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园梦[现代耽美]——BY:云雨无凭
云雨无凭  发于:2022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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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景云又将视线挪去汤宗毓的脸上,他发觉他变成了一副极其痛的表情,是打算笑的,但好似笑不出来,他的嘴角向下微弯,胳膊颤抖着,伸进被子里抓住了程景云这一侧细细的手腕。
  然后,汤宗毓的脸上便出现了两行眼泪,他哭得皱眉,哭得发抖,难以停歇,他把脸埋在了枕头附近的床单上,他哭得更厉害了。
  程景云瞧了他几眼,只好又去瞧电灯。
  只听见汤宗毓的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哭声,他还是会哭的,他的心死去过没错,但现在,又活过来了,从未变得枯槁,因此鲜活起来容易,他还是会为程景云哭的,他还是年轻的、生机勃发的、有情感的。
  汤宗毓先是低低地哭着,后来,他大声地哭了几次,他又开始低低地哭,床单上眼泪的痕迹已经洇到了程景云能看见的地方。
  程景云略显无措地推他握过来的手,废了半天力气,才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
  他再次翻了身,背对着汤宗毓了。
  程景云不是怨恨,不是害羞,也不是撒娇,如今,这些活人会有的情绪已然与他无关了,他只是感到茫然无措,如同遇见一个从未交谈的人,在他眼前诉了许久的苦。
  再者,程景云太困了,他很想好好地睡一觉,这里有这样舒服的房子,这样舒服的床,不好好地睡一觉,确实有些可惜了。
  没多久,程景云就睡着了,而汤宗毓呢,还是哭,他哭完了抬起头,他站起来去瞧程景云的脸,发觉他睡得好沉、好踏实,程景云变得瘦削,脸上透着一种不健康的冷白, 样子是从前那样清秀的,但岁月还是在他身上留了痕迹,他变得木讷了,不像那时,那样会讲叫汤宗毓开心的话,躺在汤宗毓腿上一颗颗为他系扣子。
  汤宗毓抽噎着,将一个轻如蝉翼的吻落在程景云的睫毛上了。
  他又盯着他看了好久,他在想——这居然是真的程景云啊。
  /
  程景云醒来了,九年了,他有几千个早晨在冷冰冰的花房里醒过来,所以当他感觉不到冷时,便觉得是夏天来了,他在想,自己脑子真的坏了,夏天还想着过年的事。
  他在睁开眼睛的同时,摸见了横在自己腰上的一只胳膊,这是一只男人的胳膊,程景云想翻个身看看,却发觉自己的腰根本动不了。
  汤宗毓就这样紧紧抱着他,睡了一夜。
  “景云。”汤宗毓一被碰就醒来了,他叫着程景云的名字,汤宗毓像是那种睡前哭闹了一场的孩子,哪怕是醒了,还是鼻音很重,有些低落,说起话来都是抖的。
  “你的孩子呢?”
  程景云环顾了一圈,没看见汤惜君,他忽然有些着急了,问道。
  汤宗毓还是抱着他,说:“她在隔壁房里睡着,没什么事,这宾馆很安全。”
  “哦。”
  “你睡好了吗?夜里冷不冷?如果现在想起床,那就起来,我们去吃早餐。”
  汤宗毓将脸埋在他耳根附近,轻声地问他。
  “哦。”
  程景云依旧是茫然的,不能适应的,他本以为要死在花房里了,几天前还跪在傅家的院子里挨鞭子,吃生了虫的米,可现在,他在北平城顶好的宾馆里住着,还吃了羊肉、烧饼以及两个热腾腾的炸糕。
  想来更奇怪的是,他又忽然躺在那个怨恨了很久的、玩弄过他的少爷身边了。
  “你……”程景云之所以犹豫着说话,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他想了想,说道,“你……拿开手好不好?让我穿衣服。”
  “夜里睡着的时候觉不觉得冷?”汤宗毓又将方才的问题问一遍。
  “不觉得冷,很暖和。”
  “那就好,怕你会睡得不舒服。”
  “我在傅家的时候睡在一个花房里,漏雨的,冬天要冻死人的,我都挨过来了。”
  程景云说完这些,随即就后悔了,他不觉得如今还和汤宗毓亲近到能这样诉苦,他们九年没见面,那是很漫长的日子,几千个日夜能把当初的怨恨消磨成冷漠,亲近自然也不剩下多少了。
  汤宗毓下了床,拿着衣服帮程景云穿,程景云推脱着,说道:“这不是你能做的事,涂涂。”
  叫这个“涂涂”,比喊了几声连名带姓的大名还要别扭,程景云几乎要犯病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口颤抖了几下,他有些日子没有犯疯病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你能原谅我吗?景云,”汤宗毓半跪在地上,握着程景云的脚,给他穿袜子,他说,“你愿意叫我‘涂涂’了,你是不是……愿意跟着我了。”
