主流骚话都能变成网图。
要说相同点,大概就是岑肆拍的那个水泥地马路长得和江识野头像里的那一角马路一样——
但全国的马路不都这样?
要搁平常,江识野肯定不会想太多,但今天岑肆才说了个“淋过暴雨”,又想到他诡异的怒火和“你别玩儿我”,聪明如野脑子一转。
——我莫非和岑肆一起淋雨过?
但是淋了什么百年难遇暴风雨才想换成头像?
而且岑肆要小气成啥样,才能因为淋没淋过雨而生气?
这么一想,江识野才发现处处不合理。他烦躁地甩了甩脑袋,为刚刚冒出的离谱念头感到滑稽。
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晚上快十点时,岑肆才回复。
【4:没】
【4:我问题】
江识野在听歌,弹窗上的消息盖住了CETA《1783》的歌词。
他点进去,抿着唇看着这几个字,不知怎么回。
随即又弹出一条。
【4:你知道,男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多愁善感】
?
江识野更不知怎么回了。
另一边已经躺在别墅床上的岑肆,眼睁睁看着聊天上方从小狗的emoji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又变回小狗,还是一条消息都没发出来。
他等了会儿,先爬起来吃药。
嚼的、泡的、吞的,吃个药流程多又费时,折腾了好一会儿再回到床上时,对方还是没回消息。
岑肆叹了口气。
几个小时前,他就看到江识野发的那个“我惹你了?”,本又是一团无名火冒,先是噼里啪啦打出“你觉得呢”,后面又改成“你还装”,最后又删掉,往前翻聊天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