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时温还没办法发脾气和拒绝。
毕竟都是正经工作流程。
还好万重为没闹什么幺蛾子,每次单子提上去,不到两天准过,时温权当对方是工具人。
即便如此,所里依然有了一点传言。餐厅午餐时,一个平常比较八卦的同事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时温,是不是投资人在追他。
还列举了一堆证据。比如那天单独留时温说话,比如由时温提上去的财务单子审批流程飞快,比如用了两年不到的实验器材全都换新。
时温脸色有些难看,解释的时候也和平常温润周到的态度不同:“这都是正常的工作流程,如果我提报的单子审批太快,你们可以换个人。”
见他生了气,同事连忙道歉,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哪有嫌财务审批太快的道理。
原以为明确的否认可以把流言截住,但他还是低估了人类八卦的战斗力。一直和颜悦色的时温因为反常的辟谣态度,反而坐实了他和万重为真有点故事的猜测。
反应最大的是金承甫。越得不到手的东西大概越眼馋,就算他在圣诞前夜亲眼见过时温的“男朋友”,仍然不死心,理由很简单:两人异地,而且他各方面条件不比梁明照差,还占了近水楼台的优势,只要自己持之以恒,挖来墙角是早晚的事。
但万重为不同,一个极其有钱的金字塔尖富豪,外形出色不说,气质和手腕都非常人能及。要是他真对时温有意,那金承甫一点机会都没有。
于是愈发殷勤。
时温对他的热情不胜其烦,接到他共进晚餐的邀请时,直接拒绝。但金承甫说那天是自己生日,又有很多同事也去,还退一步讲就算不接受他的追求,大家也还要共事很久,是关系融洽的同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冷脸就太不给对方面子了。
时温买了一份礼物,打算去坐一坐,放下东西就走。可是到了现场才知道,哪有什么相熟的同事,倒是金承甫和他的一帮朋友,起着哄要现场表白。
餐厅设有吧台和舞池,周边散落着半隔断的包厢,他们这边一起哄,别的包厢听得清楚。一群人嚷嚷着把捧着大束玫瑰花的金承甫推到时温跟前。
时温转身想走,无奈周围人挤人,他根本无路可去。
恼怒和困窘让他脸颊涨红,薄薄的肌肤配上错愕慌乱的眉眼,只会让人更想占为己有。金承甫只觉得喉咙发紧,眼前气氛的烘托下,不管不顾就要把玫瑰塞到时温怀里。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有人摔了酒杯,继而一声凌厉斥问破空而来。
“你看不出来他不愿意吗?!”
之后发生的事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时温不知道万重为怎么就突然从天而降,还从人群中将他扒拉出来,带到了自己包厢。包厢里坐着几个商务打扮的人,应该是在谈公事。
金承甫被当众下了面子,大概恼羞成怒,竟然很快追进来理论,甚至还想把时温拉走。两拨人吵吵嚷嚷,不知怎么气氛就呛起来。
时温被人挤到门口,恍惚间听见前面传来惊呼声,再一抬头,竟然发现有人动了手。
继而是持续的骚乱和呵斥声,有人惊呼“景总”,有人大喊“叫医生”。
时温竭力压住震惊和慌乱,冲进人群,蹲下来去看万重为伤势。
男人坐在地上,白色衬衣上染满了血,刺眼浓稠,沿着头顶和额角淌下来,凌乱的黑发被血染透了,结了绺,半张脸上也全是血,好像流不尽似的。他脚边是一个碎了一半的酒瓶,青灰色玻璃碴边缘上沾满了鲜血。站在一旁的金承甫像是傻了一般,手里还握着一块瓶颈。
冲突现场一目了然。
时温脑袋里嗡嗡作响,手指虚虚拢上万重为手臂,抖了几次也抓不住对方衣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头冲刚才喊得最大声“叫医生”的人问:“医生呢!医生呢!来了吗?”