  这些话对程景云来说太唐突了,他不愿以从前的身份跟着汤宗毓、爱他、去他床上,原因很简单的,他对曾经那些日子没什么留恋,他没足够的精神直面别人的打击,他不想再付出心力了。
  他可以做活,可以当一个勤劳的仆人,但他不会再去爱了。
  “你不要伺候我,我受不起,真的,我今后给你的家里做事,你尽管忙工作,我不可能白吃你的饭。”
  汤宗毓帮他穿好袜子,才回他的话,说道:“从现在起,我的生活里不会再有‘下人’这种欺辱的称呼,我和惜君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如果有我吃不起的,我也只买给你一个人吃。”
  程景云觉得惶恐了,他被抓着的脚变得僵硬,他想要站起来,又没办法站起来。他更不敢逆反汤宗毓,譬如一脚踹开他。
  程景云躲着汤宗毓的视线,说:“我什么都不吃,全都留给孩子吃罢。”
  待续……


第44章 卌肆·爱痛九年之久
  找房子的第一天,汤宗毓就去黑市弄来了一把手枪,他给汤惜君买北平的糖瓜,想了想,又给程景云买了一个,包着糖瓜的油纸拿在手上,手枪放在衣服内里的衣袋中。
  回到了宾馆,汤宗毓看到这样一幅景象,程景云来开门,汤惜君站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攥着他身上的衣服。
  “没乱跑吧?”
  “没。”
  是汤惜君笑着答的话,由于外面太乱,汤宗毓出门之前嘱咐最多的就是“不能乱跑”,以及“就在这里待着”,汤宗毓走进来了,他身上的气息那么冷,他取下了围巾,又脱下了手套,把糖瓜递给程景云,说:“你和惜君每人吃一个。”
  汤宗毓真正成为一个男人了,他长得英俊挺拔,稳重了不少,会给孩子带吃的,他不再有什么无理逆反的事,不对他人轻狂,做什么都是足以叫人相信的。
  程景云捧着那两个糖瓜,犹豫了一下,就将它们全都递给了汤惜君,他说:“你吃吧。”
  “爸爸,这里面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看,是糖瓜,很甜的。”
  汤惜君把油纸放在了桌子上,缓缓地打开,她看见里面有圆乎乎两颗糖瓜,她拿起一个舔了一口,说:“是糖做的,好甜。”
  然后,她便把手上那个递给汤宗毓尝,汤宗毓说:“我不想吃,待会我们在楼下的餐厅吃西餐。”
  “景云,这个是你的。”
  当汤惜君把另一个糖瓜递给程景云时,汤宗毓正好把手枪拿了出来,汤惜君见怪不怪,程景云看见大喇喇放在床铺上的手枪,吓得站了起来,他向后退一步,又退了一步。
  “在黑市买的,”汤宗毓说,“原来的那把没能带得上,火车上要搜身的,我就买了把新的。”
  “你不要怕,”汤惜君告诉程景云,“我爸爸被枪打过,他这里有一个伤,当时流了好多血。”
  汤惜君伸手去戳着汤宗毓的腹部,她是想告诉程景云,枪是要有的,否则,被欺负的时候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程景云的表情有些变了,他的目光顺着汤惜君的手,落在汤宗毓的西服纽扣上,他轻声地问道:“你怎么了?”
  几年前的旧事而已,汤宗毓不打算提起,他思虑好一会,才想好了要怎么说。
  “那年有帮派劫了汤氏百货的货船,在广州,我瞒着五叔和他们谈判,走了火,挨了一枪,”汤宗毓说得轻描淡写,他笑了笑,说,“打在了不要紧的地方,做了个小手术,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程景云开始了许久的沉默,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外露的情绪,过了一会,他客套地说道:“你要小心些。”
  “我知道,我以后会小心的。”
  汤宗毓说这些的时候,一直在收整他从街上带回来的东西,没怎么抬头,他其实很害怕倾诉这些,对他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
  抬头看了程景云一眼,程景云拿着那个新鲜奶白的糖瓜,无措地站在那里,汤宗毓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放在床上的手枪,于是,汤宗毓把枪收了起来,他说道:“景云,别害怕,这是用来保护我们的。”
  程景云又说了一次:“你要小心些。”
  “我会小心,让你担心我了,”汤宗毓有一点高兴,他私认为程景云是有些关心他的,他笑了笑,说道,“房子找好了,明天清早我们就过去,卖主家有汽车来接我们,北平人很好打交道。”
  程景云一言不发,他不觉得自己对买房子这件事有什么要说的,汤宗毓对汤惜君说:“高不高兴,惜君?”
