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想,如果严先生醒着,身体正好的话,今日他可以带严先生去他的花田看看。
花田中的向日葵已经过了第一轮采摘的时候了,向日葵摘掉了一半,剩下一半留下来等待第二次采摘,如果在这时候过去还能看见金黄色的向日葵,再晚些时候的话,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或许应该带严先生出去走走,严先生看起来很喜欢向日葵的样子,如果没来得及在采摘完毕之前再见到一次,严先生大概会觉得可惜吧。希伯来想。
不够再过段时间,第一批葡萄就要收获了,那时候整个小镇都会忙起来,尤其是葡萄酒庄园,那时候盛大的葡萄酒会将会在小镇里举行,人人都可以去,在场的葡萄酒都是免费的,人们以此庆祝葡萄的盛产。那时,藤上结满了紫色的圆润的葡萄,他还可以摘下来制成葡萄酒。而制酒的方法是希伯来和居瑟普叔叔学的。那时候他的好朋友卡尔森应该也会从村庄里回来,兴许他们还可以一起喝一杯。
不知道严先生的酒量能不能经受得住鲁伯隆特制的葡萄酒。
希伯来的心中生出期待来。
这个夏季是希伯来过得最开心的夏季。以往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待在花田旁边的屋子里,亦或者穿梭在花田中,再就是在鲁伯隆别的村庄里打工实习,现在他有了一个伙伴,暑假过去了快一半,希伯来真舍不得这个暑假就这样结束。
不知道等到暑假结束的时候,严先生会不会离开。
一想到这里,希伯来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失落。
桌子上的盘子已经空了,里面原先是严先生点的小甜品,精致美味,香气都泛着甜蜜。即便盘子里此刻已经没有了食物,房间的空气中却仍旧留下了食物的香甜味道。
甜点送过来后严先生就递给了他,而严先生本人却只在希伯来的邀请下吃了一口,剩下的都归希伯来享有了。
几乎每个下午,他都有甜品可以吃,并且大多都是他喜欢的或者想要尝试的东西。希伯来怀疑夏天过去自己会胖很多。
风吹过来,窗外的树叶“飒飒”作响,演奏一曲安静的午后乐曲,溜进客厅的风吹动毯子的一角,轻轻将毯子拉起。希伯来偏过头看严先生,严先生浑然不觉,在一阵大自然突然兴起的表演中安然地睡着。静谧的午后,睡着的严先生让他想到了故事里的睡美人。
但严先生什么时候会醒来啊?希伯来想。
傍晚时候,严景林终于从睡梦中醒来,外面天气凉爽,风从外面灌进屋子里,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发出细碎的声响,两片帘子像即将飞走的彩色蝴蝶一般。
客厅里不见希伯来的身影,但厨房里传出细微的响声。
严先生原本过去是要关窗的,可当他摇着轮椅靠近窗边,远处大片盛开的向日葵在风中呼唤着他,草原上的绿草俯下身体,倒向花田所在的方向,像是在给他铺路一般。
他见到两个身影慢悠悠地朝着花田走去,即便是傍晚希伯来的花田也丝毫不减魅力,总有人不辞路远走到这边散步,执着地要看一眼鲜花才肯离去。
希伯来出来的时候,见到严景林坐在窗边,一如往常那般,惊喜地唤了声“严先生”。
窗边的严景林听见声音回头朝着希伯来看去,待见到穿着围裙的希伯来,脸上扬起一抹淡笑。
“希伯来,我们出去走走吧,去看看花田。”严景林坐在窗边说道。窗外的风撩起他的头发,希伯来看过去的时候,感觉严先生要随着风飘走了一般。
严景林说完晃动轮椅走到希伯来跟前。
“可是……”希伯来迟疑地看着桌子,桌面上摆放着沙拉。
“希伯来饿了吗?”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笑着问。
“没有,但是您还没有……”希伯来急切说。
“没关系。”严景林笑起来,在希伯来皱着眉头的时候,他伸手拉住希伯来的手,“我还不饿,中午我吃了很多,而且反正饭也是冷的,回来也还是一样,完全不用担心变凉。所以……我们先去看一看吧。”
希伯来哭笑不得。这样的严先生像个耍赖的孩子,想到什么就要去做什么,任性极了,却并不令人讨厌。
在严景林的一再劝说下,希伯来终于同意立刻就出门。
院子外,轮椅缓慢地碾过地面的石砖,天边太阳的余晖散尽,周遭变得模糊起来。远处的人影看不清晰,从这边看过去的时候,只能隐约见到有黑影在花田附近游荡。
希伯来只看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大概因为这里风景较好,附近的居民有时候傍晚散步会走到这里。他们看一会儿就会离开,从不伤害花草。
然而严先生却笑着调侃他:“希伯来真受人欢迎啊。”
“是花田,希伯来的花田受欢迎,不是希伯来。严先生您又笑话我。”希伯来走在后面推着严景林的轮椅慢悠悠地走在草坪上,远处的向日葵招摇着呼唤着两人过去。
希伯来有时候在花田附近遇见过来散步的熟人,会得到对方的问候,也有时候被丢过来一瓶茴香酒,带着这些东西回去的时候若是遇见了严先生,他就分一些给严先生,那时候严先生总笑他出门莫不是为了尝尝别人家自制的茴香酒的。
这可真是太冤枉希伯来了。
轮椅渐渐靠近花田,停了下来,花田后方的两道黑影似乎要离开,希伯来的手电筒照过去投在草地上,他正准备打声招呼,然而在光下希伯来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他惊愕地说:“杰拉尔德?”