强装的镇定都是徒有其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下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万重为千万不能出事。
正惶急间,他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万重为努力扯出一个笑,试图安抚他:“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没事……别怕……”
时温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眼底氲着一潭水,一边说“你别说话了”,一边从餐桌上扯过一块湿毛巾给他止血。因为不知道怎么伤的,创口在哪里,他也不敢硬按,只虚虚压在额角上,试图将不断流下来的血迹擦干净。
万重为嘶一声,大概是擦到了创口,吓得时温手一抖,毛巾掉到地上。
“阿温,我有点恶心……”万重为嘴唇惨白,眼神也渐渐涣散,极其虚弱地靠在时温肩上,没了动静。
“万重为!”时温叫了一声,听见自己停了一瞬的心跳声。
急救室里,医生进进出出,气氛诡异而紧张。
时温靠在走廊椅子上,唇角抿着,肌肉紧绷。时间流逝很慢,又很快,等到医生再出来,告诉他病人没有生命危险,他提着的一口气才落下来,全身酸麻后知后觉袭来,仿佛生了一场大病般心力憔悴。
医生大概是看他神情恍惚,贴心地又讲了一遍病人情况:因头部受到外力打击所致轻度脑损伤,醒后可能会出现短暂的意识障碍和近事遗忘,缝合后无需特殊治疗,卧床两周后即可恢复良好,期间切记用脑和劳累。
万重为还昏迷着,躺在病床上,头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绷带,两道浓黑的眉毛微蹙着,和平常深入人心的稳操胜券形象不同。
原来这人也会流血,也会脆弱。
时温坐在病床前,乱糟糟的脑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原本各自过活的两个人因着这场意外又撞到了一起,万重为躺着,时温守着,角色转换诡异而莫名。要说半天前,时温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还能这么平静守在万重为身边。他进而又安慰自己,这人因为自己受了伤,哪怕是个陌生人,也该送到医院来守一守的。
自从来了医院,确切的说从把万重为送上急救车,他身边就没有一个人。助理、朋友,甚至和他坐在同一个包厢的那些商务人士,齐刷刷不见人影。
陪着的只有一个时温。没办法,万重为就算晕过去也死死拉住时温的手,生怕放走这个始作俑者。只有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火急火燎跑到急救车前嘱咐时温:“麻烦您送景总去医院,医药费帮忙垫一下,我先处理一下警方问话,立刻过去。”
说罢不等时温反应,砰一声关上了急救车的门。
病床旁边操作台上放着手机和手表,都是刚才急救时从万重为身上取下来的。
电话刚才就震个不停,时温犹豫了一下,在电话又一次震动时接了起来。
是那个工作人员,事无巨细询问了万重为的伤势和情况,听说人没事,松了一口气。大概一个小时后,那人出现在病房外。
据他讲,景先生这次是独自过来公干,没带人,而且他也只是接待方的负责人。至于包厢里那些人,是单纯商业客户。言下之意万重为如今是个孤家寡人,身边没人能指望得上。
他同时给时温还原了一下现场。
“当时很混乱,事发突然,那个人,哦,就是你同事,不知道怎么就动了手。对,他先动的手,监控已经查清楚了。当时你被挤到外面没看清,这个人可真够猛的,一酒瓶就砸景总头上了……”
“我已经给万源那边打了电话,景总助理很快就飞过来。”那人说,“景总这边就麻烦你先照顾下,我还有很多后续问题要处理,辛苦你了。”
……等等,这怎么就成了我的事?