  “高兴啊爸爸。”
  汤宗毓走到了程景云的面前,他摸了摸他上午时候理过的头发,说:“景云,我们有自己的家了,是个不小的院子,附近有学校,还有买东西的地方,百货、吃穿都买得到,还能去逛公园,走着就能到。”
  程景云还是什么都不说。
  “景云,等战乱结束了,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们就能过更好的日子了,”汤宗毓还是在对他柔声说话,“现在是艰难一些,可你跟我在一块,总比在傅家好很多,我们就是家人。”
  程景云觉得有些难熬,因为汤宗毓说了那么多,他却一句该说的话都没有想好,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汤宗毓有一个小家,即便是十年前很亲密的时候也没想过。
  所以到了关系生疏的现在,他更不能想了。
  汤宗毓问:“景云,你高不高兴?”
  “我不知道。”程景云摇头,把头转到另一边去,小声地回答他。
  “明天先去看看吧,等你看到房子了,你就喜欢了,”汤宗毓说,“和我那个院子还是有点像的,只想小一些,有树,大门修得不错,家具也很齐全,房子算不上老,还特意翻新过,你明天看到了一定觉得喜欢。”
  “我不想说什么。”
  程景云的确觉得难堪,在这个屋子里,汤宗毓是老板,汤惜君是大小姐,他们能有足够的底气谈论他们花钱买来的房子,甚至可以嫌房子太小,比不上从前住的,可是,程景云没资格说什么。
  他抬眼,视线匆忙地从汤宗毓的脸上扫过,后来,又瞄了他的腹部一眼,程景云忽然在想,体面的西装下面,到底藏着怎样残忍的一处枪伤呢?
  “好了,你们穿薄衣服,我们下楼去吃西餐。”
  汤宗毓转过身去了,他要带着汤惜君去另一个房间换衣服,走到了门口,他又回过头来,说:“景云,太好了,我们……不用等下辈子了。”
  程景云抬起头,正看到了汤宗毓的眼睛,那里面是许多的温柔、怜惜、庆幸、爱,还有积攒了九年之久的、思念的苦痛。
  /
  接下去的这一整夜,程景云都在做噩梦,。
  他梦见了花房,梦见那一片由他的汗浇灌长成的美丽花海,梦见了下雨天,梦见了酷暑时。
  后来,他又站在一片黑暗之中,视野中唯一的亮光处,躺着奄奄一息的汤宗毓,血洇开在他的白衬衣上,流了一地,几乎要流到程景云的脚边。
  程景云想喊他的名字,却怎么都出不了声。
  程景云往前走着,走了好久,然而,看似近在眼前的那片亮光却遥远缥缈,怎样都到达不了。
  待续……


第45章 卌伍·家的初来乍到
  这里的街和程景云记忆中的绍州大不相同,穿衣有差别,言语有差别,由于家园被侵略,街上的人们显得那样不平常,那样紧绷。汤宗毓拿着行李,程景云拿着其余的行李,他们三个人走到宾馆向东的路口去,坐上了被堵在那里的汽车。
  “这个就是协和医院。”
  前房主的司机在开车,老头穿一身整洁的长袍棉褂,乐于向汤宗毓介绍风光无限的北平,由于汤宗毓问过医院的事了,所以,人家特地将协和医院指给他看。
  程景云看了汤宗毓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后来,下了车、进了胡同,又进了院子,程景云还是拘束的,也有些冷淡,汤宗毓送走了卖家,把大门栓上,他问程景云:“景云,你喜不喜欢这里?是和我的院子有些像对吧?”
  汤惜君带了新买的兔子式样的棉帽子,她到处瞧一瞧,把没推开的房门推开了,程景云只是跟着汤宗毓走,汤宗毓先是走向上房,中间是堂屋,里头的装修很欧式的,有沙发、电灯、大摆钟,汤宗毓说:“我打算过完年再添别的家具,最好买一个红酒柜。”
  程景云只是进了门,但没有走动,早晨,脸被风吹得有些冷,但身上很暖和,程景云穿起了大衣和皮鞋,看上去,他不像是仆人了。
  “怎么样,喜欢吗?你想要什么家具?”
  “和你以前那里一样好。”
  程景云淡淡说出一句话,汤宗毓的眼睛却亮起来了,他走了过去,站在程景云的面前,问道:“你还记得是不是?我们从前在茴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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