第70章 先生眼中的希伯来
希伯来很难讨厌一个人,他一向待人亲和,以最大的善意对待别人,是其他人眼中的小太阳。
除了杰拉尔德。
在杰拉尔德眼中,希伯来觉得自己或许是一个失败者。他没有优异的成绩,人缘一般,尽管经常参加学校里的体育活动,但也处于中等水平,甚至比不过好朋友卡尔森。
每一次见面,杰拉尔德总是冷嘲热讽。实际上,希伯来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但这不妨碍他总是躲开杰拉尔德。
然而这一次,他们竟然撞在了一起。希伯来心道糟糕,他还带着严先生,生怕杰拉尔德说出什么话来中伤严先生。于是先出了声。
“您是过来散步吗?那么现在是要离开了吗?”希伯来语句里含着劝退的意思,他希望杰拉尔德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可惜并没有。这位在学校里饱受宠爱的“天之骄子”什么都会,似乎只是不会体谅别人。
杰拉尔德的目光扫过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眼神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这样的视线下,希伯来上前一步挡在严景林前面,他在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带严先生尽快离开这里,最好赶在杰拉尔德出言中伤严先生之前。
“所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做一个保姆吗?”杰拉尔德大笑起来,他的嘴大张着,露出夸张的白牙齿,让人看着生厌。杰拉尔德看着卡尔森,扭头拍拍旁边人的肩膀说,“快看啊,柯帝士,希伯来的社会实践竟然是去照顾一个……”
“杰拉尔德!”希伯来大声制止,他惊慌地向后看了一眼,担心在严先生的脸上见到任何不愉快的表情。
好在严先生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在希伯来回头的时候,他甚至朝着希伯来眨了眨眼。
这让希伯来稍稍放下心来。
希伯来回过头,脸色冷了下来。
“如果没有事的话,请你离开这里。”希伯来严肃说。
他不愿意听见任何人说出伤害严先生的话,因此必须赶走杰拉尔德。
然而站在对面的人丝毫没有理解希伯来的心情,看着希伯来说:“喂,在希伯来身后的那个家伙,你知道希伯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肯定不了解希伯来吧?他在学校里就是个怪人,看着一直在努力,却永远考不好。混在女生堆里,却没交过一个女朋友。天哪?他不会喜欢有什么毛病吧?”
“杰拉尔德!”这一次,希伯来彻底生气了,它的声音里透着愤怒。
严景林看见他的手握紧,似乎即将要挥过去。
严景林还从未见到过这样生气的希伯来。
“喂喂。”站在杰拉尔德身旁的柯帝士站出来,刚刚一直未出声的他看着这里突然变化的形势呆住了。
现在他的表情尴尬,眼睛朝着希伯来和严景林的方向看了一眼,在严景林的方向顿了下,转过身拍拍杰拉尔德的肩膀,无奈说,“好啦,杰拉尔德,别这样,我们回去吧。”
杰拉尔德仰起头冷哼一声,不甘心道:“我只是在说实话,以免不知情的人上了这家伙的当,以为他是个好人。我早看出来了,这家伙不过是个虚伪的人,装着傻去讨好别人罢了。你们这些人竟然觉得这家伙还不错,多可笑!”