时温智商归位,尽管诸多复杂情绪呼啸奔腾,但他几乎立刻从纷乱中发现了一丝不妥。
“我……和景先生不熟的……我照顾他不合适。”
那人随即露出个惊愕的表情,不夸张,但足以让时温觉得自己这套说辞是在推卸责任。
“你不用担心,你垫付的医药费我现在转给你。”
……不是钱的问题。
“时先生,你同事蓄意伤人的事情,我这边已经约了律师。”那人转移话题,一张严肃脸沉沉的,“他蓄意伤人,情节严重,至少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时温说不出话来了。
真要这么判,金承甫前途算是完了。时温不是圣母,但今天这事毕竟因自己而起,金承甫虽然行事乖张了点,还不至于被一棍子打死。
时温一时烦躁不堪。还好万重为没事,否则金承甫真是死定了。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平常看起来双商超群,怎么今天偏偏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去敲投资人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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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承甫:我那是失心疯吗?明明是你老公给我下套。
第54章 没躲
万重为醒过来第一眼就找人。
他看起来有些茫然,对上时温的清澈眸光时,眼睛亮了亮,上来就抓时温搭在床沿的手。
已经过了一夜,医生预估的清醒时间很准,当然脑震荡的症状也完全符合预判。
时温不动声色把手抽走,忽略万重为殷切灼热的目光,公事公办地跟他讲了从晕倒到现在的情况,包括他的病情,警方的调查进展,金承甫的情况,还有他助理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万重为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意识彻底清醒,思路回笼。
“谢谢……”万重为轻轻晃晃脑袋,似乎有点不适,表情里夹带着一种近乎于委屈的意味,但依然非常有涵养地说,“你陪了我一夜,肯定累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一会儿给助理打电话,估计他已经在飞机上了。”
似乎怕时温有什么心理负担,他语气故作轻松。
“医生不是说我没事了吗,你不用担心,安心回去上班。”
要是万重为醒来就要求时温陪着他,或者借机找事儿讲条件,时温二话不说就会走。可他这么说,时温反而有点拉不下脸来。
于是只好找了个折中的说辞:“等你助理到了,我再走。”
万重为很慢地眨眨眼,强压下要翘起来的嘴角,心想这一酒瓶子没白砸。
但他不敢表现出太开心,语气平静地说“那好吧”。
两个人沉默着,时温有点尴尬,出去买了早餐回来,让他多少吃点。
“吃不下……”万重为声音虚弱,一把嗓子又沉又哑,突然自嘲般笑了笑,“我这还是第一次被打。从头疼到脚,跟被劈过一样。”
他若无其事描述着疼痛细节,末了还诚恳规劝两句:“我看你那个同事不安好心,一个劲儿想把你架到感情高地上,仿佛你不答应就是渣男一样,真是岂有此理。”
他开始愤愤不平,絮絮叨叨说着金承甫的一无是处。说了半天,才发现时温垂着眼,并没听进去。他刹住话头,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跟八卦长舌妇没啥区别,幼稚得可笑。
顿时脸色不自然起来。
所幸时温没看见。但既然说起金承甫,有些话就逃不过去。
“这件事应该是我很抱歉,我处理不够妥当,赴了约,原以为是同事生日宴,没想到闹出这么多事,害你受伤。”
时温确实是带着歉意的。抛开两人那点过去不谈,这件事他得善始善终。
“金承甫的情况,你肯定也了解。他动手是他不对,年轻人冲动起来不顾后果,他该受惩罚。”时温顿了顿,每个字在唇间斟酌再斟酌,生怕让眼前这头温顺下来的狮子再炸毛,也怕自己的求情弄巧成拙。
掂量再三,他还是决定尽力而为。
“我没有要替过错方求情的意思,但要他把前途和人生搭上……是不是有点太严苛了。”他特意强调了过错方,让万重为更能接受一些,“就是……能不能换种方式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别走司法途径。”
说完这些话,他脸上热辣辣的,仗着万重为现在心软达成目的,他从没这么投机取巧过。
不管万重为答不答应,他都尽力了。
万重为久久没有回应,冰沉的目光压过来,定在时温低垂的、微红的面颊上。他怎么可以如此善良,就算被人逼到角落也依然抱有一颗为善的心,从不以恶度人。
这么好的时温,全世界仅此一个的时温,到底是怎么被他弄丢的!
“你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万重为语气不自觉放软,只觉得心里被一根弦牵着,牵弦的人发着光,比世间任何一个天使都让人珍重。
“我知道你的顾虑,他确实是一时冲动,不至于量刑。如果是我追求的对象被人带走了,恐怕我也会上去敲一瓶子。”
“我这就打电话,取消诉讼。”
万重为说完,便拿过手机,按了几个键,在时温错愕的目光中,和对面的人说了几句话,大意就是不追究了。
等他挂了电话,看着时温明显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的神情,噗嗤一声笑起来。
万重为发自内心的笑容很好看,英俊逼人,面部五官线条清晰有力,眼底有光,带着点促狭和痞气。时温早就发现了,曾经也很喜欢他的笑容。只是在他们婚姻存续的后半段日子里,万重为从未再这么笑过。
“干嘛这么看我,是我以前睚眦必报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所以你不能接受现在的我吗?阿温,人总会变的。我会变,变得比以前更软弱、害怕、会妥协,也更知道后悔的滋味。”
他声音低下来,喉结微微震动,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传达着隐藏在深处不愿意露头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