希伯来的身体颤动,他深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
风轻轻吹过草地,路过人的耳际传出轻唤。这边再没有其他人,沉默下来的时候,草地上安静得可怕。
这种安静放在希伯来和杰拉尔德身上是充满斗争的,放在柯帝士这里则代表着尴尬。
而在后方的严景林这边,严景林抬眼看向站在他身前、试图将他遮挡住的希伯来,看起来在思索着什么。
在这样的对峙中,柯帝士茫然地看向杰拉尔德和希伯来,视线在两者之间转换,似乎在辨认谁才是好人。
天哪,这对于他来说太难了。于是柯帝士只能劝说双方冷静下来:“请都冷静一些,抱歉先生,是我听说这里有很好看的花田,拜托杰拉尔德一定带我来看看。这边的花田确实非常美丽,我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而精神的向日葵,想必一定离不开您的精心培养。打扰到您非常抱歉,我们这就离开了。”
“等一下……”杰拉尔德恼怒地想要说什么,然而柯帝士已经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安抚说,“好啦好啦,杰拉尔德小法官,走了这么远你不累吗?听我说,我买了新的游戏机,我们回去吧。”
柯帝士朝着希伯来点点头,带着不甘心的杰拉尔德离开的时候,扭头看向严景林,他的目光扫过严景林双腿的时候明显迟疑了下,流露出显眼的同情与可惜。
希伯来抬脚挪了一步,似是想挡住柯帝士打量的目光。
然而严景林拉住了希伯来的手腕,面色如常地望向被柯帝士拖着走的杰拉尔德。
“他很好。”严景林说,“如果一个人待人真诚,毫无戒心,对其他人充满耐心与善意,甚至会鼓励一个毫不认识的残疾人,大概谁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同他交朋友。”
“严先生!”希伯来被严景林口中的“残疾人”刺激到,不赞同地看向严景林。
这个形容词对一个双腿无法形容的人来说太过分了,然而严景林却笑起来,抬眼望向希伯来之后收回视线,重新转向杰拉尔德,他的目光凝视着杰拉尔德的眼睛,紧紧盯着杰拉尔德。
“他从未向我讲过他人的坏话,在他眼中大多数人都各有各的优点,这也是他的涵养。这位……先生,您热衷于向每一个陌生人说明,您认识一位成绩不如您的‘差劲’同学吗?”
严景林笑起来,他的语气温和没有丝毫气恼:“那么您对‘差劲’这个词是怎么看待的呢?毕竟我实在见过太多您口中的如您一样的优秀人士,他们成绩好、体育棒、人缘广,可却没有一个人比希伯来更真诚可爱,或许希伯来最可爱的地方就在于他从不给任何人划分等级,毕竟在他眼中每一个人都值得他交朋友。或者说,他具备欣赏所有人的优秀能力。”
“那么先生您呢?”严景林似笑非笑地扫过柯帝士,竟让柯帝士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您身边的人在您眼中是同一个等级吗?或许这是您选择朋友的方法,那么他们在您是适合做你的朋友并且永远都会适合吗?”
严景林轻轻叹息一声,眼睛微微弯起:“希伯来一直积极而勇敢地努力着,从未嫉妒任何人啊。”
第71章 太阳落在了我的花田中
严景林的一番话说得希伯来面红耳赤。原本想说什么的他,在杰拉尔德离开之前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杰拉尔德是落荒而逃的,他原本还想大声反驳,只是对上严景林看透一切的目光时,竟然什么也说不出了。
那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冷意,是审视的,嘲笑的,只让人觉得内心所有的心思都被暴露在外。
最终杰拉尔德就这样离开了。
离开前,在他身旁的柯帝士复杂地看了轮椅上的严景林一眼。
草地上再次安静下来,只余下希伯来和严景林二人。草原上风在窃窃私语,花田中的向日葵站立了一天应付前来观赏的客人,此刻到了夜晚它们终于松懈下来静静陪伴着站在身旁的两人。
金黄色的花瓣在手电筒微弱的照射下仿佛铺上一层温柔的辉光,飞虫游荡过去,出现在光中又消失。严景林坐在后方看向前面站立的希伯来,希伯来没有回过头来,脑袋垂下,脚尖不安分地蹭着地面的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希伯来?”严景林出声轻唤希伯来的名字。
在听见严景林的声音之后,希伯来才终于动弹,他转过身面对着严景林,只是头仍旧低下看着地上蔫答答的草,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的样子。
这样的希伯来不免让严景林担忧,严景林早意识到尽管希伯来平日里大方坦诚,但内心深处仍旧对自己缺乏自信。